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日哪能不晓得四下里有人在打量他们,权当没看到,依旧慢悠悠的跟在锦绣身后,微眯的眼珠,含着笑,看着小小的人儿像一条泥鳅一样往赌台前钻。
他呢,个儿高,随便踮脚一看,就能知道哪里在赢钱,哪里在输钱,只要他愿意,角落里的声音,他都能辩的清清楚楚。
此番,带她来这里,阿日原是想让她当看客的,自己赌上几把,赢一点“小钱”还给她,虽然不晓得她要银子来干嘛,但只要她想要,他一定满足。
当然,除此之外,他另有目的——只是到现在他才发现,这姑娘似乎想亲自下去玩一票!
啧,她当真会玩么?
两年前怎么没发现?
“老大……”
阿日跟在屁股后面叫她,将扑向“大小赌台”上的假小子给拎了回来:
“我们好像没钱……”
他低下头,盯着看,好心的提醒着。
没财怎么赌钱?
他好奇这个小妞又在动什么歪脑筋?
锦绣回头,露出一个邪里邪气的笑容,那笑容里全是算计的光芒,令阿日觉得背上毛悚悚的,脚底凉嗖嗖的,恨不能马上溜之大吉。
为什么他会觉得自己要倒霉了?
他摸摸自己的鼻子。
*
“这个不用愁!”
锦绣一把抓住他的大手,紧紧的带在身边,生怕他逃跑似的,推开围在赌台四周的那一排高矮胖瘦的赌徒,嘴里直嚷嚷:
“来来来,让让,让让啊……我来也,我来也……本小爷今儿个要把你们这第一赌庄一并给赢了回去!”
*
口出狂言啊!
阿日差点被喉咙里那口酒给噎死,噗噗噗的直闷咳,这丫头,每次说话,都能把人惊的瞠目结舌。
他怪怪的瞪她,一边忙擦酒水,心下想啊:
老大,知道这里是谁的地盘不?
不知道你好歹也打听一下不是么?
唔,好吧,所谓出生之犊不畏虎,她根本就不知道这里是怎么一个复杂的环境。
恐怕她就算知道,也未见得有所收敛——就像之前,她斗嫡母,气嬷嬷,这人做事,何曾想到后果了。
他笑,没关系,爱玩是么,咱舍命陪你玩!
四下一瞟,瞧见无数双眼睛往他们身上嗖嗖嗖的扫过去:
玩不过,最多就脚底溜油跑呗!
*
锦绣当然不晓得,这可是她第一次进这种龙蛇混杂的地方,但是,她的胆子就是这么的大。凭着一股劲儿,她钻到赌台最前面,笑眯眯的往台面上瞅。
*
“哼……”
一个冷笑声响了起来,不是别人,正是这赌台的庄家。
那是一个肥头肥脑的中年男子,一脚踩在长凳上,一手拿着一个雪白的瓷盅,摇了几下后,缓缓放下,扯了扯袖管,露出一只牛腿似的手胳膊,在打量了眼前的人没什么杀伤力以后,才开口懒懒的叫道:
“买大还是买小?可以下注了。”
他先与围站着的赌徒们说了一句话,然后方把目光重新落到了锦绣身上,一边用手指摸着鼻子,一边虚笑着问:
“这位小哥,不晓得你带了多少赌资,敢叫嚣着想把第一坊给赢回去!”
真是吃了豹子胆,只需一眼,他就晓得人家乃是一个没见识的乡巴佬——有点眼界的,谁敢这么说?
简直就是讨死!
他狠狠的一瞅。
*
锦绣随意瞟了他一眼,感觉到人家语气不善,也不介怀,只眯眯一笑,转头再看看赌台上压的赌资:有人赌大,也有人赌小,白哗哗一片,堆了不少银子。
不过,看来看去,就属庄家面前的那堆最最肥了。
瞧,有银子,有银票,有玉石一类的玩意儿,估计是抵押的。
她决定了,至少得把桌面上的全赢回去才成。
主意打定之后,她抬头,扯开一抹笑,拱手随意一礼:
“说老实话,我没赌资。喏,就只有一个大活人。本小爷将他押在这里了,足抵二两银子吧!”
