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从跟我有交情的新闻记者那里的消息来看,警方似乎也是,从尸体被残忍伤害这一点出发,采用了仇恨伤害说,打算以此为前提进行调查。所以,不仅仅是刚才说到过的新东京站改建企划的相关人士—东京站的内部人员,出于包括利益和权力在内的各种动机,政府机关、大型土木工程公司的相关人士也都将面临调查。而且,如果是仇杀的话,也有可能是出于私人仇恨,所以站长的私生活方面应该也被调查了一番。因而据说,连她阿弥陀市老家也被派去了调查员呢。”
“等等,宫路站长的籍贯是阿弥陀市?”
“啊啊,好像是的哦。虽然她自己是暂时独居在东京都内的公寓里,但出生却是在神奈川县的阿弥陀市。她的娘家和亲戚,据说现在都还在那里的。……这么说起来,跟你们神野家??”“是的,非常近,我们是在阿弥陀市旁边的观音市。”
“这可—真是奇遇啊。”
话题告一段落,这次是南原首先问了起来:
“我这边的情报就是这么些了,你那头怎么样呢?你小子,不是推理狂人吗?现在碰到了这个真实的事件,你又是怎么推理的呢?”
“说得没错……”夜之介摸着他的双下巴慢条斯理地说道:
“不过,现在离能够进行明确推理这一步还有着很远的差距。
作为第一时间发现了被害者遗体的人,就像刚才说的那样,我还是希望能够了解尸体之所以遭到如此残忍伤害的理由啊。不仅仅是单纯的怨恨,就算是出于更令人费解的变态心理,对尸体进行那种程度的伤害甚至还带走了尸体的某些部分,我想一定还是存在相应的理由的。所以首先,我想要知道那个理由。”
“这就是所谓的,这个事件最大的谜团了吗?”
“嗯。如果能够解开这个谜团的话—”这时,阳太又一次打断了大人们的对话:
“谜团,不止那一个吧?”
两个大人被小小地震慑了一下,于是转头看向阳太,等待他说下去。
“还有,为什么,宫路站长的尸体身上穿着的是白色的夏季制服,头上戴的却是不配套的藏青色制服帽呢?”
“啊啊……这么说起来,这一点也—”夜之介也有些自言自语地念叨起来。
阳太没有转向夜之介,而是对着南原提起了问题: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呢?穿着白色的制服却戴藏青色的帽子,会有这样的情况吗?”
“不会吧,这个嘛……”南原一脸不知所措的样子,“这种事情,我想一般情况下是不可能的了—”“站长的制服帽的管理,又是怎么样的呢?”
“这个嘛,多半应该是挂在站长室门口附近的衣帽架上面的。”
“那么,秋冬季的藏青色制服,有可能还挂在那个衣帽架上咯?”
“啊,因为进入季节性换装的时段没多久,那里确实还有可能挂着秋冬季的制服呢……哦不,等等,这么说起来,我记得我今天回来的时候好像看见过,站长室门口附近确实挂着藏青色的制服……”
“那个,我也看见了。”阳太跟着说道。接着,他又像是自己对自己说话似的说:“……也就是说,那里挂着藏青色制服帽的可能性就很高了。”
说着,少年侦探又整理了一下思绪,再次向南原提问道:
“我还有一点想问的—宫路站长对于自己的外表,是不是很注重呢?”
“啊?”南原再次被奇怪的问题问得一头雾水,“……是的吧。
女人嘛,多多少少总是比较爱美的,而且还是个偏爱化浓妆的人。以前当助理的时候,虽然身为女性却不得不穿着铁路人的制服,为了不让人看到瑕疵,与人会面的时候都是—你想,站长室的门口不是装着一面大大的穿衣镜吗—虽然已经是蛮早的事情了—我记得我曾经看见过,她对着那面镜子整装。”
“是这样啊。”阳太作出十足名侦探的样子,一面慢慢地点着头,一面摸着自己的下巴。
见二人没有再追加别的问题,南原看着手表说道:
“喂喂,都快三点了哦,明天还要工作呢,我可就先回了。
明天还要回东京站这里的,现在要不要花点深夜津贴a打车回千叶区的家里去呢……”
“啊,陪我们到这么晚,真是不好意思了。以后还请多多照顾噢。”
南原起身离开以后,雅座里就只剩下了叔侄二人。于是,夜之介对着阳太问了起来:
“你刚才问到了站长的尸体上不配套的制服帽的事情,虽然我也注意到了那一点,不过你对于这个谜团,是怎么考虑的呢?听了南原的话以后,你不是露出了顺理成章的表情吗?”
