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露这一天的状态都不大好,放学的时候还在发呆,发呆中悟出一个道理:以后安慰人的时候不要把自己平时都不愿意回首的事情举例出去,因为举得不好往往有人阴影,白露就阴影了。
放学铃打完,门卫室里有他老子寄给他的礼物,他拆都没拆,连同原沐生借到的吉他一起丢给了周子风。礼物卖钱,吉他他现在不想弹,不用带回去。
傍晚的天边出了火烧云,白露漫步走,花了四十多分钟回到小屋。小屋有三室一厅,他老子给他租的,里面还有照顾他生活起居的‘冯叔’。
进了屋换鞋,冯叔就在厨房,雕花玻璃门上的身形影影绰绰,忙得正欢。各种香味在飘,估计做了不少他平素常吃的菜。
白露没有特别喜欢的菜,也没有特别喜欢的事,那心里有扇门,他自己不给你打开,就算你捧了世上最好的太阳月亮也别想进去,因为他不喜欢。
白露在沙发上就放了书包,进自己卧室前,淡淡地对冯叔说:“冯叔给我下碗面吧,只要加青菜和鸡蛋。”
冯叔有点懵,从厨房里探出头来,向紧闭的卧室门说:“少爷只吃面吗?我烧了些粉蒸排骨,还有平素你常吃的。”
“我没说我想吃。”门内传来少爷特有的清冽音。
冯叔叹了一声。
白露仰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看天花板,然后对着无声空气比划着。他选了一个卧室特别大的屋子,不会给他带来逼仄、窒息、困顿和绝望的空间。可有时想到不好的事啊,他就不自觉把自己往那个逼仄的角落带:这卧室要是切割成电梯大小的面积,就会有一个电梯,两个电梯,三个电梯......好多电梯。
当他快要睡着的时候,冯叔端着热气腾腾的长寿面敲门进来。他迷蒙着眼看冯叔的短脖子冷的一缩,不由有点想笑,起身按遥控器把温度调高了点,准备吃面。
白露吃饭时习惯带耳机耳麦听歌,这次抓到红色耳麦时,冯叔看他手顿了顿,只把耳麦挂在了脖子上。
面碗放在靠床的折叠桌上,白露开始埋头吃面,刘海有些长了,扫到碗沿上却不自知。今年过个年就要整五十岁的冯叔把手抚在膝盖上坐他旁边,搭话:“少爷的头发长了,我看过两天也得剪了。等会面吃完要不要再喝点骨头汤?我在里面加了玉米。”他苦口婆心地把话又绕到了吃东西上。他和白家少爷交流时没多明显的主仆界限,白家少爷还算有礼的,所以冯叔看他就像看自己孩子孙子。他太瘦了,有时突然孤僻,还能窝在自己卧室里一天不吃不喝。他想让他多吃点,至少今天他生日。
白露摇头,夹起半块荷包蛋和着汤水吃进肚里,被空调冷气冷的有点发白的脸色润了些,黑发服帖,天生的好皮好相。
冯叔猛然意识到今天本该高兴的日子,少爷是不是又心情不好了?白老是不是又送礼物了?不是他太耿直,之前一次他就委婉跟白老说你儿子不喜欢你送的东西,送一回气一回。当然,这也是冯叔自己猜的,他每次都看少爷拎着礼物面无表情,倒不是败家孩子没扔,而是丢给他吐出两个字说:卖钱。
冯叔摸不透少爷性格,但也知道他不喜人追着问,于是搓搓手,找话说:“少爷怎么不听歌了?”