对方不由得沉了一下脸。
她没理会,嘻嘻一笑,把身边的阿日往前一推,开始推销:
“来来来,大伙过来看一来看瞧一瞧,这样一个人高马大的儿郎,是不是值二两银子?是不是值啊……能挑担,能劈柴,能打架,还能暖床……多好……就抵二两银,我若是输了,这人就归你们了!来来来,开卖了开卖了,本世纪最后一次大甩卖,谁要谁要,错过这次,一辈子后悔啊……”
*
“噗……”
一口酒,某人再度扑的一下喷了出来,赌徒们一个个慌忙退开,一个个骂咧着:
“娘的,什么德行……卖人卖到这里来了……”
阿日真的有点傻眼,呆呆的回头看身边笑呵呵呵的假小子,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她她她,她居然要将他给卖了?
而且还只卖二两银银子?
丫的,他身上这副行头就是这个价码的几十倍……
他露到一副吃到苍蝇一般的怪模样,只能用哀怨的眼光瞅着人家:
老大,我也就摸了你一下吧,不至于这么黑,就这么把我贱卖了?
*
锦绣没能读出正确的意思,以为他在忧心自己就这样被卖了,忙将他拉过来,用轻的只能用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安抚道:
“没事,输不了你!
“我的赌技,那可是天下一流,从没失误过!
“就算输掉你,你没长脚吗?
“难道就不能跑回来?
“笨!”
某人的如意算盘可精着呢!
*
奸主呐奸主!
怎么遇上这么一个无耻的奸主!
阿日无力扶额,他家的老大,真的太卑劣了,他原还想将手上那块玉给她用作赌资的,现在看来,不需要了。
这丫头,太能闹了,没半盆水,她都能闹起三丈浪来。
他闭嘴!
好吧,那我就让你闹,闹的越凶越好……
*
面对这一场乍起的闹剧,庄家冷笑迭起,他身后的庄卫,一个个磨拳擦掌往这里聚拢过来,明眼人一看就懂,人家打算轰人了。
“我们庄上可从不会典当大活人。来人,将这个砸场子的人扔了出去!”
庄家将自己的衣袖绾了又绾,冷冷的发话,那语气,完全是不屑的,哪会把这么一个不起眼的小东西放在眼里。
“是!”
两个狗熊似的庄卫扑了过来,想将这两个影响赌庄正常营业的小子架走。
*
锦绣既然来了这里,自然就想着有这番闹的,哪能如他们所愿,嘿嘿一下,拉着阿日一闪,继续吆喝着“卖人”:
“喂喂喂,老少爷们,看过来,看过来,二两银了一个人,本世纪绝无仅有最后一次大甩卖,有识货的过来看一看瞧一瞧,错过这一次,再没下一次……”
*
阿日只能郁郁的望梁顶,四下瞟着:
要是被自己的手下瞧见他们主子被这女人卖的这么便宜,肯定扑哧扑哧狂笑,然后,哈哈哈损上一句:主子,你也有今天,早说这姑娘不是好货,您还把人家当宝。
还好,他的人,今天不在,否则,丢人真是丢大了!
*
四周,老老少少、高矮肥胖不一的赌徒们都在指指点点,一个个都说赌了这么多年,从没遇上一个敢在第一赌庄里如此闹的人过。
但凡是柳州城的赌徒,都知道第一赌庄的名号,但凡来到第一赌庄的人,都晓得这样一个规矩:押物不押人,赌财不赌命。
理由是:第一赌庄乃是正当营生,绝不干这种拆人家园的缺德事:
你在赌坊外卖儿卖女,他们不管,你敢在赌坊内典人典命,不好意思,你这是在拆人家的招牌,赌庄将第一时间将哄你出去,从此将你列入黑名单,禁止入庄来赌。
也就是说,锦绣此举,完全就是犯了人家禁忌的。
在这种情况下,哪有人敢出头来买人,哪怕卖的如此便宜,也无人敢贪想:一般人哪敢得罪了他们啊!
