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侥幸，幻想着有一日胤禩移情于你，所以你要加害我的孩子，就为了得到胤禩的一点点关注！我说的对么，雨涵？”我依旧淡淡，像是说件于己无关的事一样。
雨涵轰然变色，跌坐在地，似是被抽走了最后一丝力气：“你终是知道了，我应该想到的，福晋是多么聪颖剔透的人儿，不然怎配得到主子的心，哈哈……”
“雨涵，知道自己错在哪儿么？”我抚上无名指上的戒指，露出了难以察觉的笑意。
“错在，我本就不该有此妄想，主子那嫡仙般的人儿，怎是我这般下等人可以沾染的，怕连念想也是奢侈。”雨涵痴痴笑出声来，强忍着泪水，兴许是不想在我面前露怯，即便是死，她也要用最坦然的姿态，让我觉得，是我们欠她的。
“不，你错在，你爱得卑微，甚至违心涉险借嫡福晋的手，铲除我腹中胎儿，却没有勇气告诉那个人，你爱他。”我徐徐道出，吐气如兰，一个字一个字地钉进她的心里。
雨涵睁大双眼，面色几经变换，泪珠却已不受控制地滚落，一颗接着一颗……
“自从我被嫡福晋捉到私自出府的把柄，我便一遍遍地回忆，究竟是哪里出了纰漏，为何偏偏在我出府这段时间，嫡福晋就进了园子，揪住我的小辫子不放，明眼人一看便知她是有备而来。既是如此，瑶园内必有内奸，可是我万万没想到，居然是你，雨涵！”我继续言道，俯视着完全瘫坐在地的雨涵，“恐怕你一早便知我怀了孕，于是勾结嫡福晋与我为难，却不料四福晋及时赶来，保住了旺儿与我的性命，是不是！”
“不是，福晋错了！我先前并不知晓福晋已经怀孕，若是知晓，我又怎忍心使贝勒爷失去一个孩子！反正我活不过今日，多一条罪名又如何，只不过我做过的我认，未曾做过的，我抵死也不会认。”雨涵抬起眼睑，面容是道不尽的坚定断然。
从前是我低看她了，在她柔弱的身躯下，却蕴含着如斯烈性。
“罢了，这件事我暂且既往不咎，你起来回话。”我按了按太阳穴，轻闭双眸，她倒是个痴情女子，对胤禩的爱，浓郁得连我都畏惧，比起皇宫中那些残害皇室骨血，引得老皇帝断子绝孙，后继无人的宫嫔可好多了。
“哈哈……你知不知道我最讨厌你的，是哪一点？”雨涵惨烈绝望的笑声回荡在屋内，双眸瞬间变得血红，“我最讨厌的，是你像观世音般的施舍，不争也不抢，甚至不兴言语，一个眼神，一展笑靥，贝勒爷便会把人世间最好的东西取来献给你，纵使是天上的星星，主子也会想方设法地为你摘下来，但是，我不屑于你的施舍！”
话音刚落，雨涵便从袖中抽出一把利刃，对准自个的脖颈抹去。
“哐嗒”一声匕首划破空气落地的响动，顿时血流如注，喷薄而出，打湿了暖黄的地毡，毛皮上撒洒着滚动的血珠，如朵朵妖冶绽放的红花。
“福晋！”雨涵爬过来抓住我的手腕，从虎口到腕间，那上面已经多了一道一寸多长的伤痕，滴落的鲜血皆是由此而来。
“听着，我这并不是施舍，并不是不求回报的施舍，我要你赌咒发誓，你一生忠于胤禩，至死不渝，如若我遭遇不测，不能长伴胤禩左右，你要替我好好照顾他，即便付出生命的代价，也须得护得他毫发无损。你的命，从今往后便是他的！”我捂住不断涌血的伤处，低声对雨涵说道，“雨涵，我要你答应我！”
“是，福晋，奴婢发誓，一辈子忠于福晋和贝勒爷。”雨涵慌忙应着，回身就要呼人进来。
“别管我，我要你忠于胤禩，只他一人，不顾其他！你可明白了？”我伸手扯住她的臂膀，血少了手指的按压，以惊人的速度往外喷涌。
“是，福晋，奴婢一辈子忠于贝勒爷。您的伤势不能再拖了，奴婢即刻去唤人来，福晋，您再坚持一会儿。”雨涵焦急的目光不离我的伤口，摇摇晃晃地起身，顾不得下肢的麻木，踉踉跄跄地往外跑。
支撑着身子，将匕首藏到毡毯之下，手抬高掠过桌案，青瓷茶盏应声而碎，零落在身侧……
“瑶儿！”又是温煦宜人的暖阳，环抱着我冰冷的肢体，腕上一紧，朦胧间仿佛多了一抹月白色，“小楠子，快去请太医，命他片刻都不准耽搁，速来园子。”
