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才是企业的主体。”陈方祥说。但是，全公司800多名职工，平均文化水平只达小学三年级。高级工寥寥无几，赶车老板也算技术员了，很多人连那螺栓螺帽都分不清。没有人才怎么竞争？现培养，非一日之功，怎么办？那就先来个就地取材吧。他将全公司职工排排队，不管是有无文凭，喝过多少墨水，也不管你是犯过错误还是得过奖，更不管你是戴过帽还是判过刑，只要有一技之长便是人才。用他的话来说：“人才不在档案里。”他还说，“掌握科学知识的人，是企业的宝贵资源，也是无穷大的生产力。”他的语言多精辟，多么富有逻辑性和哲理性啊！除本公司外，他还向社会招聘人才，不论是经济师、农艺师、设计师还是工艺师等等，只要有本事，他全要。他还亲自到各处去寻找人才，跑断腿，磨破嘴，只要是块料，八顾茅庐也行。挖他人墙角吗？不！他愿来，我愿要就行呗！人才流动嘛！公司里的付元清同志，无官无学历，领40名家属靠14台牛马车不向企业要一分钱，四年创产值117万元。还有，公司内有十几名老工程师，是陈方祥以高薪聘来的退休技术人员，他们办起的金属制品厂，一年多就为厂创利30万元之多，人们称他们为“议价老头”。你有这样的“议价老头”吗？他还要！别看他聘书已发到二百多号了，他还在报纸上登广告征集信息和招聘兼职的科技人员呢！按他的说法：让四门洞开，引八面风来。
同时，他在改革中大胆引入风险经营机制，全面推行租赁承包和股份制。800多人的工资全额浮动，实行风险工资、责任工资、抵押保包和包超结合的奖励制度。在那人们想保住铁饭碗的年代，他却砸烂了这么多人的“金饭碗”，风险冒得可谓大矣！因为全民职工靠国家开工资，家属靠油田补贴，公司经营好坏，个人干好干坏，旱涝保收，分文不少拿。而现在，这一切皆无了，要靠每个人自己挣饭吃，弄不好，八百多张嘴全搁着，甚至还得把家底全抵押进去。这使长期在安逸中生活惯了的大庆职工和家属的生活空间和心理空间紊乱了，也使这个建站以来，工厂无一座、技术无一项、产品无一个的单位，失去了往日的“平衡”。因此，这个仍保留着浓厚的纯朴小农意识的“世外桃源”，像开了锅似的翻腾着、激动着，每个人都进入了角色：有焦急难耐的期盼，有四处奔走求援，有出谋划策的支持者，也有阳奉阴违的绊脚石。每个人的表演都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技艺高超极了，台词也铿锵有力：
“咱们大庆超越全国了！陈方祥要独树一帜呢！”
“净瞎整！不要国家一分钱？让八百人去喝西北风？”
“陈方祥这小子很精明，俗话说‘不得三分利，不起大五更’，哼！”
“嗨！就缺带个小娘们去睡了！”
“陈方祥，你砸了我的饭碗，年底我分不到钱，我就砸了你家的锅！”
善意的误会，是容易纠正的；无知的嘲讽，是能够谅解的；然而，那恶意的诽谤，却令人心潮难平。
“听见拉拉蛄（蝼蛄）叫就不种庄稼了？”陈方祥的妻子张玉敏在为丈夫鼓气、壮胆，生怕陈方祥顶不住这些自古以来可能“杀人”的流言飞语。张玉敏知书达理，聪明贤惠。多年来，她为丈夫的事业做出了可贵的牺牲，在家庭里，她既是主妇，又是顶梁柱，她把全部时间留给了陈方祥，她努力使他达到最佳心态。陈方祥深深感激志同道合、体贴入微的妻子。
“你放心！压不垮我！”他轻轻拍了拍张玉敏的肩头笑了，笑得那么甜，那么深情。
这块具有悠久文明的土地，在这历史长河中，虽有湍急的清流势不可挡，但仍不免时有败草枯叶浮于清流之上，影响了清流的纯洁度。然而，那只是短暂的时光。陈方祥无暇顾及那些冷嘲热讽的流言，他仍以惊人的毅力，锲而不舍地去探求，潜心思考，向大潮的顶峰冲击。他把精力和热力、时间和生命都灌注到自己的事业中去。
四