这些看热闹的赌徒们在心下细一番琢磨以后,一致得出一个认知:
这是一对二楞子。
原因如下:
一,正常人不可能会在赌坊里卖人,明知故犯,那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二楞子。
二,瞅啊,那高个子只知道一个劲儿的喝酒,一脸又“蠢”又呆的模样,若不是二楞子,怎么会在那里呵呵呵的笑,都被卖了呀,神情应该表现的悲痛一点才是正常的。
三,一般情况下,谁乐意乐意花银子买一个酒鬼回去?
**
庄家已经沉下了脸,直起身打了一个手势,让身后的庄卫上去将人哄出去,并且一定要好好给点颜色看看。
锦绣拉着阿日继续叫卖,面对群扑上的人,左一闪,右一闪,阿日呢,则在漫不经心中,将来人很不小心的“撞倒”。
两个人看似在躲闪,实则呢,已经把数个庄卫不着痕迹的撂倒。
本来懒懒旁观的庄家不由得暗暗眯起了眼来:对方似乎是身藏不露的高手呀!
*
经这么一闹,有些有身价的贵人一个个皆从雅室里内走出来,于是赌堂里聚的人越来越多,越发显的拥挤。
弄清楚情况以后,一位个儿极高,身材壮如牛的胡人富贾,细细的惦量起阿日那精健的身子骨,觉得物有所值,应该说是太值,马上抓住了这个商机,叫起来:
“二两银子是不是?本大爷买了!”
那人缓缓走进来,对着那庄家拱了拱手,笑着说:
“林庄家,这事,我知道你这里难做人,放心,我会跟你们主子说的。我瞧着这小子挺顺眼的。今儿个破个例,由我成吉塔押下他了……”
听这语气,自然是和这里的老板是熟络的。
可林庄家皱了一下眉,似乎并不想卖这个人情。
*
锦绣可不管,已乐颠乐颠将人推过去,打躬作揖,笑呵呵的道:
“这位大爷真是好眼光。不过,大爷,咱这是典当,不能算真卖,我只是当二两银,说穿了,就是向您借二两银子当赌本,我要是赌输了,这人你能带走,要是我赌赢了,不好意思,银子我加利息还您,人,还得给我留下!”
那位财大气粗的富贾斜着眼珠子又往阿日身上瞄了又瞄,点头:
“成!”
这人心里在想:“今日你既然典了,哪还容你把人再赎回去?”
他笑呵呵呵的向那林庄家使了一个眼色,那意思就是什么,傻子都能明白。
有些人不自觉得冲这个小少年投去了同情的目光,一个个连连在替他惋惜:
“一个这么结实的小伙子,居然只典了二两。太亏了。”
阿日听着觉得在理,是连连点头,应和:
“是啊,太亏了!至少也值四两是不是……”
这话一出,大伙喷笑。
只有阿日心下明白:这孩子之所以会将他典的这么便宜,无非是想抓住一般人那种贪图小便宜的心态,以达到其借钱一用的目的。
这妞,很有商人头脑,就不知她的赌技如何?
她就不怕把他给赌输掉了吗?
