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北京政变前后的历史活动
入豫作战的前敌总指挥
在胡景翼接受直军改编成为陕西陆军暂编第一师师长后,其部属邓宝珊等也和冯玉祥发生了越来越密切的关系。冯玉祥是随取代陈树藩的陕西督军阎相文人陕的,他的第十六混成旅入陕后改为陆军十一师,颇有作战实力。阎相文苦于陕局紊乱,直军粮饷无所出,遂于1921年8月吞食鸦片自尽。25日,北京政府来电,任命冯玉祥为陕西督军。冯于治陕,先以统一全局为事,征讨收编,运用灵活。驱逐陈树藩由汉口逃上海,收复陕南;对胡景翼等,则极力动员其接受了改编。
冯玉祥到陕后,结识了一批社会名流。一天,冯向郭希仁了解靖国军情况,郭说:“胡笠僧部众最多,约有五六千人。所部将领,多豪侠粗犷之士,惟独邓宝珊于书无所不读,博闻强记,腹笥很宽。于人无所不交,周旋靖国军内各方之间,善缘广结。”冯又打听了邓宝珊与孙岳的关系,知道邓与孙岳妻妹已有婚约,从此便对邓宝珊十分注意。
胡部接受改编后的建制为两个旅,骑兵、炮兵两个独立团和四个补充团。每旅下隶两团。邓宝珊为胡所倚重的第一旅(旅长岳维峻)第一团团长。
胡景翼听说冯玉祥的练兵方法很好,便叫邓宝珊带了十几个青年军官去西安冯部操场周围观看。一天早操,冯玉祥亲自前往检查,见操场边有十来个布衣便服的人在观看,便绕场来到他们面前。突然,他上前握住其中一个人的手说:“万庄邂逅相遇,未能倾诉衷怀,时常系念!今日相会,幸甚,幸甚!”邓宝珊见被认出,急忙谦恭地回答说:“冯将军莅陕,未曾赴谒,抱歉,抱歉!”冯玉祥请他们到操场中间仔细观摩,并一同吃了早饭。此后留住营中,看操数日,临别赠送了许多军事典范教材书籍。冯玉祥在和邓宝珊的单独交谈中表示:希望转告胡笠僧,将后双方切实合作。
胡景翼自打起陕西靖国军旗帜后,以其用人不疑、大开大合的作风,扩大了影响,发展了队伍,及至“换旗”接受改编,人马增至一万余人。久滞关中,胡景翼、邓宝珊等都感到不仅发展无望,而且因常年军饷加之于民,难免招起怨声,颇有东出潼关之志。
1922年4月底,第一次直奉大战爆发。冯玉祥、胡景翼厉兵秣马,准备东出。冯玉祥是直军中后起的少壮派将领,吴佩孚深恐冯出据中原对自己不利,所以战争初起时并不打算调其出潼关参战。到长辛店战场失利后,才不得不借其为援。冯军因以入豫,并派出了精锐主力李鸣钟旅与直军第四混成旅张锡元部北上增援。5月,河南军阀赵倜,背弃了与冯玉祥的盟约,助奉反直,兵发开封,奔袭郑州。驻郑州的冯军张之江与王为蔚等难以抵挡,因赵倜兵力达四万余众,冯方兵力仅二千五百余人。冯玉祥急调刘郁芬、宋哲元两个团增援,并立电胡景翼部出关。
时胡景翼部已集结潼关,得冯电后立即如约发兵出关。邓宝珊被委为前敌总指挥,领本团及弓富魁骑兵团、李纪才补充团驰援郑州张之江。岳维峻等率大部队为后盾,胡景翼自己断后督师。
5月6日晨,邓宝珊领军到洛阳,未事休歇又东下。他们未抵达时,张之江在郑州前线苦撑,在与赵倜军的血肉相搏中,屡进屡退。战斗到最危急时,张之江只好乞灵于宗教,在战场上跪下向上帝祈祷,然后起而冲锋。中间虽有刘郁芬、宋哲元两团赶到,仍不能扭转战局。适时,邓宝珊指挥的胡景翼三个团赶到。邓军立即投入战斗,勇猛地发起进攻,终于把气焰嚣张的赵倜军打退了。