改革的劲风带动了商品经济的腾飞，也将导致激烈的竞争。竞争，就必然存在风险，陈方祥认为，风险是企业家的摇篮。自古以来，中国人缺乏竞争意识。老祖宗留下的“谦让”遗训，子孙们只好去寻求精神逃路的心理平衡法，借以慰藉。陈方祥却是一个“不肖后代”，竞争意识使他的每个神经细胞都亢奋着。他欣赏唐·吉珂德式的人物，虽然到处冒险，却求得了真正的心理平衡。所以，在改革中，他大胆地引入竞争机制。他认为，竞争是商品经济社会的必然现象，它又和“时机”扣得很紧。要抓住时机，就靠竞争，要有竞争心理，才能抓住稍纵即逝的最佳时机，最佳时机又来自于“信息时差”和“地区差价”。
注重信息时差，是陈方祥创业经营术之一，他坚持“竖起耳朵听动静，睁大眼睛看行动”。如果抢先一步得到一条有价值的信息，就是一笔很可观的财富，一旦被众人所获，那将分文不值了。因此，当他获悉我国研制成功的、国际上被称为“蓝色旋风”的“蓝5”、“蓝826”新型锅炉清洗剂技术转让信息时，他星夜兼程前往兰州去“抢”。按规定，这项技术，全国每个地区只转让一个厂家。当他风尘仆仆地迈进接待室时，发现大庆地区的另一个厂家“特派员”已在等候接见了。于是他灵机一动，直奔经理室，抢先了一步，生意即成了。这笔几十万元的财富就落在他公司的名下了。这不足一分钟的“时差”，却决定了他事业的成败。
他的创业经营术之二，就是注重“间隙地带”。他说，做生意切忌人有我有，要专搞“万绿丛中一点红”。在全国各地生产涂料厂家一哄而起之际，他偏偏搞起制桶厂。这么一来，订货合同应接不暇，其效益已达几十万元之多。
随着商品经济的发展，国营、集体、个体商店如雨后春笋，一个个摊床也应运而生。陈方祥又开动了他那灵敏度极高的“肉质计算机”，“荧光屏”显示：“建筑市场”。结论：“把所有的商品、摊床装进去”。于是，1987年初，在一片不毛之地，他建起了一个长形封闭式的农贸市场，顶棚和周围以玻璃镶嵌，里面光线充足，两边的店面装潢得别致漂亮，中间是两排整齐的摊床。为防寒，在地下安装了暖器设施。室外天寒地冻，室内温暖如春。这项工程被大庆市列为20件好事之一，在全国来说也是独一无二的创举。经济效益颇为可观，现在每月这些店房和摊床的租金，远远超过用于建市场资金经商的效益。
创业经营术之三，是他独创的“阶梯式计件工资法”，这方法大大激发了生产者的进取欲，使企业的无形资产得到挖掘，使生产者的热能最大限度地释放出来。在四年的改革过程中，就是靠这种分配方式促进了生产力的发展，企业得到了振兴。如卡马斯车队，当年创利税60万元，司机最高收入达6200元。人们说：“阶梯计件治懒汉，勤人进取无终点。”
不仅如此，在群众中陈方祥还具有一种独特的凝聚力，这是他的胆识、能力、品质及作风等对部下潜在影响的魅力之合。“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他紧紧抓住这话的真谛。他理解人生，也理解人，同时更懂得人的价值。他把全公司人员的一切都装在心里。开始承包后的一段时间，人们都忙得无暇顾家，有的家庭产生了不和谐气氛。因此他多次邀请全公司人员的爱人来参加“鸳鸯恳谈会”，让夫妇们边谈心，边娱乐，借着这股春风，把温情送进了每个家庭。为此，大庆市委副书记赞誉他道：“方祥，你把思想政治工作真正做到家了！”
还有一事被大庆人传为佳话。公司里有位技术员，家里连续发生几件巨大的不幸主事，那人痛不欲生，乱了方寸。陈方祥全力以赴，先把那人落水而亡的11岁儿子送去火化，后又帮助那人把亡妻安葬，把那人的家庭安排妥帖周到。一年后，那人又喜结良缘，陈方祥仍是他婚礼的操办者，照应得非常周全，亲邻皆大欢喜。那人感动地说：“今后我就是累死在公司里，也是心甘情愿的！”
妻子埋怨陈方祥心粗，家里事总不放在心上。他的心粗吗？细着呢！他让工会把全公司每个人的生日列表造册（包括离、退休人员），不论哪个人的生日一到，当天都会收到公司送去的一份礼物，没有庆贺生日习惯的中国人，尤其是现在，承包的承包，租赁的租赁，每个人几乎把全部精力都放在自己从事的事业上，繁忙之际，早把自己的生日忘到后脑勺了。当她（他）们突然收到生日礼物时，内心深处自然会激起温馨的幸福感。一位退休的工人曾含泪说：“俺自己都忘了生日，公司领导那么忙还替俺想着，难得啊！”
人们都知道，这些礼品不过是几元钱，但它包含的却是无限温暖和慰藉。陈方祥得到的是时刻跳动着的蕴藏着无限潜力的心。
