西阁院正如陌青岚所说,是个比冷宫还恐怖的地方。四面围墙都散发着一股腐朽的味道,阴气弥漫,即便在白日看起来也慎得慌。
向着自己应该去的厢房走去,脚底下踩着残破的枝叶,听着空气中若有若无的低声呜咽,君无双面无表情,仿佛根本不在意。
“小心!”
身侧房门忽然大敞,君无双下意识拉着玲珑后退几步,猛地抬头冷眼一看,却是一个身穿艳红裙子的女人,正看着她们笑。
她的手里提着一个大盆,趁着刚才君无双她们后退的时候,已经把一盆滚烫的开水泼向了地面。
此刻她正幸灾乐祸地看着君无双和玲珑一脸严肃的样子,嘴里面发出“咯咯咯”的笑声。
“你疯了吗?这么烫的水是能乱泼的吗!”玲珑冷着脸质问,拉着君无双又往后退了几步。
“谁乱泼了?谁乱泼了!”女人尖利的声音忽然叫了起来,“我泼水在自家屋前,关你们什么事!啊!都是你们这些小贱人挡了我门前的太阳!你们这群不要脸的!”
君无双听着她的叫嚣,表情却没什么变化,“走吧玲珑,她看起来不是个正常的。”
没必要跟疯子争个高下,那只能是浪费口舌和时间。
君无双带着玲珑绕过女人门前正向里面走,不料那女人忽然扬手把自己手里的盆扔了过来。
玲珑是个暴脾气,一脚抬起就把那盆踢了过去,顿时砸在了女人脸上。女人犀利的叫声瞬间划破了空气传了出去,不多会儿就听见有脚步声向着此处走来。
“惠娘你这又是怎么了?”一个蓝装女子略带不悦地看着躺在地上嚎叫的惠娘,见惠娘手指的方向才望到君无双二人站在这里。
“你们是?”
“我是陛下今日派来的工匠,”君无双不急不缓说着,看向惠娘,“她脑子不好吗?”
女子点了点头,“她之前是伺候公主的,后来不知道犯了什么事儿被打发到西阁院来了。呆了两天就疯了,也没人搭理,就成这个样子了。”说着,有些嫌弃地看了惠娘一眼,“你平日里避开点她,疯子撒起泼来可是要出人命的。”
君无双并没觉得有什么,人都已经疯了,没必要再去挑错。不过她也没善良到要去安慰这么一个疯子,毕竟后宫就是这样,弱肉强食,一切后果只能是自己承担。
“喂,御乐坊的工匠也不会被派到这儿来啊,你是不是犯了什么事儿?”女子说着,打量了君无双一番,“我听说今儿陛下罚了一个一等琴师,你不会……”
还没说完,女子忽然对上君无双幽深的眸子,瞬间觉得浑身一冷,就再也说不出话了。
“你的厢房在最后面那一间,有什么事就去旁边院子找我吧!”匆匆扔下这么一句,女子赶紧离开了。
“去打听一下她什么来历。”君无双看着女子离开的背影,对玲珑道,“年纪不大又心直口快,却能在西阁院当值,看来不简单。”
玲珑点了点头先退了出去,君无双回头看看已经恢复正常的惠娘,转身进了屋子。
看来这西阁院的恐怖并不在于环境,而在于里面鱼龙混杂的人了。
不多会儿功夫玲珑已经回来,君无双递给她一杯水,这才听她道,“已经打听到了,刚才那女子叫温蕊尔,是西阁院当值的那位刘姑姑的独女。”
“一个姑姑竟敢在宫里面养女儿,想必这姑姑身份不一般吧。”
“的确如此,我听说……那刘姑姑以前是在御前伺候的,后来不知犯了什么错,才被打发来这儿了!”
君无双手指在桌面轻轻叩着,随后缓缓一笑,“说起来,这倒不像是犯了错被打发来的,倒更像是来避难的。”
看着玲珑略带不解的样子,君无双解释道,“你想,宫里面那些明面上的人,哪个不是为了绿豆大点事情斗个你死我活。而一旦退出了众人的视线,刚开始可能还会有人找麻烦,但日子久了,怕早就被忘了。”
“可什么人会这样庇佑她们母女?”玲珑皱眉,“一个宫女而已,没必要会存着这样的争斗吧。”
“那如果这个宫女爱了不该爱的人,得了不该有的宠呢?”
一语惊醒梦中人,玲珑有些意外地扬了扬眉,“你是说……”
“这宫里面谁最大,谁就最有权力庇佑她们母女。”君无双淡定道,“光看那温蕊尔,虽然是在西阁院当值,但穿得都要比一般宫女好很多。你觉得在这种捞不到油水的地方,能让她衣食无忧的,除了圣宠,还有别的?”
玲珑想了想,似乎还是不明白,“如果那刘姑姑真得跟陛下有什么,大可收进后宫做个才人、采女的,也不用这样藏着掖着。”
“这你就不懂了,真正想保护一个人,就是把那人安置在与别人同水平的线上。因为他是皇帝,所以他更清楚把刘姑姑捧高,会带来什么后果。”
帝王之心果然不是常人可以猜测的,玲珑摇了摇头,随后才像想起什么道,“不过你要我打听来这些,是做什么?”
