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一日所奏通筹全局、温弟殉节等折,今尚未接批谕。温弟忠骸于三十日到黄州,胡中丞致祭尽礼,派都司姚敏忠送回湘中,计二月二十外可到。记得出门甫满一年,今日归骨而不归元,可胜惨痛!七年,兄弟争辨不休。今日回思,皆芝麻细故,可胜悔恨!罗椒生之祖在四川阵亡,亦系归骨而不归元。厥后卜葬得吉壤,葬十余年而产椒生,二十余年而椒生之父举于乡,三十余年而椒生以甲午举乡试,乙未入词馆。温甫生前郁抑不伸,或者身后能享罗家之报乎?沅弟寻觅阴地,自必为温弟择一佳壤,不待余之嘱矣。如实难得,或与先考妣同域亦可。俟杨镇南自三河归,余即作墓志付回。温弟照道员例优恤,昨初九日已具折谢恩矣,数日内再行抄稿寄家。
李迪庵之丧,余送奠金二千两,挽联一付,句云:“八月妖星,半壁东南摧上将;九重温诏,再生申甫佐中兴。”盖去年彗星,人以为迪庵应之也。余不一一,顺问近好。
兄国藩手草
正封函间,接奉正月十一日各折批。谕温弟一折,奉旨赏给叔父从二品封典。盖未知前此已受从一品、正一品两次封典也。若前此未经敕时,则此次恩亦渥矣。惟受侄之封与受子之封,覃恩普遍之封与渝旨特颁之封究有不同。即日当具折谢恩,并声明“诰轴则拜此次之新纶,以彰君恩之稠叠;顶戴则仍二年之旧典,以明宠贶之久增”云云,庶叔父先受侄封,后受子封,二者并行不悖。
余于正月具折之时,本拟为温弟乞恩赐谥,因恐交部议驳,反为不美,遂未奏请。此次又与次青、仙屏再三商酌。次青之意,谓皇上以同知而予二品封,已属非常之恩,请谥之举,不若留以有待将来;如有战功,皇上或加恩国藩之身,则一面自己辞谢,一面乞恩为温甫请谥云云。次青此说,甚有见解,特不知将来有机可乘否?又作折甚难着笔,亦恐江楚各省识者见哂也。沅弟近于外事颇熟悉,曾思及此事否?筠仙至天津办夷务,又不如来我营耳。再候近佳。涤生又行。
二月十三日弟太辛苦须常服补药
澄侯四弟左右:
五月二十四早接弟十三夜所发一缄,借悉一切。
萧浚川又至宝庆,大局当不足虑。贼至十万之多,每日需食米千石,需子药数千斤。渠全无来源,粮米掳尽,断无不走之理,可不须大胜仗也。沅弟启行后,日日大雨,甚为辛苦。
余右目红疼,不能写小字。前因贤弟夫妇四十寿辰,思写红纸屏一付寄贺。即将平日所称祖父之勤俭孝友、书蔬鱼猪等语述写一遍,以为寿序也可,以为格言也可。因目疾尚未及办,待下次再寄也。叔父处,前年以大事未办寿屏,明年叔母五十晋一,拟请漱六、筠仙为之。弟意以为何如?在界岭等处,弟亦太辛苦,须常常服补药。保养身体,孝之大端也。顺问近好。
五月二十四日以浮家泛宅事相商
沅浦九弟左右:
初六日发第十号信,计今日可到。初七日便夫归,接弟初一日信,初八日接初三日信两件,俱悉一切。应复之条,分列于后:
一、杨名声药局已于初五日起行赴镇。除现有药物外,又以六十金令其添药。一切薪水费用,仍由此间,弟不必管也。李卿云亦于今日赴镇,带有纱袍一件、千里镜一具照收。
一、萧慰霖本送以菲仪三十金、川资八千文,令其归去矣,因雨大尚未成行。兹接弟信,嘱其即日赴镇也。
一、凯章初二之挫,殊出意外。贼即有他窜之志,恐因此而游移矣。连日淫雨,念镇营辛苦,恐非破贼之象,望弟步步把稳。宝庆被围,吾邑震动,闻搬者十室而九。吾欲令家中亦作浮家泛宅之举,弟意以为何如?