“喳，奴才这就去。”急促远去的脚步声，身体忽然一轻，恍如漫步云端，不久触到了实地，身下变得绵软暖和，止不住沉沉睡意，缓缓阖上双眼。
“瑶儿，别睡，和我说说话，别睡过去。”邈远而略沙哑的嗓音，一直缭绕耳畔，四肢泛起一波波的暖意。
“胤禩……”再睁眼时，胤禩正坐在床沿，握着我的手摩擦哈气，一遍遍不厌其烦地渡给我热量。
“瑶儿，我在，我在。”他的大掌抚上我的脸颊，却意外地带着凉意，“不准睡，和我讲会儿话，旺儿刚才还在书房里，说今夜要和你一道用膳就寝呢。”
“嗯，是么？他总喜欢坏他阿玛的好事。”我动了动唇角，笑着揶揄道。
“你还好意思说呢，要不是你教的……”一言一句，你来我往，我的思绪逐渐飘远，压根儿不清楚到底说了些什么，只是支撑着自己不至于昏睡过去，因为我知道，一旦睡过去了，就有可能永远醒不过来，看不见他们父子了。
“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如实道来，若掺杂了半句假话，我要你全族尽灭！”强硬冷淡的语调，绝情高耸的背脊，几乎让我认不出他来，地上赫然跪了一个人。
“胤禩。”这声几乎微不可闻的呼唤，他还是转过身来，握住我悬在半空的手。
“瑶儿，感觉怎么样？可还有不适？”胤禩取了件氅衣披在我肩头，将我半扶起来靠在他身上。
“没有，只是手上使不出力，其他都好。”我微抬了抬受伤的右手，莞尔一笑。
“你还笑得出来，知不知道多惊险，太医都说再晚一刻，或是伤口再深一点，你就失血过多了，你本就孱弱，如今又添新伤……方才到底出了什么事？”见我并不急于作答，只是温温柔柔地望着他，他便无奈摇头叹道，“伤成这样还笑得出来，真不知什么事是值得你揪心的。”
“好啦，不是虚惊一场嘛，别担心了，再者说了，我不揪心，是因为身边有天神一般的夫君啊，我知道他会庇佑我的，这些个小灾小难的，我根本没瞧在眼里。”我依然笑着调侃，直至他的眉眼舒展了些，象征性地捏了捏我的鼻子，以示惩罚：“你呀，真是让我无计可施。”
我下意识一避，避开这亲昵的举动，扫了一眼依旧跪着的雨涵，佯装奇怪道：“雨涵犯了什么错，为何跪着？”
“她护主不力，本就该罚，竟连你是怎样受的伤都一问三不知。”胤禩的面色阴沉下来，头都不偏，“自己去管家那里领罚。”
“是。”雨涵挣扎着从地上站起。
“慢着，胤禩，要不是雨涵发现得早，我怕是连命都不保，你怎可以黑白不分，是非颠倒？”听闻雨涵还未来得及坦白，我心里松了一口气，镇定为她辩护。
“不必再说，我决心已定，你再睡一会。”胤禩欲放我躺平，我却感觉到他不会就此放过雨涵，便赖着他的臂弯，他没有强来，头偏转一个小角度，却一个眼神也吝于给予，“你还杵在那里做什么，还不下去领罚，还要爷着人押你去不成？”
“别，胤禩，那今后旁人见我身处危险，与今日如出一辙，岂不是都不肯帮忙了？”我执拗地梗着脖子，艰难与他辩驳着，实际身上只剩了一点气力。
“你……这什么歪理邪说！”胤禩俊美的脸上染上一丝红晕，也许是暂时找不到适宜的词句来驳回。
“本来就是！今儿我下榻时脚下一滑，衣袖不小心拂落了茶杯，手腕不慎触到地上，被碎片划伤出了血，雨涵正好进来撞见，便急忙去通知你们。”我坐起一些，脱开胤禩的怀抱，“现在倒好，不奖反罚，这不是逼着底下人见死不救么？”
那一刻，我眼风瞥见雨涵难以置信的目光，然后迅即收回，复又压下头去。
“什么死不死的，一点避讳都没有！”胤禩抬手梳理我耳旁的碎发，别到脑后。
“这次要没有雨涵，我……”我还欲再说，却被胤禩以指封住双唇。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一说起理来就像开了闸一样就滔滔不绝。”胤禩的态度总算有些松动，冷声道，“雨涵你自己讲，福晋所说是否属实？”
雨涵猛然抬起头，无措地望向我们，樱口微张却未发出声音。
