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志走后,长根就没有朋友了,成长的残酷现实,让他走上了他爹的老路。农田里的庄稼什么时候播种,什么时候除草,什么时候防虫,什么时候灌溉,什么时候收割,所有的事他都亲力亲为,他不得不学习怎样做好一个长工。
记得第一次少爷将一个用旧了的算盘和一本自己刚学完的数学书递给他时,长根真的很开心,他也可以学习珠算了。他的算盘打得极快、极准,当大志第二年放暑假回来的时候,他的加减法已经打的比大志快了,后来大志教他乘除法,他开始对算术感兴趣,从地里回来后,就会拿着算盘自己练习,盼望着下一个暑假大志回来时,能带回一些新的知识。
“长根啊,你在村口看什么呢?太阳这么毒,你和你爹回去纳凉吧,别中暑了。”吴老爷躺在大槐树下的椅子上,眼看着水稻比他上次回来时,又长高了一大截。
“老爷好,我在看少爷什么时候回来过暑假,往年这个时候已经回来了。”长根得知城里学生放暑假了,老爷回来了,可是少爷和小姐他们还没回来呢!
“你在等大志啊,他们学校组织去省城参观学校了,听说要在那边住上一阵子,这几天是回不来了,你就别等他啦。”吴老爷合着眼,享受着老槐树枝叶碰撞时产生的自然风,想当年他爹也这样躺在这里,度过一年又一年的炎炎夏季。
“是,老爷。”省城是哪里呢?大概是很远的地方吧!有些人一辈子也没离开过庄稼地,而有些人生下来就注定与众不同,为什么人与人之间的差别那么大。如果自己也能走出这个村子该多好啊,如果自己也能去读书看看外面的世界该多幸福啊!
“要不明儿个,我和你爹说一声,过几天我回城时,你和我到城里玩几天,差不多大志也该回来了。”吴老爷伸手拿起茶壶,看着立在自己面前的长根,比锄头还高了,什么时候都长成大人了,难怪街坊邻居都喊他吴老头子了。
“真的可以吗?谢谢老爷”虽然长根块头很高,但毕竟还是个孩子,开心时藏不住喜悦。
这是长根十四年来第一次进城,他听大志说过,城里有黄包车,招个手就会停下来,想去哪都可以带你去哪。还有比他们家更有钱的人,开着轿车在街上耀武扬威的。他当时就想着见过四条腿的马,还没见过四个轮子的车呢。这些让他在脑海中幻想无数次的东西,很快就可以看在眼里了,他兴奋的像是插了翅膀的鸟儿,从村这头跑向村那头。
临走的那天,一大早长根就醒了,他探着头看着窗外时,天蒙蒙亮,鸡圈里的公鸡还没打鸣。他收拾了几件干净了衣服,都是平时舍不得穿,怕弄脏的衣服。田婆子已经在厨房忙碌起早饭了,听见长根屋子里有动静,推门进去时,看见长根站在镜子前试衣服,把儿子拖到自己房间,关上门,从衣柜里拿出一个纸盒子,然后小心翼翼的打开,对长根说,“这是昨儿个,你爹去镇上给你买的凉鞋,听说城里的少爷都穿这个呢!你穿穿看合不合脚。”
“谢谢娘”长根坐在凳子上,弯下腰穿鞋,心里止不住的兴奋。当他的余光略过田婆子破了洞的鞋子时,眼睛红红的,好长时间都不敢抬头看她娘的眼睛,他发誓以后一定给他娘买最漂亮的鞋穿。
“田婆子啊,别忙活了,城里什么都有,你就别拿东西往马车上塞了。在城里住几天,我们一大家子还会回来住的,你东西弄多了,到时候都浪费了。”吴老爷坐在马车上,掀起帘子喊道。
“老爷,没带什么好东西,就是几盒小姐爱吃的荷花糕,城里没有新鲜的荷花,家里池塘的荷花正开的旺,我就多做了一点让长根带着了。”田婆子笑着,手在围裙上擦着,生怕弄脏了荷花糕的盒子。
县城真的很大,街上的人穿的都很干净,还有露着腿的少奶奶和夫人们打着洋伞,在街上逛来逛去。道路两边有小洋楼,最高的有5、6层那么高呢。街上有百货商店,有杂货铺,还有五颜六色的广告牌。长根隔着帘子将这些“景色”一一记在心里,或许以后就没机会再来了。
吴老爷在县城真不算是最有钱的,当长根看见一辆四个轱辘转的轿车时,他和吴老爷正坐在四条腿赶路的马车里。马车停在一个街坊路口时,长根知道马上就要下车了,他跳下车,掀起帘子,扶着吴老爷下马车。
“秀云啊,我回来了,英淑啊,你看看我把谁带来了。”吴老爷踏进门槛一刹那,大声的喊着。不一会儿,有个小姑娘跑了过来。英淑走的时候才3岁,长根有四年没见过小姐了,她长高了,辫子也长长了,人也长得更漂亮了。
吴老爷县城的家,比镇子上的大宅院小太多了。走进去是个屏风,用墙砌成的,屏风上雕刻着牡丹花,往里走,有个小的四合院,有大的弄堂,穿过客厅的门房,后面还有个两层的小洋楼。英淑一路领着长根往后面的小洋房走去,大志一听说长根来了,急忙忙的从楼上跑下来。
“不是说要在省城住上一阵子的吗?怎么这就回来了呢?”吴老爷问道,这小子去了一趟省城,怎么整个人都变黑了。
“省城在闹革命,不太平,我们在那住了一周,就返回了。”说完就拉着长根去楼上了。
“小姐好,少爷好,城里真的好大,和少爷之前描述的一模一样。”长根站在桌子旁边,眼睛里放着光,他有些激动,说话都有点语无伦次。
“你看到的只是一条街坊,等下午我们吃过饭,让哥带你逛上一圈,保证让你看个够。”英淑笑起来甜甜的,两个梨涡印在脸颊上,显得格外可爱。
“长根,坐啊,别不好意思,这里不是乡下,没有什么少爷和小姐的。”大志拉着长根让他坐下来说,可是刚坐下的长根,屁股还没沾到板凳,又站了起来,说是站着舒服,坐着反倒生分了。
大志无奈,难道长根身上所显露的自卑感,就是所谓的封建社会的奴性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