再,此次寄谕,除次青、仙屏外,俱未得见。一恐景镇官军闻此生懈,一恐本地官绅纷纷挽留。弟得此千万秘密,自少荃外,似皆不可告,徒乱人意也。金陵之对岸六合、仪征皆为贼踞,又难得手耳。兄又行。
六月初八日带回祭幛等物
澄侯、沅浦两位老弟左右:
二十四日专彭芳四等送信后,久不接弟信,不知正月二十四、二十八两次发去之信何以尚无回信?希庵于二十四日到英山胡帅营,初一由英山来宿松。太湖各营本拟拔进安庆,因连日风雨阴寒,尚未起行。安庆之贼,积米至五万三告千余石,将来围剿,不易为力。
叔父大人之丧,余拟作墓志,日内尚未成,俟下次带回。兹先带回祭幛二十四个、挽联九付、绸彩三匹。外银贰百两,备出殡时犒赏夫役之用。京城士大夫家丧事出殡:在城,则用六十四人大车,或三十二人;出城则换小扛。叔父出殡,初出时须用六十四人车,走一半里换蛇车可也,祈酌之。余详日记,即问近好。
三月初四日江南大营全军溃败
澄弟左右:
二十九日寄第十六号家信,计十三四可到。沅弟于初三日由宿松赴集贤关。余身体平安。皖北军务亦尚如故。惟江南大营于闰三月十六日全军溃败,和春、张国梁两帅移保镇江,苏州、常州两处大为震动。浙江新复,亦恐无以自立。此又近数年之一大变局也。若江浙不保,则江西亦难久安,而皖北亦将应接不暇,殊为可虞。
九弟欲余下札,请同邑绅士出来修昭忠祠及东皋书院。兹办十一札,请弟分送为要。顺问近好。
兄国藩手草四月初四日寸心总不敢忘爱民两字
沅弟左右:
二十四早接二十二酉刻之信,闳论伟议,足以自豪,然中有必须发回核减者,意诚若在此,亦必批云:“该道惯造谣言也。”
苏州阊门外民房十余里,繁华甲于天下,此时乃系金陵大营之逃兵溃勇先行焚烧劫抢而贼乃后至。兵犹火也。弗戢自焚,古人洵不余欺。弟在军中,望常以爱民诚恳之意、理学迂阔之语时时与弁兵说及,庶胜则可以立功,败亦不至造孽。当此大乱之世,吾辈立身行间,最易造孽,亦最易积德。吾自三年初招勇时,即以爱民为第一义。历年以来,纵未必行得到,而寸心总不敢忘爱民两个字,尤悔颇寡。家事承沅弟料理,绰有余裕,此时若死,除文章未成之外,实已毫发无憾,但怕畀以大任,一筹莫展耳。沅弟为我熟思之。吉左营及马队不发往矣。王中丞信抄去,可抄寄希、多一阅。
兄国藩手草四月二十二日申刻
再,余有信、银寄吴子序、刘星房,望传知嘉字营帮办吴嘉仪,令其派二妥当人来此接银、信,送江省并南丰为要。
二十六日又行心中常存爱民一念
沅、季弟左右:
初九日连接初四、六日二缄,俱悉一切。
出队以护百姓收获甚好,与吉安散耕牛耔种用意相似。吾辈不幸生当乱世,又不幸而带兵,日以杀人为事,可为寒心,惟时时存一爱民之念,庶几留心田以饭子孙耳。杨镇南之哨官杨光宗头发横而盘,吾早虑其不驯。杨镇南不善看人,又不善断事。弟若看有不妥协之意,即饬令仍回兄处,兄另拨一营与弟换可耳。吾写对联,向不要人代笔。季弟所指系何人所代,以后当饬禁之。
吾于初十日至历口,十一日拟行六十里赶至祁门县。十二日先太夫人忌辰,不欲纷纷迎接应酬也。宁国府一军紧急之至,吾不能拨兵往援,而拟少济之以饷,亦地主之道耳。家信暨云仙信寄去。
六月初十日午刻以勤与爱民回报君亲
沅、季弟左右:
十二早接弟贺信,系初七早所发,嫌到此太迟也。兄膺此巨任,深以为惧。若如陆、何二公之前辙,则诒我父母羞辱,即兄弟子侄亦将为人所侮。祸福倚仗之几,竟不知何者为可喜也。默观近日之吏治、人心及各省之督抚将帅,天下似无戡定之理。吾惟以一勤字报吾君,以爱民二字报吾亲。才识平常,断难立功,但守一勤字,终日劳苦,以少分宵旰之忧。行军本扰民之事,但刻刻存爱民之心,不使先人之积累自我一人耗尽。此兄之所自矢者,不知两弟以为然否?愿我两弟亦常常存此念也。沅弟多置好官、遴选将才二语,极为扼要,然好人实难多得,弟为留心采访。凡有一长一技者,兄断不敢轻视。
谢恩折今日拜发。宁国日内无信,闻池州扬七麻子将往攻宁,可危之至!