白露像没听见。淡淡抽纸巾擦了擦嘴,最后乖宝宝似的侧躺在床边缘,将薄被蒙在脑袋上,闭了眼睛。
过了一会儿,冯叔以为他睡了,正要给他找条遮肚子的毯子时,薄被里的白露带着浓重睡腔,声音哑得像被空调吹感冒了似的闷闷说:“冯叔给我唱首歌吧,手机里的歌我都听腻了。”
“那你要听些什么歌?”冯叔问。
他的手捂着脑袋上的被子紧了些,奇怪冒出小孩子的童声:“我要听虫儿飞,鲁冰花,茉莉花。”他妈妈曾经给他唱过呢。
他没有什么特别想要的,却容易对某道菜,某首歌,某个地方固执得很,而这仅仅建立在不讨厌之上,等遇到下一个令他不讨厌的某道菜,某首歌,某个地方,再把之前固执的那些全抛弃---而这些对他来说都是无关紧要的。论白少爷有什么从一而终的固执,目前就是恨他老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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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庆七天假之前原沐生着实忙了半个月,一是为了考试,二是为了搬家。没错,搬家,从父母家搬到周樟那儿,借着开学前就曾说过要进校住宿却心愿未了的口子。
国庆第一天,正式搬出去的第一天她定了闹钟,却迷迷糊糊地把到点的闹钟铃给掐了,睡到十点起床时,白色窗帘映着窗外阳光,整个房间亮堂堂。
手机被原沐生设了静音,里面有周樟打的十几个电话轰炸。她说好一大早和周樟打扫租房卫生,还要去专卖店看自行车。看到最后一个电话显示在九点半,她彻彻底底惊醒了,及拉着拖鞋进卫生间刷牙洗脸,再到打理整体形象只花了不到十五分钟的时间。拎着行李箱就要走时,和她培养了好感情的方阿姨拽着她的衣服不让她走,硬要她把早饭吃了。
原沐生看时间一点点过去,不禁一个头两个大,再吃个饭就迟得不像话啦!可上了年纪的阿姨大多本着这一天理---天大地大,不如吃饭最大。
原沐生当着方阿姨的面,捏起全熟的荷包蛋一口吃了,再喝口牛奶。她一边拿吐司,一边行李不离手,问:“那我走啦?!”
方阿姨这才放了她,她被鸡蛋噎的在心里直叹气,一转头却看见了爸爸的‘重要’手下---张叔。他穿着黑色西装,打着领带,手里抱着爸爸早上忘记带走的资料,笑眯眯的。
原沐生点点头,算是打招呼,心里吐槽他同样穿着西装却是天生秘书管家的模样,没什么派头。
她对他没好感。
从他旁边走过的时候,张叔说:“小姐以后要生活的地方在哪?需要我送吗?”
原沐生没回头,说道:“不用了,谢谢。”刚迈了一步,后面的人又轻轻笑道:“小姐是气愤原总在小姐离家时都没开车送吗?小姐不用生气,原总在欣小姐十五岁的时候也照样没管了。”
他脑洞真大,不过这是指偏心吗?还是说她不逢时,过了十六岁生日?原沐生懒得理他,推开了大门,望着天顿了顿,意识到自己是不是太好欺负了?于是她回头对张叔道:“我的欲望很小,能吃能玩就好,但你刚刚一说倒提醒我了。我要和爸爸打报告,哪天上学的时候让他开车送我一个星期做补偿。我不惹毛了还想不起---无论十几岁我都是他女儿,我就有权要更好的呢!”
原沐生朝脸皮一阵青一阵白的张叔展了一个大方娴雅的笑,尽管她一身简单短袖,灰色休闲裤显不出哪里有大家闺秀的气质。笑完后撇头,她的眸子垂了下来,山明水净的脸上淡淡的神色,提着箱子下了两节台阶,一路匆匆出小区往‘小姐们’不大乘坐的交通工具之一----公交车站赶。
她还是怂了。她刚才说的一番话里有两层意思,一层是你大爷怎么知道我爸不疼我?我让他送我去学校他肯定答应,就算他对她比对原欣偏心,她好歹也是......原家小姐啊。
二层意思不过是道明了自己安然没志向。只要放了她,不打搅她生活,原家什么利益她都不在乎,你们爱怎么折腾怎么折腾。
她觉得不再强烈渴望亲情的自己有双‘火眼金睛’,将原家大家族里的各种物质欲望看的颇为清楚。
风水轮流转,十年河东十年河西。原沐生站在水泥脱落的小区楼下抱着手机傻等,这回碰到原沐生打电话给周樟却死活打不通了。和周樟同事住一栋楼里的原沐生把钥匙丢在了爸爸家没带来,本是指望着周樟在家里打扫卫生,门却是紧紧关的。
国庆期间,和原沐生没交流的周樟同事都各自不在家,不然她是可以厚着脸皮串门,而不用傻站在楼下的。
正胡思乱想着周樟是不是生她气,所以老是不接电话时,周樟主动打来,让她到小区门口来。原沐生拖着行李箱到小区门口时,周樟正好出现了,弯弯扭扭的骑个蹭亮的蓝白色自行车,在她面前耍个漂移。但是请相信,这个漂移绝对是不大会骑车的菜鸟在停车时没掌好龙头,打滑出来的。
原沐生张着嘴直愣愣的看着,周樟的嘴巴咧到了耳朵门,停好后给她一个大大的拥抱,不大诚意的说:“沐生对不起,我等你太长时间了,等不住就和周北跑到自行车铺里选了一辆,你看就这辆,不错吧!”