然而,危急并未真正消除。赵倜的军务帮办宝德全,带着十几营士兵沿黄河南岸扑了上来,企图与正面部队夹攻郑州,战斗酷烈,冯方团长彭开远阵亡。邓宝珊闻讯,又率队伍赶往北线作战,击溃了宝德全。接着,邓与冯军各部配合,集中兵力向敌军中央突破。赵倜溃不成军,遍野逃散。
7日晨,冯玉祥抵郑州。接着胡景翼、岳维峻等指挥后续部队赶到。胡景翼除派岳维峻、李云龙肃清郑州附近的多庄、八郎寨、金台子等要隘据点外,其余全部挥师东进,配合冯军全面反攻,一举下开封,取归德(今商丘),然后分兵扫荡豫南和豫北,不到两月,豫局大定,冯玉祥取代赵倜膺任河南督军。当赵倜兵退开封时,先行入城的宝德全竟闭城不纳,赵倜无家可归,只好窜归德,后又遁上海,从此失势于民国军政界。冯玉祥既入开封,宣布倒戈的宝德全大模大样地去迎接,冯一见大怒道:“你这个背信弃义的贼子,郑州抄袭我的后路,不是邓宝珊及时赶到,我命休矣!”遂令手枪队长将宝枪毙。
破赵倜之战,对冯玉祥势力的发展起了重要作用。若冯氏此次入豫不能立定脚跟,很难有以后之迅速发展。此后,冯军经一番充实后,成为其他势力无法轻易除去的一支武装力量,因此演出了民国历史上不少中外咸知的重大事件。对胡景翼部来说,入豫作战的胜利对其后来的发展也带来了重大影响:一方面密切了与冯玉祥的关系,另一方面扩大了胡部的社会影响。胡部成军后偏处陕西,鲜为他省武装势力所重视,郑州一战后,声名始彰。此后驻军中原,接近京畿,胡景翼、邓宝珊等人方有走上全国政治军事舞台之机会。
与胡景翼、孙岳密议反直
邓宝珊一生政治、军事生涯的重要转折是参加北京政变。他是由这次事变而诞生的国民军全部历史活动的一位重要亲历者。而正是参与国民军的历史活动,使邓宝珊成了一位民国时期的著名人物。
破赵倜军后,邓宝珊随胡景翼驻河北正定、邢台(顺德)和河南安阳(彰德)间。他在与孙岳取得了联系后,才知崔锦琴多年来一直在等待自己,遂乘暇完成婚事。
其时,岳维峻为胡景翼暂编第一师第一旅旅长,邓为岳旅团长。老战友续范亭住在邓处襄助其事。1923年秋冬,岳、邓的部队驻彰德时,有个小插曲值得一说。徐永昌回忆:“我自来认范亭是一人才,彼之所以常常害病,精神不好,正是怀才不遇所致。因言之于禹行,禹行命畀以营长(此时军队中营长地位很属重要)。迨范亭由彰德来,我告以此意,范亭说,他同西峰几年来与宝珊过从相处甚好(西峰在民国八、九、十这几年间,流亡在陕时,均得宝珊帮助),‘今不帮他而来帮你,于心不安。’我明知宝珊所部,曾多年为非之团体,不能正用他,但无法反驳他的说法……”范、邓后来关系之深在此已见端倪。
曹锟贿选总统,全国骚然,“华山聚义”的成员孙岳、续桐溪和北方一些曾参加辛亥革命的人士,均十分不满。加以曹锟当政后直系军阀内部派系斗争日烈,津保派和洛派互相倾轧,津保派拥曹抑吴,与洛派矛盾不可调和。续桐溪遂和郭宗道一起动员孙岳联冯倒戈。邓宝珊是一个资产阶级民主观念深厚的军人,早就不满曹锟、吴佩孚之所为,这时又受续桐溪、孙岳的影响,决定与胡景翼共议大计,策划在北方举帜反对曹、吴。
