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星在看守所里已经关了成十天了，如果没有别的事儿，罚一些款满了十五天就放了。可他从一遍又一遍的审讯中觉察到，可能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他们在落实一项罪名，如果这项罪名成立，那就另当别论，那就渗了。劳教坐牢他倒不怕，可他要轰轰烈烈干大事的计划岂不泡了汤？自己的计划泡了汤不说，母亲的命运也可能因此而毁于一旦。母亲能争取目前的结局，已经很不容易了。想到母亲，他便想起父亲和妻子、儿子。他们干什么呢？为啥不上县替自己走动走动？算起来第二窑砖也早就出窑了。这一窑烧得怎么样？再不可能烧生吧？他妈的要再烧生了，就再不能干了……他想来想去，要想办法早日出去，不能坐以待毙。
又是一次审讯，他还是老话：我们是周瑜打黄盖，愿打愿挨，两厢情愿。只不过我这个人好色，她们爱钱，就这么简单。
那个幽默的中年审讯员说：“你有没有用武力威胁？”
红星说：“好我的警察同志哩，那么两个大活人儿，大美人儿，谁敢用武力威胁？谁舍得用武力威胁？我一个人对她们两个人，能威胁得了吗？男人家征服女人，不是用拳头和武力，而是靠另一种东西……”
审讯员问：“靠啥东西？”
红星笑着说：“靠魅力，靠功夫，靠那个那个东西，再加一个铜字。”
审讯员厉声说：“请注意，不该说的话不要说！”
红星说：“那你们让我说什么呢？该说的我都说了。”
审讯员见审问不出什么新东西，就宣布暂停。红星却是坐着不动。他说：“你们都审问了好几回了，我也如实交代了，就那么回事，你们赶快把我放出去，我还要干大事情哩，我办起的机砖厂可是全县第一家乡镇企业，如今国家提倡大力促进乡镇企业的发展哩。我的企业可是县长、书记、主任、主席剪过彩的，报纸广播都报道了，不信你们可以去问一问。你们把我关在号子里，我的企业要受多大损失，一窑砖就要卖五六万元哩。今年天干火着的，庄稼没收成，再烧不好砖，那就惨了。你们把我放回去，我的企业办大了，发财了，是不会忘记你们的，逢年过节我会给你们发红包的。”
审讯员说：“案子查清了，如果再没有其他牵扯，自然会按法律程序办的。”
红星说：“像你们这样慢慢腾腾的，啥时候才能澄清事实？我等不及。我要出去。”
审讯员说：“那我也做不了主。”
红星说：“你做不了主，那你回去，明天你让你们局长来，我当面对他说。你要是不答应，我今天就不回号子里去。”
审讯员说：“你还牛气得很，我叫两个警察把你架到号子里去。”
红星也不吃这一套，他说：“你们要强来，我就当场碰死到这里，反正我也没脸活了……”
审讯员一看这家伙软硬不吃，就缓和了口气说：“我答应，给局长汇报，这总行了吧？”
红星说：“男子一言，驷马难追。你可一定要把宋大江请到，我一定要见他。”
第二天，果然是那个姓宋的局长亲自审讯。
局长宋大江虽然个头不高，但给人一种十分威严的感觉。他见了红星也不客套，而是直接进入程序。
问：“你叫什么名字？”
答：“红星，汉族，三十九岁，高中文化程度……”
宋大江打断他的话，说：“我问什么你回答什么。”
红星说：“我知道你们要问这些，我早回答了，免得麻烦。”
宋大江说：“这是程序，懂吗？既来之，则安之。既然进来了，就不要嫌麻烦，嫌麻烦不管用。再说你的籍贯。”
红星说：“西原县官泰乡红城村。”
问：“职业？”
答：“机砖厂厂长。”
问：“哪一级任命的厂长？”
答：“官泰乡政府。县上也承认着哩。我们的厂子开张时还是县长、书记、主任、主席剪的彩哩……”
宋大江说：“没问你这个。现在交代一下你嫖娼的事实。”
红星说：“我都交代好多遍了，就是那个样子，你们有笔录，你一查看就知道了，我今天交待的还是那些话，不会多一个字。”
宋大江厉声说：“不行，你得深挖思想根源，老老实实交代。”
红星只好又把那晚上的情况叙述了一遍。最后他说：“就这么个事，法律条文我也懂，根本算不上强奸，更没有用武力威胁。要说利诱嘛，倒有一点。局长您想么，那么大的两个人，我能威胁得了吗？我又没有带枪带刀，我用什么威胁呢？我之所以要求见您局长，是想把真实情况告诉您。我红星不是一般人，我在旧社会两岁的时间就坐过国民党的牢，就是这个大堡子里头。算起来我也是个最小的老革命……既然今天一时糊涂走到这一步，以前的功劳就不说了，我要说的是现在的事。您看县上乡上支持我，给我贷了几十万元的款子，让我办起了机砖厂，报纸和广播上都报道了，宋局长也一定看到听到了。八字儿还没见一撇哩，我这个厂长先坐了牢，这一坐就是半个月，一窑砖也烧成了生葫芦。我损失多大呀，乡亲们还等着分红哩。报纸和电台的记者还等着采访我，作连续报道哩。这是全县第一家乡镇企业呀，办好了，宣传出去，县上领导脸上也光彩呀，在上面争取一些项目资金也有由头呀。厂子办大了办好了，收入上去了，我也不会忘记你们呀？不是吹大话，我红星是有能力把企业搞大搞强的。你们要是因为这点儿事把我搞臭搞垮，那就毁了我，也等于给县上领导脸上抹了黑。我红星不是齉松，我能搞上漂亮女人，就能搞好企业……”