原沐生的表情像吃了苍蝇,都怪她睡过头了,买车这么有意思的事没参与到。可是心里到底不大乐意,她突然想到问:“那你房子打扫了吗?”
周樟不好意思地挠脑袋,“那个......没有。”
“啊~~~”性子温和的原沐生抓狂,双手掐周樟脖子,沮丧道:“那你为什么不边打扫边等我?我也想去铺里看一看,选一选,选个我俩都喜欢的。”
“那这车你喜欢吗?我选了蓝色的,我俩都喜欢的颜色。”周樟打哈哈,避重就轻,歪着头吐舌头装死。
后面保安室里的保安看这两人看的津津有味,忍不住感慨。年少还是年少,选车不选性能好的,选颜色好看的。
原沐生斜眼认真望了望,挺漂亮挺清爽挺讨人喜的车。她垂了手,抿嘴点点头,接受了错过买车这件大事的事实。
周樟不忍看她惋惜的表情,骑上车捣鼓车闸唠叨说:“沐生你别这样,我本来是想等你的,可周北到十点多的时候有事要忙,等不及。我俩要是离了他,我俩也不会选,哦,还不会砍价,被坑了咋办?这一坑可能不像是买白菜,被坑个两毛钱,指不定得坑好多钱!”
周北就是间接导致原沐生骨折的初中同学,原沐生早就和他和好了---通过周樟。周樟说周北在她走后帮过自己不少忙。什么忙便不知道了。如今也来了暮城,周樟是上个星期知道后和他联系的。‘周北周樟,他说同姓,天生应该结拜的兄妹,我说他想得美。’周樟笑着说过这么一句话。
解释完后周樟拍拍后座,自信地对她说:“小姐上车,爷带你!”
“你能带人吗?”原沐生缩缩脑袋,对她车技表示怀疑。
“嘿!我不能我是怎么一路骑回来的?我是一路骑回来的!”最后几字尾音上扬,强调她是自己骑回来的。
原沐生在她旁边,被喷了一脸口水,憋屈反驳:“可一个人骑和带一个人骑不一样......”
“你上不上!”周樟鼻孔出气,鼓着脸不和她贫。
“上!”原沐生点头,好汉不吃眼前亏,颠颠地在她后座就坐下了。双腿微微弯曲,要是等会骑偏了她能立马站住,避免摔倒在地上。
两人的车技都是在十四五岁的时候学的。不是曾一头骑进田沟里的原沐生自夸,她技术要比周樟好,只是她比她幸运,好几次都是骑倒在地上,而不是一次性骑倒在田沟里。
周樟曾伤感地说:“年级大了,老了,怕死了。一个劲儿想着不要骑偏了,不要骑地上了,嘿!就老是骑偏了。龙头把握不好,我觉得我要上大马路准得撞死!”
令原沐生难释怀的是:周樟第n次骑歪时,曾发誓说再也不骑车了,但来到暮城,因为原沐生和她住在一块而离学校远了,想了想,还是买辆车,放着七八岁时熊孩子的胆子重新入门。学好一条线的骑好人行道,而不是歪到车水马龙上找死。
曾许诺以后下班接好友回家的她和她,角色反了过来......
原沐生坐上去时周樟明显感觉整个自行车‘入地三寸’。她闷声地蹬着,直到速度加快,不费力时她才笑着在小区里什么都缺,就是不缺树的树荫下短暂穿梭,清脆的嗓音说:“原沐生你在你爸那长了多少膘啊?有没有一百斤?特重!”
“我都这么大了,正好一百。”只有面对这个多年姐妹,她才能放开自己,耍些任性性子,偶尔有点坏有点直言不讳:“再说了,人家都说:体重不过百,不是平胸就是矮。”
前面蹬车的姑娘身子一晃,打了一个滑......
她俩加入了‘有房有车家族’。进了楼里停车,周樟给宝贝车上锁说:“沐生啊,我朝我同事借了一个高压锅,我还买了肉,咱俩庆祝一下咱俩买了车,正式奔入小康生活,革命的春天来啦!”
跟她们隔了八九辆杂车的男孩有些嫌弃地看看她们,原沐生捂脸,他的内心独白肯定是:这两姐姐以前是不是穷疯了,买个破自行车要不要那么夸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