“你在怀疑什么，怀疑我的话么？我何时骗过你？”看来雨涵是指望不上了，我只好假装嗔怒不满，“难不成我要包庇雨涵，这对我有什么好处？别忘了受罪受折腾的可是我。”
“好好，我错了，对不住。”胤禩漫不经心地道着歉，余光扫过雨涵，“你是福晋房里的人，既然福晋要保你，板子就免了，扣除半年月钱以示惩戒，你可服气？”
“胤禩……”我刚一开口便被止住。
“这是我的底线，断断不可能再让步。”胤禩肃颜认真，眸底是不容置疑的神色。
“奴婢心服口服，多谢主子。”雨涵复又跪倒领了命，声线微微颤抖。
“你该谢的不是我，是福晋。”胤禩扶我半躺下，语气仍然淡薄，微一撩袍坐在床头。
“是，奴婢谢过福晋。”雨涵向我的方向又磕了一个头，声线抖动得更加厉害。
“为何替她求情？”等雨涵退出去，屋内只剩我和胤禩，他满脸心疼地看着我包着白纱的手腕，目光沉郁深邃，“别以为编了谎就能瞒天过海，即便是未搜出那把匕刃，我亦知晓这伤是锐器所伤。”
“呵呵，这种雕虫小技自然瞒不过我睿智过人，英明神武的夫君了，真真料事如神哪。”我微怔了下，便开始笑侃。
“少来这一套，收起你的奉承话，记住，所有威胁到你生命的人，我一个也不会放过，究竟发生了什么？为甚在地毡下搜出一把带血的匕首？”胤禩异常严肃，不容我的眼神有任何闪躲。
“别告诉我是你自己拿刀割伤的。”我刚欲开口，他抢先一步截断。
“哎，你怎么知道我要这么说啊。”我哂笑于他的敏锐，戏谑道。
“你觉得有说服力吗？”胤禩摇头叹了一口气，好气又好笑。
“没有。”我很诚恳老实地回答，嘴角是未收敛的笑意。
“别跟我打哈哈，也不许转移话题。”胤禩强制自个偏过眼不看我，否则他真的会被我糊弄过去。
“胤禩，你要听真话还是假话？”我瞧这回他是较了真的，便不再玩笑，再一个就是我的体力在一点点流逝，必须安静地休息一会儿。
“真话。”胤禩定定地盯着我。
“真话就是，这件事我不想说，也不希望你再追究。”我的手伸出锦衾，包住他的，“你放心，雨涵不会威胁到我的性命，这你该是知道的，不然也不可能赋予如此信任，将她放在身边这么久。”
“理是不错，但我不能拿你的生命去冒险，过几****再打发旁人来服侍你。”胤禩淡淡道，幽如深潭般的眼中，一闪而过的凉薄杀意却没能逃过我的眼睛，柔和的侧脸曲线刹那变得强硬，冷酷而果决。
我太了解他了，这样的话一出口，意味着什么……
心狂震了一下，霎时被千年玄冰冻结一般，泛起阵阵恶寒，在他眼里，取人性命竟如碾死一只蝼蚁一般容易么？
犹记得他曾说过，他的手没有一刻是干净的，他是个说到做到的人，雨涵的命危在旦夕，我猛然觉醒，旋即出语苦苦哀求道：
“胤禩，求你，别这样，刚才有一瞬我都不认识你了，雨涵真的没有恶意，她不会伤我的，我向你保证！我手腕的伤虽与她脱不了干系，却的确不是她所为，你相信我一次好不好？”
胤禩的眼眸恢复了一向的清明柔和，俯下来圈住我，稳住我哆嗦的身躯：“瑶儿，你不要怕，我信你。”
但是我总觉得他并不想这样回答，他想说的也许是——你拿什么保证？这实在太过冒险，我又怎能容她？
“我真的好害怕，你不会伤她的对么？雨涵她是真心实意的，求你别伤害她，求求你……”一念至此，我语无伦次，喃喃地重复着，心兀然空虚不已，像是被谁剜去一角。
“好，我暂时不会动她，但你也得答应我，适时疏远她，虽是知根知底的人儿，但防人之心不可无。”胤禩的大手在我背后安抚着，如同哄我入睡一般。
“嗯，知道了。”我沉沉睡去之前，只说了这四个字，便放松安心地任由自己坠入梦乡。
再度从迷蒙中睁开惺忪的睡眼，已是夜半时分，明月似是被薄云覆住了，晦暗无光，只在几点罅隙中透出微光，像筛子上细末的小孔。台案上烛光摇曳，一跳一跳的，忽明忽暗，想来是雨涵忘了剪烛心，红烛时不时爆出烛花的毕剥声，透过炕前的画屏遥遥传递过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