七月二十日工事筑妥足御援敌
沅弟左右:
十三日强中营二勇回,接弟信及各家信。十五早又接弟十一申之信。浮桥办齐,长濠已有八九分工程,甚好甚慰。从此援贼虽至,吾弟必足以御之。冯事,兄处办法与润帅不谋而合,兹将一批一告示抄付弟览。
翁中丞处复信甚妥,弟意疏疏落落亦极是。弟总认定是湖北之委员,以官、胡两帅为上司,诸事禀命而行,此外一概疏疏落落。希庵于此等处界限极清,人颇嫌其疏冷。然不轻进入,即异日不轻退人之本;不妄亲人,即异日不妄疏人之本。处弟之位,行希之法,似尚妥协。与翁稿与毓稿均好,近日修辞工夫亦进,慰喜慰喜。
焦君谱序,八九月必报命。书院图须弟起稿而兄改之,弟切莫咎兄之吝也。弟约初八日专差来,何以至今未到?京货诸件,俟弟处人到,再派人同送。
七月十五日主辱臣死分所当然
澄侯四弟左右:
二十四接九月初二日由县城寄缄,俱悉一切。
此间鲍军扎渔亭,张军扎黟县,均因天雨尚未进兵。贼分股窜浙,初四破淳安县,初七破严州府,杭省可危之至。左军已至乐平。江省各处防守,余已略为布置,或可无虞。近接寄谕二次,仍是寻常不要紧之件。圣驾在热河镇静办事,夷人扎队至德教门外,派三百人至园子,焚外朝房,真堪发指。通州、天津皆照常买卖,尤堪诧异。余若奉旨派出,带兵北上,成败利钝全不计较,但以明君臣之大义。主辱臣死,分所当然耳。
下首竹多,容当办礼谢弟与朱金权二人。
九月二十四日戒子侄勿习于骄奢逸
澄侯四弟左右:
十月二十三夜接弟初五日信,知在敦德堂为显考作庆生道场,五宅平安,至以为慰。
此间于十九日忽被大股贼匪窜入羊栈岭,去祁门老营仅六十里,人心大震。幸鲍、张两军于二十日、二十一日大战获胜,克复黟县,追贼出岭,转危为安。此次之险,倍于八月二十五徽州失守时也。现贼中伪侍王李世贤、伪忠王李秀成、伪辅王杨雄清皆在徽境与兄作对。伪英王陈玉成在安庆境,与多、礼、沅、季作对。军事之能否支持,总在十月、十一月内见大分晓。
陈愚谷之对联,俟下次付回。鼎三请先生,余心中实无其人,候沅、季定夺。甲三十月初六至武穴,此时计将抵家。余在外无他虑,总怕子侄习于骄奢逸三字。家败离不得个奢字,人败离不得个逸字,讨人嫌离不得个骄字,弟切戒之。即问近好。
国藩手草十月二十四日戒傲惰乃保家之道
澄侯四弟左右:
自十一月来奇险万状,风波迭起,文报不通者五日,饷道不通者二十余日。自十七日唐桂生克复建德,而皖北沅、季之文报始通。自鲍镇二十八日至景德镇,贼退九十里,而江西饶州之饷道始通。若左、鲍二公能将浮梁、鄱阳等处之贼逐出江西境外,仍从建德窜出,则风波渐平,而祁门可庆安稳矣。
余身体平安。此一月之惊恐危急,实较之八月徽、宁失守时险难数倍。余近年在外,问心无愧,死生祸福,不甚介意,惟接到英吉利、法兰西、美利坚各国通商条款,大局已坏,令人心灰。兹付回二本,与弟一阅。时事日非,吾家子侄辈总以谦勤二字为主,戒傲戒惰,保家之道也。即问近好。
国藩手草十二月初四日怀桐将有大战宜预筹之
沅弟左右:
初七日接初二夜一缄,并抄寄润帅一缄,俱悉一切。
此间徽州、休宁这贼,日内纷纷应调,从下游渡江救援安庆、桐城,祁门以北少可偷安。惟东有伪忠王一股,南有朱衣点、彭大顺一股鞭长莫及,兹可虑耳。
日相先生之事,听润帅自为主持,余不怂恿,亦不挽回。自古君子好与小人为缘,其终无不受其累者。如日相暨胡某、彭某,虽欲不谓之邪不可得,借鬼打鬼,或恐引鬼人室,用毒攻毒,或恐引毒入心,不可不慎也。弟于周之翰疾之已甚,而于日相反多宽假之词,亦未公允。