在采访时笔者曾问他：
“你手下的人确实为你卖力气吗？”
他没有直接回答我的话，却饶有风趣地用一位哲学家的话回答：“推动帆船前进的不是帆，而是看不见的风！”
陈方祥别具一格的“情治”和用人办法，在中国来说，的确是一个令人赞赏的创举。因而给他的企业带来巨大的活力和生机。而对大油田、大化工厂，还有85万市民得天独厚的广阔市场，他有着广阔的用武之地。为了他的事业，他的足迹遍及大江南北、长城内外。他的产品与他一样“浪迹天涯”，质量更是顶呱呱的，赢得了信誉。他先后与中国航空工业部的伟建、东安两大万人厂联营，建起了微型车维修中心，又与陕西、山西飞机制造厂、香港、汕头的汽车修配公司联营，办起汽车修配厂，目前这个厂年产值达200万元。他又同全国七个省市的十三个厂家、高级科研部门进行联合、协作，组建十一个经济联合体，让出了市场，引进了技术。但他可不搞“生死恋”，不能一经联合，就“白头偕老”。
读者同志，你想知道陈方祥现在的“家业”吗？让我们参观一下吧！右边那座宽大的汽车修配厂，年产值200万元；前边矗立着高耸入云的绣织着黑牡丹的大烟囱是油漆厂，年产值早已超过100万；正在兴建的净化剂厂的工地上车水马龙，人声鼎沸，人们正在热火朝天地干着，它的年产值将是280万元。还有七个工厂八个商店和三个所，也都是钱的入口处。那个不到20个小时就集资60万元的卡马斯股份车队的长龙，不到一年就收回了成本，真让人眼花缭乱哪！那个肩负着种菜、产粮、六畜兴旺的农牧业队里，蔬菜四季常青，禽蛋常年供应，简直成了塞外江南，
“友谊效益”像神话一般在大庆传扬，那些一日数变的数字，令人难以置信。现在，它的工农业总产值为1983年的12倍，现在一个人创造的价值，是1983年的15人创造价值之合，如今一年上交的利税是1983年的355倍！好家伙，一天等于一年！因此，中央电台、大庆电台播了他改革的事迹，中央电视台、大庆电视台播放了他的专题报道，《大庆日报》《黑龙江日报》《经济日报》《中国劳动人事报》《中国石油报》《人民日报》先后刊登了他的通讯。他的名字和他的企业一样，知名度越来越高，友谊实业总公司成了人们向往的地方。因此，它成了石油系统农副业战线改革试点，全国各地前来参观学习的人络绎不绝，仅1987年半年就有33批近千人次。石油部王涛部长不止一次地说他是石油系统农副战线的优秀企业家。最近黑龙江省作协的十几名作家，前来大庆撰写报告文学，大庆油田的领导首先把他推荐给作家，说他是具有开拓精神的改革者。不久前，黑龙江省委书记孙维本同志，在答文艺报记者问时，再三表扬了这位年轻的企业家有见识。
五
俗话说，“人怕出名猪怕壮”。陈方祥可不这样认为，他说现在不应再翻那本老皇历了。他的逻辑是“厂长是工厂的商标”。这话不无道理。尤其在竞争的年代里，没点儿名气，谁买你的账呀，所以他把公司的牌子换大了，公章上的字减少了，花了钱去登广告—买知名度。他们的事业蒸蒸日上。年底结算时，人们把一捆捆“大白边”用大皮包背回了家，这些人心里怎么想的？我们尚不知道，不过，陈方祥家的锅保住了。
中国是个“红眼病”猖獗的地方，尤其这几年患病率更高。想当初，当企业原地踏步、甚至年年亏损时，谁也不去管那里领导有什么问题，上级机关也不去调查组。当陈方祥的公司被电台播出后，省纪委却收到了告陈方祥的“状纸”：贪污，行贿、谋私，游山玩水……“罪名”一大堆。于是，调查组开进了公司。把所有的账簿全查封了，一直查了三个月，共查3万多笔账，无一差错。按理说陈方祥应该为之高兴，但他却感到无比委屈、无比窝火。他思索：在我们国家，为什么改革这么艰难呢？不过，笔者可以告慰读者的是，在接受审查期间，陈方祥并未躺倒不干，而是挺起胸在大干，他领着职工，又建起了三个工厂，当工厂落成之日，正是宣布他清白如水之时，在那应该喜庆的日子，人们问他有何感想时，他苦笑着说：“企业家也是人，需要的是信任、支持、理解！”
1988年8月于哈尔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