君无双的脸上却淡淡一笑,“我自有用处。”
随后二人将厢房随便收拾了一番,大约就到了晚饭的时间。
西阁院的饭食都是大锅饭,南边的厨房外间都是宫人们吃饭的地方。除了某些残疾、疯癫的去不了外,其他人都得过去吃饭。
不去没得吃,去得晚了还是没得吃。而君无双和玲珑,恰恰就是碰到了第二种情况。
六七个宫女围在一边窃窃私语,看着君无双她们进来,赶紧闭了嘴。想也知道是没说好话,君无双瞥了一眼那只剩下菜汤的盘子,淡淡道,“回去吧。”
“哟,不愧是一等琴师的出身呢,果然看不起我们这些低等下人!”
“姐姐你说什么呢,这儿哪有什么一等琴师,不过就是些受了罚的下等货色,还真把自己当主子了!”
君无双的步子停了下来,转过身看着那几人,脸上的表情一如既往清淡。
只是那如寒的视线扫过刚才说话的两个宫女,她扬了扬嘴角,“你自己什么货色心里揣着就好,不必说出来让我们知道。”
其中一个粉色裙子的女子一听就变了脸,把碗筷在桌上重重一摔,“君无双!你以为自己是什么东西,竟然敢骂我!”
君无双一听,却没有生气,只淡淡道,“骂你,你有什么资格让我骂?”
“你!”
“都别吵了!”这时候,温蕊尔从厨房里面走出来,皱眉喊道,“吃饭都堵不住你的嘴吗,怎么就你事情最多?”
这话明显是冲着粉衣女子说得,君无双不免多看了那温蕊尔一眼,却瞧着对方悄悄对着她眨了眨眼,一副“别担心有我在”的样子。
这好意来的太直接,反倒让君无双有些怀疑。
“你有病呀!明明是她先骂人的,说我做什么?”粉衣女子喊道,“温蕊尔,有个西阁院管事的娘还不够,还准备勾搭一个下贱的乐师啊!”
“我勾搭那是我有本事,你倒是想勾搭还没那能力呢!”
“你!”粉衣女子被温蕊尔一番直白气得够呛,随后一推桌子,“不吃了!”
气冲冲地向门外走,明明右边空位很大,却还是不管不顾向着君无双撞了过来。
可君无双哪里会给她机会,一个闪身就侧到了更偏的位置,看着那粉衣女子直接撞上了大门,发出很大的响声。
“想害人也要看自己是不是那块料,丢人现眼这种事,还是不要再做了。”君无双淡淡看着她,眼神冰冷,“另外告诉你,宫中最受陛下宠爱的就是御乐坊的乐师,要是他听到自己喜欢的东西被说成下贱,你猜会如何?”
粉衣女子的脸瞬间白的彻底,浑身发抖地看着君无双像是看到了什么妖怪。强忍着心里恐慌由身边的人扶起来,二话不说就奔了出去,速度飞快。
“哼,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就喜欢没事找事,无双,别搭理她。”温蕊尔冷哼一声,却对君无双招了招手,“我给你留了吃的,快过来!”
君无双示意玲珑别出声,进到那厨房内间。相比外面来说要舒适许多,矮桌上摆放着两碗米饭,三碟炒菜,倒比刚才看到的可口很多。
然而君无双却没有动,倚在门边打量着温蕊尔。
“你……你看着我做什么?”被她盯得有些不自在,温蕊尔摸了摸脸,“我脸上有什么东西?”
“你脸上写了‘有求于我’四个大字。”君无双淡淡道,“我们见面不过两次,你今天却这么帮我,还特意给我留了饭菜。温姑娘,你可知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这句话?”
温蕊尔被她说得脸上一红,急忙跳到地下摆手,“你误会我了,我没什么别的意思,只是想……只是想跟你交个朋友。”
君无双扬眉,朋友,这姑娘是有多单纯,竟然觉得在宫里面能找到朋友。
众所周知,皇宫里面只有三种情况,一是主子奴才,二是棋逢对手,三是利益联盟。
所以温蕊尔说得这个情况,压根就不存在。
“朋友就算了。”君无双依旧很清淡的回答,看着温蕊尔有些窘迫的样子,淡淡道,“不过其他的事情,我倒是可以听你说一说。”
对方今天总归是帮了她的,君无双不想欠人情,于是耐着性子看着她道。
“我听说,你之前是乐师……”温蕊尔的声音带了几分不安,“虽然我没听过,可能胜任一等琴师的位置,你一定是很厉害的!所以……你能不能在西阁院的这段时间,教我琴艺?”
君无双颇为惊讶地看着温蕊尔,没想到她竟然会提出这种要求。
跟玲珑对视了一眼,见对方跟自己同样的表情,不由觉得这姑娘想法还真是让人无法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