“这个嘛……”阳太稍有些犹豫,“虽然我想到一些东西,不过还是些不成条理的推理,现在说出来也未必会有人相信和接受呢……”
a 深夜津贴:因为工作关系深夜回家—通常是在常规的公车已经停驶或者班次较少的时间段,可以向公司报销打车费。这种用于报销回家的车资的费用一般是在年初就以“深夜津贴”的形式做进公司或者部门的开支预算里的。
夜之介听了,看上去相当愉快地追问道:“什么吗?你这不是名侦探的常用套话么。”
“比起我的这点头绪啊,我倒是也有一个想要稍微问下夜之介叔叔的地方呢……”
“什么?”
“发现尸体以后,决定由我去把车站的工作人员叫来,而叔叔则留在现场,对吧?”
“啊啊,是这么回事。”
“那个时候,我呢,回头看了一眼,结果看到叔叔正在移动尸体的头部,把那个头装回到了身子上。这是为什么?”
“什么?阳太你,看见了?”夜之介的脸上,一瞬间,现出了紧张的神情,而阳太自然把这个变化也看在了眼里。
“为什么要这么做呢?虽然对于这个举动你什么也没有对我说过。你是不是明白了一些什么呢?”
夜之介思考了良久,终于回答道:
“嗯。为什么凶手要特意把头从身体上切下来呢?我这么想着,就想到了姑且把头再接回去看看。”
“以后呢?”
“两边的切口并没有完全吻合。”
“没有完全吻合?”
“嗯。……大概是因为脖子上的肉被刮掉了吧。我试着把头和身子接合在一起,但不论我怎么转动头的位置,都无法让两边的伤口完全接合。貌似,尸体并不只是干净利落地被从脖子这里切断这么简单。”
“那对于这一点,叔叔是怎么推理的呢?”
“这个嘛……”不知为何,此时的夜之介叔叔竟然口齿不清起来,“……原因我也不是很清楚,比如……用来切割的工具比较钝啦……切的时候比较马虎啦之类的……”
换成平时,像极了推理狂人般得意洋洋地丢出大堆假设的夜之介,现在却支支吾吾不愿多说。阳太见此情景,决定丢出另一张王牌:
“那么,也是很重要的,我还有另外一点,想跟叔叔确认的。”
“是什么?”
“你忘了?伴平的事情。”
“啊。”再一次的,夜之介的脸上浮现出了莫名的紧张,“—是这个事情啊。”
“我听了叔叔的话,没有跟铁路警队和警视厅的警部说起在旧自由通道口目击到伴平这件事情。这样,真的好吗?”
“现在这个阶段的话,不是挺好吗?”
“但是,在那样的时间出现在那个地方,伴平难道不应该被认为是一个相当可疑的嫌疑对象吗?”
“……哎,也是这么回事情吧。”仍然有些含糊其辞的夜之介。
“那,果然还是,乘现在,把这件事情告诉警方比较—”“不,不行!”夜之介用极不自然的强硬语气否决了阳太的提议。
“为什么……”不明白叔叔在想些什么的阳太困惑地问道。
“关于怎么对付伴平这个人,这是个相当复杂……甚至可以说是危险的问题……”夜之介的脸上意外地浮现出了极为苦恼的颜色,“这个问题,还是交给叔叔,让我再稍微考虑考虑好吗……”
此时的阳太已然敏感地领悟到,夜之介有什么事情在瞒着自己。生平第一次的,对这位一直以来都是最喜欢的叔叔,心底升起了一丝不信任的感觉。
第十三章真正的密室凌晨三点半左右,终于,夜之介和阳太也回到了各自的房间准备休息。
在阳太的303室门口,夜之介叔叔停下来对侄子问道:
“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阳太,你,一个人没关系吧?