*
锦绣置若未闻,正待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另有一人跳了出来抢起生意:
“等一下。这么好一个家奴就当二两银子,太便宜了,我出二百两,借你当赌本,你要是输了,这人,以后就是本小爷的了……”
*
嘈杂的人群里,忽然走进一个锦衣少年,二十来岁的模样,眉目深刻,眼珠子乌黑沉亮,就像是一块乌金,乍一看,脸孔的线条,极为的硬朗,再细一看,浑身上下透露着非一般的气度,凌厉而放肆,那带笑的眼,意味难辩。
锦绣正背着这个人,一听这朗朗的声音,转过了身来,目光在这少年身上一阵狂瞄:
此人,满身阳刚之气,身上透着一种属于北方男子那种驰骋在马背上、以天为被以地为席的粗犷韵味,让人不由自主想到了由黄日华扮演的萧峰,很男人,不过,眼前这位,比起萧峰来说,则多了几分贵气,少了几分粗野,也许是因为年轻的缘故。
最后总结:此乃一极品贵公子。
先头那个想买阿日的富贾,一瞅见这个少年,目光闪烁了几下,闭了嘴,竟讪讪的退了下去——从这个细节可以证明一件事:这少年,大有来头。
*
就这时,但见这少年一拍手,有一长相不俗的随从,恭敬的奉上一张二百两的银票。
锦绣瞄了一眼,但见上面印着通宝银庄通兑票。
她想了想,那银号貌似相当有名。
阿日瞟了一眼这个人,在瞅到了那人腰际别的那块玉时,已经清楚站在面前的是怎样一个人物。
这少年也同样在打量他们,在与他目光对上那一瞬间,那人眼神微微深了一下,似乎对他们这一对大闹第一赌庄的人生起了浓厚的兴趣。
阿日别开眼,痞笑着用胳膊肘却顶自己的老大:
“看来阿日还是值点钱的……两百两耶,老大,一百两作赌本就够了,剩下一百钱,留着给我要买酒喝……”
周遭人一听,哗然而笑,大家都明白了,这小子果然是一个傻瓜,人家将他当了,他不生气,还想着酒。
锦绣白眼:这人装傻的本事,特强。
庄家则站直身子,深瞅一眼以后,跟着虚笑了一个,看向那少年的眼神却最服服帖帖的,这表明,这少年:不仅有钱,而且有权。
这令锦绣不由得又往这人身上多瞄了一眼,然后,老大不客气的将银票抓了过来,拱手一揖,笑着道:
“兄台,多谢!且看我手气如何。一把定输赢啊,两百两银子,我一起押上了,要是我输了,这人,您就带走,要是我赢了,银票还你,外加给你二两银子当利息,如何?”
*
此言一出,大伙哗然。
哟嗬,这小东西还真是敢玩啊……
二百两一起押?
通吃的机率那可是相当相当大的!
于是,赌徒们就开始用看傻子一样眼神瞅她:
这随从是傻子,莫不成这人也是傻的不是?
*
锦衣少年深一睇,眼底闪过几丝有趣的神色,呵呵一笑:
“好说好说!”
随手指指庄家,吩咐道:
“庄家,这一局,你就单单陪这位小兄弟玩了吧!”
庄家连忙拱手应道:
“是,七爷……”
*
哟,果然是认得的,那庄家说话的语气完全收敛了刚刚那副睥睨的嘴脸。
锦绣乐呵着,摸了摸下巴上的那毛毛的胡髭,又搓搓掌心,管你是什么来历,反正现在我不是锦四小姐,等赢了钱,别想再逮到我。
她随意坐到赌台边上的凳子上,跃跃欲试的叫:
“快摇快摇!本小爷的时间可是相当相当宝贝的……今儿个我要通吃到底!赢到你们脱裤子……”
多嚣张啊!
旁观都摇头嗤笑。
锦衣少年则挑眉,极有兴趣的往她身上极瞄:如此敢玩,他见所未见!
她回以无害一笑,这些人好像不信她是纯萃赢钱而来的,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啊,拜了那么一个嗜赌如命的牛鼻子为师父,要是不能赌的话,那就只能被那人吃的死死的——
她的赌技全是逼出来的,比如说:那璇玑图就是这样赢来的。
嗯,不信便不信。
她会用事实来证明自己绝非狂生,而是实力派。
****
同一时间,同一地点,就在这个赌堂的二楼上,几个被惊扰到的贵人纷纷从那间名叫棠阁的雅室里走了出来。
两个男子,一黑一白,皆仪表堂堂,满身贵气,天生的威慑之色自然流露。
这二人,不是别人,一个是本该在府衙里办差的锦二公子锦征,另一个呢,则是锦绣一直引恨不能面对面见上一面、盘一盘他的来历底细的某位王爷:韩誉是也!