“请说话注意分寸。”宋大江用手制止了他的胡言乱语，“我提醒你，与本案无关的话不要说。”
红星正说到兴头上，哪里还能控制住？他神色飞扬，情绪激昂，好像不是交代问题，而是在发表演说：“局长，请相信我，我红星真的不是齉松、狗熊，您给我一次机会，我会以我的实力和成绩来证明我今天说的话。明年，明年或者后年，我会给县财政上缴几百万利润的，我也会为你们公安局买一辆高级轿车的……”
“不要胡说。”宋大江虽然口头上这么说，但内心已经开始变化。他办案子多年，接触的罪犯和犯罪嫌疑人也不少，可像红星这样的人还是不多的，如果真能实现他的计划，在全县带个头也不是不可能。现在报纸上、广播上、电视里也大张旗鼓地宣传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从这方面讲，这个红星脑瓜子还是比别人灵活。他办的厂子，县上领导和乡上干部确实剪过彩，要是把这位全县第一家乡镇企业的带头人查办了，县上的头儿脸上确实不光彩。再说，他的事儿说到底也就是个嫖娼么，只不过嫖得太放肆了些，一下子就是两个。这家伙哪里来的精力呢？这事儿要是没有人举报，根本算不了什么事，那两个女演员也不是个好货，好货怎么能两个人同处一个男人呢？再说，她们也不是幼女，也不是军婚，分明是她们看上他的钱了，还说什么威胁利诱？他把她们能从单位威胁到招待所房间吗？浪子回头金不换。这个红星说不定就是这样的。不要说他一年给财政上缴几百万，就是把当地的村子搞富也就功劳不小。在这十年九旱的地方，单种粮食永远是个穷摊子，需要有人带头另辟发财之门。
宋大江又觉得自己不该这么想，还是要严格按照法律程序办事。就说：“法律是严肃的，不能因为你是全县第一家乡镇企业的厂长就网开一面，案情我们还得深入调查，你就耐心听候处理吧？”
红星出了事，红星机砖厂烧生了砖，这自然引起了方方面面的关注。县长梁全民就指派乡镇企业局和经贸委到红城村了解情况。乡企局局长马家虎和经贸委主任王刚不敢怠慢，就到官泰乡查看情况，乡党委书记郭富超和乡长刘新民就叫上信用社李主任一同来到红星机砖厂。
红星机砖厂除了开业剪彩点火的那一天以外，今天算是最热闹的一天。十几辆架子车来来往往于砖厂和村子之间，那出窑的四大码头红朗朗的半生不熟的砖，被来往的架子车一车一车地运进了村子。厂长红星的事自然是人们津津乐道的话题。
“不要看咱们小小的红城子，可是个出人的地方，出了个保长……又出了个厂长。保长让人那个那个了，厂长一晚夕搞了两个女戏子……”
“哎，甭胡说了，墙外有耳，小心有妨碍着。”
“瞎事可以变好事，这砖烧生了可以当胡墼使用，不用掏钱。要是烧熟了，这庙还盖不起来哩……”
红立昌就骂他们说：“你们只顾把活干，破嘴烂舌地胡说些啥？砖烧生了不光是厂子里的损失，也是咱们庄里的损失，谁家没有在窑上干活的？用这生砖砌墙盖庙也是万不得已的事，有好砖盖房总比用生砖盖房好么，现时人穷，盖房盖庙还买不起好砖，只能用生砖将凑。你们现时不要看笑谈，红星还真个是个儿子娃娃。他就能把县上的领导请来剪彩，他就能贷上款，他就能想起办全县的第一家乡镇企业……还有，他就能睡在工作组的床上，他就能一晚夕搞两个漂亮女人，除了他，你们谁能成，谁有这个本事？娃娃伙儿，不服人不行
红立昌正说得起劲，有人拉了他一下，示意支书张九龄过来了，他才换了话题说：“不服人就是不行，我年轻的时节不服人，干啥事都不服人，如今老了，得服人时且服人。人老了，心乏了，不如秋天的蚂蚱了；飞起了，落下了，雀雀子飞来日踏了……”
张九龄走过来说：“大队长又发表啥高见哩？”
红立昌说：“我是说人老了就出鳖哩，干啥事都不行了，嫖风也嫖不成了。”
张九龄说：“你可是这一帮小青年的老前辈，你胡说不怕他们把你的裤子脱了？”
红立昌说：“脱了就脱了，我如今是死驴不怕狼拽。”
张九龄说：“昌叔，闲话再不要说了，听说县上和乡上要来检查烧生砖的事哩，问起这生砖派啥用场，你就不要说盖庙的事了。上面晓得咱们大张旗鼓地盖庙，他们就挡了，于我们支部里的人也不好。”
红立昌说：“这个你就不要管，你把你们的话说好，把这事推到我身上，我自然有对答哩。”
正说着，两辆吉普车带着一股土雾驰来了。
县上和乡上的人下了车，径直走向装架子车的生砖码头跟前。张九龄与他们一一握手见面，当他们在张九龄的介绍下要与红立昌握手时，红立昌连连后退，并把双手背在身后，他说：“使不得，使不得，我这手上有土哩，免了免了……”
郭富超问：“这砖是怎么烧生的？”
张九龄说：“没烧过窑，没经验，火候不到吧？”
刘新民说：“第一窑没经验，第二窑就应该总结经验教训，加强火候，怎么又烧生了？这么烧下去，这个全县的第一家乡镇企业还有啥办头？还带什么头？”
张九龄说：“书记、乡长，是我们没有经验，我们吸取教训，保证把第三窑烧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