在靖国军活动中,胡景翼对邓宝珊的政治见解,印象很深,特别是三原起义前后邓宝珊两次进言,后都被事实证明是正确的。起义前,邓劝他说:“人方疑君,君乃虑及于此。设陈树藩果加君以通耿(直)之罪名,君亦俯首认咎耶?与其他日受通匪之恶名,何若仗义执言,兴师讨贼,且得美名!”起义后,因靖国军各部不能统一、军纪松弛,胡景翼有剪除他部之意,邓劝其勿“失众”、“勇决于事”,与各部共迎于右任归陕。俟后,胡逢大事,多与邓相商。当下,在谈及贻笑中外的贿选时,邓宝珊对胡景翼分析形势时说:曹、吴已陷入“内忧外患”的深渊中,将来非沉没不可。所谓“外患”,指孙中山领导的广东军政府正在进行的倒直运动;关外张作霖也虎视眈眈,时刻准备卷土重来;皖系残余卢永祥,处于直系军阀的包围中,在浙江处境艰难,亟想联合外力以图自保。以上三方的联合,预料很快可以实现。所谓“内忧”,指直系内部的斗争愈益发展,津保派在吴佩孚的专横跋扈之下,处处受到克扣和压抑,已经结合起来,正暗中拥曹抑吴。陆军部长张敬舆把冯玉祥的部队改编为一师又三个混成旅,还把崇文门的税收和京绥铁路的财政收入15万元拨给冯作为饷项,就是津保派暗中与吴佩孚抗衡的例证。我们如能通过孙二哥(指孙岳)的关系把冯玉祥拉上一起干,再和南方取得联系,就可实现你的“打到北京,迎接孙中山主政”的愿望了。胡景翼听着,突然兴奋起来,一改往日沉稳作风,急切地问:“焕章能拉得过来吗?”邓宝珊又讲了一番冯玉祥的处境和经历、思想,认为冯无论在利害上或是爱国救民的道义上都会走上公开反对曹、吴的道路,并向胡说明:“孙二哥与冯焕章是无话不说的朋友,由他出面联系,必然能结成联盟。俗言道,十个会说的,不如一个得说的。孙二哥就是一个得说的人啊!”邓宝珊继又提出在和冯联合上要注意策略:“我们要请孙二哥去动员冯焕章带头发难,但不要露出是我们最早提出的,以确立冯将来的领导地位。冯焕章是直系的高级将领,实力、声望都在我们之上,号召力和影响比我们大,请他领头对成事有利。另外,我们将后要向冯表示,绝对听命于他,以坚其心。”听到这里,胡景翼大动感情地向邓宝珊追述往事说:“宝珊老弟,我的心迹你是明了的。民国三年我在东京谒见中山先生的时候,就曾向先生许下宏愿:待我他日打到北京,当迎先生先人。陕西护国、护法之役我都适时加入,何尝不是为践前约。靖国军接受改编,只是我‘曲线革命’之谋。孙总理、于(右任)先生误解我,目为‘叛逆’。‘换旗’前我夜往于先生住处明己志,他竟闭门不纳,我久叩扉环求他一晤,他终是不理。只好洒泪而去……”邓宝珊安慰他说:“大哥的心事我全明白,不然当年接到总理责备大哥的那封信,我为什么不离你而去呢?那时关山阻隔,我们无法直接投身总理麾下,‘换旗’也是迫不得已啊!但是如今,可是你履践前约的机会啊。”
这样,由邓宝珊向孙岳说明胡景翼的态度,孙岳乃于1924年9月10日以补祭昭忠祠的名义到北京南苑冯玉祥处访问,两人经过一番试探后,各自亮出了底牌。冯说:“方今曹、吴专政,国乱民愁,余本早下决心,为国除害,只以势孤力薄,迄未敢下手耳。”孙岳接道:“胡笠僧、岳西峰(维峻)早不满意于吴,可引为臂助,共图大事。”冯、胡、孙反对曹、吴的秘密联络,从此正式开始。
胡景翼出关后虽有助冯玉祥破赵倜之功,但吴佩孚及其亲信始终视其队伍为“杂牌”,时而利用,时而鄙弃,饷项服装、武器弹药均不能按最低需要发给。官兵每月除伙食费外,所余之费不足买一双鞋袜。同时,胡景翼同情京汉铁路工人大罢工,“二·七”惨案中拒绝执行吴佩孚镇压工人的命令,受到京汉线铁路工人爱戴,来往给予热情招待,胡曾书“劳工神圣”匾额以谢工人,这更引起了吴佩孚的猜忌与不满。以上,是胡景翼策划反直的直接原因。