他们不是一起来的。
韩誉先来,这人先头时候去了到琉璃玉的失窃地官州,后来一路盘查,跟着一些已知的线索,又绕回了柳州。
根据一些可靠的情况反应,这第一赌庄这几天里来了一些举止异常的胡人赌客,在场子里出~售抵押一些罕见的玉石。
那些玉石,经行家验证,一些,正是那批贡品里的一些已经被再加工过的物件,所以,他才易容进了这里。
熟门熟路寻一个人将他带进一个正在以玉石豪赌的雅室内看赌。
这期间,没发生什么异样地方:那些玉石,虽是上品,但不是韩誉找的那一批。
后来,易了容的锦征来了。
谁都知道韩誉与锦征,那是腥腥相惜的知已,可是,没有人知道,这仅仅是互相利用罢了——
原因:他们知道着彼此之间致命的秘密,正因为这样,他们不得不结成最牢固的阵营,在利益一致的前提前,形成一种彼此相依相存的关系。
他们都清楚对方易容成另一个人时的模样。
又是一番巨赌后,外头响起了一阵噪杂声,胡人小赢了一番,没有再继续,直说肚子饿了,要去吃饭,相约明天再玩。
那一帮人离去以后,锦征就被那有点耳熟的声音吸引了出来。
韩誉也跟了出来,不为别的,只在好奇是什么勾住了这只白狐狸的心,竟令他露出微微诧异的神情。
四道目光直直的扫落到大堂上,一片人群噪杂声里,一高一矮两个少年,正在赌大小的桌台前站着。
在他们身侧,有一个俊美的公子正倚坐在一张扶手椅上,笑吟吟的看着他们。
当韩誉看到那个人时,微微诧异了一下,咦了一声:
“他怎么回来了?”
锦征的目光则直直的落在小子个身上,那眼神,那身高,那皮皮的模样——令他想扶额而叹:
真是家门不幸!
“下面发生什么事了?”
韩誉问一直守在外头的阿萨。
阿萨细细将刚刚那个有点意思的过程说了一遍。
韩誉“哦”了一声,随意的往那个子矮小的少年身上瞟了几眼,那笑吟吟的模样,有点眼熟……
这人,是谁?
****
楼下赌桌上。
三粒雪玉制成的骰子,在瓷盅底骨碌碌一番直转,庄家凝神静气一番横摇竖摇,上摇下摇,那动作快如风,而后“啪”一记向桌面上一盖。
这庄手,乃是听数辩数的高手,早已知道里面是多少点了,却在那里笑着问:
“买大还是买小!下定离手。”
锦绣眯眯一笑,将银票压在了小上,对方脸色一变。
边上的人,都在兴奋的催促:
“快开快开!”
锦绣不等那人报数,就已经歪着脑袋叫了出来:
“三个一……小,开吧开吧,绝对错不了!”
居然还能听得点数来!
庄家身子一僵,掀开来,骰子上鲜红一点朝天,果然是三个一。
锦绣凑上去一看,立即眉开眼笑的拍起手来,而后,伸手索要银票:
“嘿嘿嘿,我赢了我赢了……兄弟,你看到没,你老大我可从来不会打没有把握的仗的,怎么舍得将你赌没了……来来来,银票拿来银票拿来……我有赌本了哦……”
赌房内响起某人欢快如银铃似的叫声,煞是好听。
*
庄家微微一惊,他原是想一把赢掉她手上的那二百两的,没想……
他的神情立即恢复如常,这只是一个巧合罢了。
他仔细瞅过这人,没什么特别的,就一寻寻常常的乡下小子而已,他可不相信他能连着赢,马上让人把银票奉上,嘴里则不紧不慢的问:
“要不要再玩一局?”
第一赌庄有输必赔,但是,身为赌台上的庄家,自然不可能让人家那么轻轻松松就把银子给带出赌庄的,如此也太砸牌子了不是……
*
锦绣没搭理,只笑不拢嘴的把先前那张银两奉还了去,向那锦衣少年一揖:
“多谢兄台仗义相助。本来呢,二两的利息必须得马上奉上,不过,你看,人家给的是银两,一下子没零钱给你。要不这样成吗?我继续往这里赌,你那二两呢,权当兄台凑分子也来玩一把,要是赌赢了呢,你就二两变四两,要是赌输了呢,嘿嘿,那当然就没有了!”
锦衣少年笑的爽朗,点头:
“成,你玩!赢了给我分银子,输了就当交个朋友,另外我这银票可押在你这里,输了,你还有一次翻本的机会……”
锦绣一听,神情一馋,想都没想唰的就把那银票收了回来,笑呵呵的说:
“俺一向不留退路的。既然兄台也这么喜欢玩,不如把这两百也押上如何?”
