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老爷坐着轿子晃晃悠悠的回来了,他去城里逛了一圈,给孩子们带了几个新式玩具还有一包麦芽糖。城里的气象真的和以前大不一样啦,街上有穿着短裙子、留着短头发的女学生,要是以前他爹看见,肯定会骂伤风败俗,但是现在的社会不一样啦!他爹在世的时候,还有皇帝呢,现如今外头打仗,还不知道是啥子的天下呢!
下了轿子,多给轿夫几个铜钱,一路小跑,往织布房走去,他家夫人这个时候肯定和田家婆子在织布、绣花,做新鞋子、新衣裳。走进屋,看见田家婆子在捺鞋底,分了几颗糖和一个玩具给长根,高高兴兴的说了一会话又去庄子里了。
庄子上的佃农们在忙着翻地、除草,他踱着小步子和坐在田埂上休息的赵家大舅子说了会话,看着太阳越发炙热了,这会子田家婆子估计去晒豇豆了,刚刚她在场也没好意思和秀云说事情。
“秀云呐,大志9月份就要入学新式学堂了,每天上学、放学的也不方便,让孩子跑个10里路去上学,孩子还小,吃不消。”吴家老爷面露为难之色,他明明知道县城还有一所房子,但终归是老婆陪嫁过来的,总要和她商量过了,才好作决定。
“那就把我们县城里的那套房子收拾一下吧,等大志上学了,我们就搬过去住。到了大志放暑假,我们再回来,你看呢?”到底夫妻这么多年了,丈夫嘴皮子一动,就知道什么意思了。
“也只能这么办了,有老田家留在这边,我也放心。平日里我得空,也可过来看看庄稼田地。”县城里头的人都说什么新思想、新学潮,他是老了,但总不能让大志也一辈子呆在镇子上,继续做个土地主吧。
大志抱着3岁的英淑去听夫子讲课了,英淑在墙角玩着布娃娃,一开始张老夫子并没注意到有个女娃。这样的情形已经持续几个月了,英淑在学堂里很乖,不吵不闹,大志认为这是他把妹妹调教的好,女子进学堂听课还是有进步的,英淑现在已经不撕书了,大志自鸣得意。
谁知道,今天我们的小祖宗在夫子的课堂上睡着了。英淑平时都玩着布偶娃娃的,任何东西小孩子玩几天都会腻,何况那个布偶,英淑已经玩了1个多月了,再爱不释手的东西,也会被扔在一边。在学堂没有人逗她玩,干脆就睡觉了。
张老夫子正在讲《千家诗》,可能自己也忘记了讲到哪一首了,拿起挂在脖子上的老花镜,对着书看了又看。放下书的一瞬间,看见了睡着的英淑,夫子也不动怒,只让大志看着英淑对上一首学过的诗,就不动用戒尺了。
大志不急不忙,站起身面对着夫子,说着,“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说完对着旁边的长根自信一笑,长根舒了一口气,幸好答出来了,要不自己的手心又要挨尺子了,自古哪有少爷受罚的份,苦命的都是下人。
张老夫子捋了捋胡须,说了一句,下不为例。堂堂孔庙学堂,怎能由女娃入内。长根按着他家少爷,不让大志顶撞夫子。
“我娘和我说过花木兰的故事,巾帼不让须眉。夫子乃圣人,怎可轻视女子。”大志怎么能半途而废呢,好不容易英淑已经向着好的一面发展,如今在课堂上睡着而被送回家,以后就更难学好了。
“是啊,夫子教我们,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故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男有分,女有归。如果天下女子也能如男儿一样明事理,那么才能如夫子口中所述,是故谋闭而不兴,盗窃乱贼而不作,股户外而不闭,是谓大同。”长根一口气背了一小段《大道之行》,其实他也不是很懂里面究竟蕴含着什么样的道理,只是懵懂的知道,那里面的大同应该也包含着男女平等吧,没有主子与仆人,没有贵贱贫富,应该是个很好的世界。
张老夫子拍手叫绝,小小年纪尽然能熟知《礼记》,孺子可教也。高兴之余,忘记了之前要讲的《千家诗》,改讲了《礼记礼运篇》,至于英淑的事情,早就抛到九霄云外了。不能怪夫子记性不好,夫子老了。
“长根,你课堂上和夫子讲的那些,是谁教你的啊?我从来没听夫子讲过。”下学后,大志有些疑惑,不解的看着长根。
“是我和夫子借的一本书里讲的,你要看吗?我下次给你借去。我当时是在分散夫子的注意力,才那样讲的,其实我也不知道书里讲的啥意思,嘿嘿。”长根摸着自己的后脑勺,有点不好意思,抵着头跟在大志的身后。
“难怪每次夫子都会夸你呢,原来,你学了那么多书啊!”大志默默的,打心底开始佩服长根了,白天除了听夫子讲课,还要帮田叔在地里干农活,还能抽空看其他的书。而自己呢,平时不仅不用干活,吃饭、穿衣都有婆子照顾着,如果自己不是地主家的儿子,估计根本比不上长根。
一路上,一主一仆,二人一前一后,各怀心思的走着。长根抱着他家小姐,走的极慢,差点跟不上大志的脚步。田里的油菜花开的异常漂亮,那耀眼的黄色,仿佛比阳光更加绚丽。
“花,花好漂亮,长根,我想要田里的花。”小小的英淑在长根的怀里动来动去,开始不老实起来,用力挣脱着,要自己下去摘花。
长根有些犹豫,还是放下了小女孩,英淑脱离长根的怀抱后,就撒了腿往田里跑去,噗通一声摔倒在地,哇哇大哭。
“妹妹,怎么了?怎么跑到地上去了?”大志连忙抱起英淑,用自己的袖子,给她把脸上的灰擦干净。
“我想要花,自己,自己去摘了。”英淑哭啼啼的说着,结结巴巴。大志走向油菜花地摘了最大的一朵,插在英淑的小辫子上,哄着她咯咯笑。
“少爷,对不起,是我害小姐摔倒了。”长根头低的更低了。
“又不是你的错,是我自己要摘花的,现在摘到了,你就别难过啦!”英淑在哥哥的怀里笑着,笑容散漫在整个油菜花地。
长根看着这样的笑,善良的笑,天真烂漫,不是主子的嘲笑。他多么想给她摘那朵花啊,可是那片田地不是他家的,摘了人家的花,会挨主人的骂,一朵油菜花,就是一把油菜籽,而这些身为少爷的大志不懂。长根觉得自己多么可笑,连给小姑娘摘朵花,都是那么的无可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