在孙岳向冯玉祥介绍了胡景翼的情况后,胡景翼又派李仲三(一说岳维峻)去冯玉祥处表示一力拥冯领导事变的态度,以坚其志。接着,胡景翼亲访冯玉祥,议定具体办法。
秘赴滦平议定班师的使者
1924年9月18日,第二次直奉战争爆发。这次战争是北洋军阀统治时期最大的一次军阀战争,双方调动了共约55万以上的兵力投入战斗。当双方作战正酣之时,直军第三路总司令冯玉祥忽然从热河前线调兵回京,在胡景翼、孙岳等人配合下,于10月22日晚发动政变,囚禁曹锟于中南海延庆楼内。这场事变,史称“北京政变”,它使中国北方的政治格局出现了重大变化,引起了国内各派政治力量的重视。
事变未发生前,吴佩孚由洛阳赶到北京,部署对奉军的作战。他亲任“讨逆军”总司令,直接指挥第一路军沿京奉线抵抗奉军。第二路由王怀庆指挥,出喜峰口向平泉前进。第三路则由冯玉祥率领,经古北口赴承德。冯玉祥出发前,借口北京防务空虚,向曹锟建议以孙岳为北京警备副司令,孙岳得以领兵入城。胡景翼部亦北调,命为援军第二路,驻通州。自恃拥有强大武力的吴佩孚,骄横不可一世,故虽对冯玉祥作了一些防范,但未对形势的不利方面作严重估计。
10月7日,奉军攻陷九门口,紧逼山海关,吴佩孚亲临火线,立马阵前督战。霎时,山海关前硝烟弥漫,陈尸遍野。前方战事紧张,给了冯玉祥、胡景翼动手的机会。中旬,吴佩孚留在北京原为防范冯玉祥的张福来第三师悉数调赴前方。山海关战争呈胶着状态之时,军次滦平的冯玉祥却在忙着接待反对曹、吴的各方代表,其中的一位重要代表人物就是胡景翼的秘密使者邓宝珊。胡景翼是一位善于量才用人的人,上次派去表示拥冯反戈的是慷慨陈词的李仲三,这次商讨拟订计划,自然要用运筹有方的邓宝珊。
“当是时,邓宝珊在冯军中随时传通胡、冯两军消息,协同动作。”10月19日,冯玉祥在与邓宝珊会商后,召开会议决定秘密班师回京。冯玉祥后来是这样讲述此事的:
我从古北口进驻滦平,即秘密发信给胡笠僧派代表前来会商班师日期。等了数日,邓宝珊奉派前来。我便召集各处的代表在一帐篷中举行会议。张之江、李鸣钟、刘郁芬、刘骥、鹿钟麟、宋哲元等位亦均由各处前来参加会议。结果规定队伍总称为国民军。因为我们这次革命,是拥护孙中山先生主义,并欢迎孙中山北上。中山先生所领导的党叫国民党,所以我们的队伍也就取名国民军。
会议议定的问题有:一、队伍名称问题;二、进城的部署准备工作;三、草拟打倒曹、吴,和平息战的通电稿;四、决定班师日期;五、决定攻打吴佩孚的部队。邓宝珊以胡景翼代表身份对各项问题均发表意见。在对进城部署提出了不少建议后,邓宝珊代表胡部向冯玉祥请战,冯玉祥说:“我与奉军代表已经约定,双方在平泉一线打一下,就各自撤退。请你们担当这个任务。‘胜利’后立即南下攻占京奉路的军粮城——滦州,切断京奉路直军之间的联系,并阻止吴佩孚前线部队西归。我的官兵对打吴二爷一时还会有些手软。因此,请你回去协助笠僧和西峰诸将领,担任这个艰巨任务。”
这个重大行动的决定,在冯玉祥当天的日记中仅用三四十个字作了简明扼要的记载:“……十点五十,张团长同邓团长宝珊由平泉来,与之议决班师回京事。下午一点二十分,摄影而散,各回防次。”
会议结束,邓宝珊立即向胡景翼发出密电,然后和续桐溪、郑思诚一起回到本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