锦衣少年的笑脸越发的深了,心下惊奇:
这小不点儿到底是胆子大,还是本事大?这么多的银子,可是寻常人家一两年的收入了,她竟然一把都砸到了赌桌上?
“成!要是输了,老样子,小兄弟的这位兄弟便是我的了……”
“喂喂,等一下,这就是继续把我的阿日押给你了,那不成,要是这样的话,赢了归我,我只另外给你二两银子的利息……然后,我再押,还是老规距,你只得利息……”
她算的可细了——贼精贼精的。
“行!”
锦衣少年点头,钱财与他而言,那是无所谓的东西,他看重的是这个人:
眼前这孩子,年纪不大,生的也寻常,但长着一双明亮的大眼,欢快直爽的性子,看似无害,实则很危险——至于她身边这位,傻子似的,但他的眼,时而昏浊,时而精利,绝对不是一个等闲之辈。
他们在这里闹,为了什么?
他不知道,他只知道这两个人值得结交一下!
而他就爱和不按牌理出招的人做朋友。
*
摇骰子的声音再度响来,清脆似铃,庄家瞅着锦绣手中的银票,集中全部注意力,开始卖力的摇,一连串盖盅开盅的声音响了起来。
“三个二!小!”
“三个三!小!”
“三个四!大!”
“一二三,小!”
“一三五,小!”
……
赌骰子,那输赢是最最快的了,尤其是在一对一的情况下,一会儿功夫就能倾家当产。
赌场上,有的人能一夜巨富,有的人倾刻间成叫花,今夜里那接二连三发出的一阵阵哗然声,则能将赌的气氛推向了顶峰!
赌堂里的人,聚的越来越多,所有人都忘了自己来干什么的,纷纷围凑过来,观看着这一场百年难得一见的豪赌。
对,这绝对是豪赌,并且绝对精彩,观众们的情绪远远比在赌的那个人更兴奋。
一连开了八局,庄家局局惨败,其脸色越来越挂不住,笑不出,且一次比一次铁青,额头上更是止不住有汗水冒出。
无他,今儿个,这位庄家已经输掉十万多两,如今堆在那个死小子面前的已经有厚厚一叠银票了……
要是照这个进度往下赌下去,第一赌坊还真得易主不可了!
最最让人惊骇的是那人根本就不知见好就好,笑脸亮亮烂的,每次都是倾囊而赌,每次又加倍拿回,看着那银票一次比一次厚,所有赌徒都红了眼。
天呐,这是运道,还是本事啊?
才一恍功夫而矣,又赢了这么多!
太不可思议了!
“喂喂喂,再开呀!怎么不玩了!”
锦绣笑的眉开眼笑,一边点着银票,一边直催促着。
*
庄家抚着那有点湿漉漉的骰盅,不敢玩下去了,肥肥的大爪子直往脸上擦汗,背上都已经叫汗水给渗透了,眼见得这小子催着再摇,他不得不喘着气儿的喊停,忙叫人往后院报去。
再这样玩下去,他担待不起来,这位精明的庄家总算明白了一件事:
他遇到一个行家。
哎呀呀,人家长的那是什么耳朵呀,无论他怎么摇,人家就是能准确的猜出数来,且一点都不差。
*
阿日倚着锦绣坐的那把椅子,时不时瞅瞅四处骚动的人影,二楼的走道上也围满了人,密密麻麻挤在栏杆后面,皆撑着脖子在看这么一场不可思议的豪赌,一个个都大呼:太神奇了!
不可否认,能把第一赌坊的第一把手庄家赌的往里面求救,就这本事,牛,够让人目瞪口呆。
阿日笑着回睇着身边这个娇小的人儿,这妞,一次又一次叫人刮目相看。
不过,这里可是柳州第一大赌庄,想要在这里赢了钱全身以退,只怕很难……
呵,他的老大,还真是一个能招麻烦的主儿!
阿日一直很小心在往四周警戒着:看啊,人群里夹着不少庄上的庄卫,一个个蹭亮着双眼,在暗中虎视耽——八局赢掉十万多两,这该算是史无前例的。
人家开赌坊为的是啥?