不害怕吧?如果你一个人睡觉害怕的话,叔叔陪你一起—”“没关系啦。”不想阳太却断然回绝了他的好意:“我都已经小学六年级了,而且对那种方面,我承受力很强啦。”
“这一点,我当然也是知道的……”
“我睡觉之前,总是会读一些有趣的小说。读书的时候,就会把别的事情都忘掉了。而且,读着读着就真的困起来了—我一直都是这样的模式啦。”
“是这么回事吧……不过,如果真的怕了的话,就别有顾虑,到叔叔房间里来好了噢。反正我们订了两天的房间,叔叔也要等到差不多天亮才休息,明天你就睡个懒觉,睡到中午过了再起来,然后吃个饭。……这样不错吧?”
“这个,是叔叔的模式啦。”
于是,按照两人分别就寝的计划,夜之介叔叔进了自己的304房间。
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已经相当疲劳的阳太马上换上睡衣,钻进了被窝。然而进了被窝以后,没能马上入睡的他,仰望着天花板,竟然没了睡意。房间里,静悄悄的。据说这个砖结构的旧式酒店里,客房与客房之间的墙壁隔了有将近四米,所以,应该也不可能听到隔壁夜之介房里的声音了。
突然,宫路站长那颗仿佛还带着笑的、刚被切下来的头颅,在阳太的脑海里回闪起来。
阳太从床上坐起身,走到了自己的背包旁边,拉开拉链,卒卒地翻找了一遍。然而,结果令他咂舌。为了消除那个诡异头颅在脑海中回闪的阴影,他打算埋头于小说之中,可是没想到小说却不见了踪影。暑假开始前,他用埃勒里?奎因的书跟留美花作交换借来的《布朗神父的怀疑》竟不在包里。估计是,为了叫夜之介起床而过于心急,结果把读了一半的书落在自己桌上了。
一旦无书可读,阳太马上就变得无法平静了。他就是这样,如果不读点什么东西,就无法入睡。在客厅粗略地看了一圈,要说有什么可读的话,那就只有一本圣经了,只好死心。到了这般田地,那就—只能去夜之介叔叔的房间了。当然,他并不是被恐惧心理所驱使而打算逃到叔叔房间去,他只是想去那里借本自己能看的书。比阳太更名副其实的活字中毒者a夜之介有个习惯—但凡出门,不管有没有时间看,必然会随身带上几本书。阳太也不知道在叔叔随身带的那几本里头有没有适合他看的书,但如果那里头有小说的话—既然他现在已经可以读懂面向成人的书籍了,问题就不大了吧。—这样想着,阳太终于决定去隔壁房间走一趟。
沿着走廊,来到了隔壁房间的门口。客房的门把上赫然挂着一块蓝色的牌子,上面印刷着阳太不认识的英文“Don’ta 活字中毒者:也就是“书虫”的意思。在日本,与漫画相对的,以文字而非图片为主的书被称为“活字本”,因此“活字中毒者”就是指沉迷于看文字书籍的人。
Disturb”,下面配有日语的译文“请勿打扰”。然而深谙夜之介叔叔的生活习惯而确信他还没有入睡的阳太,还是敲响了房门。
然而,没有应答。试着转动了一下门把,门锁上了。
再一次,再一次地敲门,紧锁的房门依然看不出一点会被打开的痕迹。无奈之下,阳太用嘴贴着房门地喊了起来:“夜之介叔叔,还醒着吧?”依然没有应答。
不过这一次,因为更靠近房门的缘故,阳太听见了从房间里隐约传出的声音。然而,那声音并不是夜之介的应答,而是从离门较近的浴缸里传来的水流声。随后,两个物体激烈碰撞的声音,以及交错着的低声怒号般激烈的口角声也接二连三地传了出来……
为了更清楚地听到那些隐约传出的声音,阳太用耳朵紧紧地贴住门板,并且把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耳朵上。这一次,一个清晰的声音落入了他的耳朵—“你这厮,想要杀了我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