季弟信亦阅悉。明正节后,怀、桐又有大战,宜预为筹之。
家信二件寄阅。
十二月初七日枞阳坝工未成不必焦灼
沅弟季弟左右:
十五夜接沅弟初八夜信,俱悉一切。
枞阳坝工未成,亦属意中之事,不必焦灼。大江极深,古人所谓江深五里,海深十里也。两岸支河人江者极浅极高,夏月江涨,则支河更高,倒灌各小河之内。冬月江涸,落至二三丈不等。小河之水入口时,小水高而江水低,如二三丈之悬崖,甚至江船不能入小河,小河之船不能出江,以其太陡峻也。今年江水不甚涸,枞阳河之水,至今尚能行舟,即是极好之事。目下又连日霖雨,或者枞阳之水竟至年底不枯,亦未可知。此是弟之运气颇好,不然则十月枯涸久矣。至塞坝工程,非绝大才调不能,不知弟所用者何人?余屡次写信,均言未能巩成者,盖目中未见有此大才之人也。
韦军日内平安否?分余庵数营赴枞阳助韦防守,事尽可行。公牍嫌其太大,余已亲笔至缄于余庵矣。弟调东流之兵助守枞阳则可,调湖口之兵助守枞阳则不可,以贼踪距湖口城尚不过三四十里,难遽松劲也。调陈军助守枞阳则可,调陈军助围安庆则不可,以平日未经弟训练有素,临危急之际,必不听令也。弟此次拔营赴枞阳,赴鲍家冲,余觉主意不甚老靠,盖拔去未必有益,收回则颇有损。收回鲍家冲二营,则反以长贼之焰;收回枞阳一营,则反以减韦之势。然大敌将至,总以早早收回为是。养足势力,坚守前后两沟,意不旁注,神不外散,或有济乎?
左、鲍二公十三日尚水开仗,黄文金极善张大威势,而党羽善战者少,或足御之。伪忠王李秀成于二十八日围玉山县,攻扑八日,城中王德榜、顾文彩等善于防守,初五日解围去矣。祁门之四面各百里内,日内平安,弟可转告润帅及希、礼、厚、雪诸公。
云仙之出处,听渠自为主。当今之世,处未必非福,出未必非祸。从严公赴豫,恐不相安,云公根器厚而才短,与严未必针芥耳。
二月十六日勉去骄惰之习
澄侯四弟左右:
腊底由九弟处寄到弟信并纪泽十一月十五七日等语,俱悉一切。弟于世事阅历渐深,而信中不免有一种骄气。天地间惟谦谨是载福之道,骄则满,满则倾矣。凡动口动笔,厌人之俗,嫌入之鄙,议人之短,发人之覆,皆骄也。无论所指未必果当,即使一一切当,已为天道所不许。吾家子弟满腔骄傲之气,开口便道人短长,笑人鄙陋,均非好气象。贤弟欲戒子侄之骄,先须将自己好议人短,好发人覆之习气痛改一番,然后令后辈事事警改。欲去骄字,总以不轻非笑人为第一义;欲去惰字,总以不晏起为第一义。弟若能谨守星冈公之八字(考、宝、早、扫、书、蔬、鱼、猪)三不信(不信僧巫,不信医药,不信地师),又谨记愚兄之去骄去惰,则家中子弟日趋于恭谨而不自觉矣。
此间军事如常。左、鲍二军在鄱阳、建德交界之区尚未开仗,贼数太多,未知能否得手。祁门、黟县、渔亭等处尚属平安。余身体无恙,惟齿痛耳。顺问近好。
兄国藩手草正月初四日要于杀人中寓止暴之意
沅弟左右:
二十七日申刻张复益,屈楚轩到,接二十四日来书。此二人真善走,已各赏蓝翎一支矣。二十三日步拨之缄尚未到。自十一月后,东流、建德之步拨早已撤回,并将充步拨之郧阳兵遣发回鄂。此后弟有来信,切不可写步拨字样。若由驿递九江、南昌而达祁门,亦不过十日可到,否则须专足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