当然是赚钱!
亏本的买卖谁乐意干呢?
进来输个精光,那是王道,进来赚个满瓢,那是自寻死路。
他原本的目的,是来赢钱的,他原来要的效果就是现在这个结果,唯一与他的计划相背的是:他成了陪衬,财奴小妞妞在此大放异彩。
说穿了,他拉她来这里玩,无非是闹事的。
这事儿闹的越大,他就越能混水摸鱼,只是这么闹,有点过,不过,没关系,他陪着——捅穿了天,他来补。
阿日轻轻笑。
*
锦绣的想法则简单多了,根本不在意别的事,看着面前一张张银票,就呵呵呵笑的欢,顺带抽出一张还给锦衣少年:
“这份借的先还掉,至于那五百多两利息,嘿,兄台,容我再玩上三两把,兄弟我想盘了这个第一赌坊,要是能再赢三把的话,兄台就能拿了四千多银子了。这些银子,我就不给了,就当你的份子钱,从此以后,我是这家赌坊的大股东。你都是股东,要是人家赖账不肯给钱的话!到时还请兄台做个见证,咱一起维护咱们的利益,你看如何?”
“何为股东?”
锦衣少年不耻下问的请教着。
锦绣想想也是,这时代,还没有“股东”一说,忙解释道:
“就是两个人合伙做生意。我是大老板,你就是小老板。”
*
庄家听着脸孔一白:这人想的真是周到,连大小老板这种事,都想到了,看来人家是有备而来的。
难道是七爷指派人家来砸场子来的?
不对呀,七爷和这里的木管事,是有点交情,人家怎么可能故意来闹事……
*
锦衣少年没理会那打量的目光,只笑着点头,表示明白,越发觉这个不起眼的小东西有点意思,居然贼精的拖他一起下水,若不是这第一赌庄里的人认得他,若换作别人,保不定就以为他们是一伙的呢!
“好啊!只要你能赢,谅他们不敢赖!”
锦衣少年笑着,轻描淡写扔下一句话,份量足足的。
“好好好!那我就安心赌了!”
她乐呵呵的拍起赌桌,睨着对面那位满眼露出惊惧之色的庄家叫喝着:
“来吧来吧!最后三把。要是我赢了,那就是八十万两。庄家,你们这个赌坊只怕一下子拿不出这么多银票,所以,最后一把,俺想赌你这个赌坊,若赢了,我便是这个赌坊的新老板,你们看如何?”
*
四周一片哗然惊叫。
柳州第一赌坊自开业以来,似乎还没玩过这么大的,那些在赌术上钻研了一辈子的赌徒们,皆在乍舌这个小东西怎有那么大运道,次次皆叫她猜中,把把稳赢……
太强了!
同时又在汗颜自己地玩了一辈子,竟比不过一个黄雌小儿,一个个那是又羡幕又嫉妒。
*
“这个,这个……在下不能作主!小兄弟请等一下,我们家木管事马上就出来!”
庄家神情很生惧,对他是敢怒不敢言——顾客是上帝,舆~论有压力,古人也懂要维护自己的“品牌”形象。
不过锦绣觉得,自己之所以能相安无事的赌到现在这会儿,可能其中大半原因是沾了那位锦衣公子的光。
她暗自往那位少年身上瞟了又瞟,那自内而外逼露出来的尊贵气息,寻常人身上少见得很!
这是怎么一号人物?
是不是该结交一下,这样她也就有靠山了?
等等,人家瞅她的目光有点怪怪的。黑溜溜的大眼睛里全是稀罕的笑,不知不觉会让人觉得自己成了某人的猎物。
就这时——
“哪来的黄毛小子,敢在这里砸我们场子!”
一个冷厉的声音响起!
刚刚庄卫消失的门口领头走出几个身体魁梧的男子,都穿的极为的体面,看那行头,富贵之极。
啧,好不容易的,能说话的管事终于出来了,听那口气,乃是一个自负绢狂的大人物。
下一刻,她楞住了,张大了嘴,惊愕的瞪直眼。
她看到什么了?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