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建局议会大厅，此时距离会议开始还有十来分钟，会场内人声鼎沸，座无虚席。
刘福按照指示找到了座位，将录音笔递给了春风满面的朱总，朱总迫不及待地听了一遍，不断点头：“好，够，够了”
朱总揣起录音笔，指着身旁的一位温文尔雅的中年人介绍说：“给，给你介，介绍下，这位是，是集团新，新上任的，林总”
话音未落，林总的手已伸至面前，刘福受宠若惊，急忙站起，激动地握住了林总的手。
林总笑了笑：“老刘，别那么拘谨，坐，坐”
集团老总都出马了，刘福内心欣喜连连，这百分百是升职加薪的节奏。
“听老朱说，这次的项目把握很大？”
朱总笑着点点头。
“嗯，好！集团得知这一消息，非常重视，这对我们第四季度乃至明年的业绩会有很大的提振，这一切都是你老刘的功劳”
“不敢不敢，是大家的功劳。”刘福客气道。
“好啊，公司就缺你这样不骄不躁的人才！刚才跟老朱说了，这事一旦成行，以后他的位置你来坐”
“啊？这，这怎么行？”刘福先是一惊，当着朱总的面免他职，这是要搞哪样？可转瞬又狂喜起来，一下子升到项目部的经理，经理啊！……乖乖！心脏像开足马力的跑车，一口气跳到了嗓子眼，涨的满脸通红。
朱总笑道：“老，老刘，先，别，别别激动。我早，早，早就要，要去，集，集团任职。你，你来负，负责项目部，我，我放心。”
“我靠”刘福顿时觉着头晕目眩，心悸气虚，结结实实地挨了一记大馅饼的痛击。幸福来的太突然了，他彻底晕头转向，以至于接下来朱总和林总说的话，一点都没听到。
一直到议会大厅内响起了潮水般的掌声，刘福才缓缓回过了神。
伴随着嘹亮的迎宾曲，负责该项目的区领导一一入场，远远的，刘福在队列中看到了宋文涛的身影，内心不免跟着音乐澎湃起来，仿佛“经理”越来越近了。
林总看着看着却渐渐拉下了脸，侧头跟朱总说了两句。朱总凑到刘福身边，附耳道：“奇，奇怪，王，王副市，市长怎，怎么来了？”
林总的怀疑是有道理的。须知美国最大的汽车公司此时正在连大市考察，打算投巨资建厂。作为市经济的主管，王副市长此刻应该忙于接洽，一刻都脱不了身的，可他却出现在了这里。
类似的疑问也出现在了身后的众同僚中，“看来市里很重视这个项目，说不准有些变数”一个秃顶的中年人如是说，刘福听到耳里不免有些忐忑。
往常开会，先领导介绍一圈儿，再歌功颂德一圈儿，最后三分之一时间才开始聊正题。今天着实有点反常，可能时间确实紧吧，省去了扯皮的时间，一上来就进入了重点。
话筒递到了王副市长面前：“这个……都知道，啊，我的时间很紧，可为什么在这么紧的情况下，我还抽空过来？本来我用不着上这，可现在…..事情很大，啊。首先，为了确保工程质量，经过市委市政府的再三研究，决定将这个项目一分为二，分别交给两家不同的公司施工。”
这句话不啻于无声处响惊雷，大堂内瞬时炸开了锅，大多数人是高兴的，因为这意味着增大了中标的概率，绝对的好事。
唯刘福等三人满脸错愕。
林总一脸懵圈地问刘福：“这…...怎么回事？”
刘福更懵，愕然无语。
“刚，刚，刚才，他，他，他就没，没，没说，说什么？”他显然指的是宋文涛，朱总一着急，磕巴的更厉害了。
刘福木讷地摇了摇头，脑袋里也全是问号，宋文涛在搞什么鬼？这么大的变数居然也不告诉自己。
姜还是老的辣，林总先稳住了阵脚：“算了，想必有人的后台更硬吧。能拿到一半，也算大功一件”
台上王副市长继续说道：“至于出于什么目的，我待会再说，先公布中标单位！”
王副市长说着看向了项目负责人宋文涛，宋文涛略点头，对着麦朗声道：“这次公开招投标，我们本着公平公正的原则，向全市具有相应资质的建筑公司均发出了邀请函，一共收到符合条件的投标书三十三件。经过区委区政府认真的研究，决定将该项目委托于如下两家公司，他们是——”
大堂内顿时鸦雀无声，所有人都摒住了呼吸。刘福紧张的手心额头满是汗，经历刚才那一变故，他对宋文涛也不那么笃定了。
“连大实心建筑有限公司”随着宋文涛的宣布，场内响起稀稀拉拉的掌声，中标公司的两位代表喜极而泣，周边一干吃瓜群众满脸的羡慕嫉妒恨。
“和…..”大堂又迅速安静下来，很多人和刘福一样，伸长了脖子，直勾勾地看着宋文涛，活像一只只盯着食物的鸵鸟。
宋文涛在宣布前，看了眼刘福坐着的方向，仿佛一道希望之光照射了过来，刘福不自觉瞳孔放大了两倍。
“连大建工集团”宋文涛瞪着刘福，一字一字地念了出来。刘福但觉脑袋“嗡”的一下，耳边充斥着持续“嘀……”的蜂鸣声，瞳孔放大，放大，再放大……面前中标者欢呼雀跃的身影、身旁朱总满是质疑的大脑袋、还有愤怒起身告诫自己的林总，任凭眼前角色不断切换，刘福全都视若无睹。他现在满脑子里就一个问题，刚刚才收了钱的宋文涛，为什么没有信守承诺？
看着愤怒离场的林总，朱总也不淡定了，凶相毕露，狠狠捏着手里的录音笔：“狗日的，拿，拿了钱，不，不，不办事，幸，幸亏留，留，留了一手，走，走着瞧。”
刘福死死地盯着宋文涛，眼睛都快喷出火了。宋文涛宣布完后一脸淡定，微笑着将话筒递还给了王副市长。
“好，接下来咱们说第二件事”王副市长依旧开门见山，“就在开会前，我刚收到消息，咱们市里一家有名的大企业，啊，在全国严打的氛围下，居然还敢公然行贿，真是胆大妄为。幸亏宋文涛同志，意志坚定，党性忠诚，提防住了糖衣炮弹的侵蚀，为我们共产党员做出了表率，在这里，我建议大家给他个掌声。”
大厅内随即响起潮水般的掌声，刘福一脸懵圈，这，怎么会这样？
“念在这家企业，之前为本市做出了巨大的贡献，这里我就不点名了，啊，但下次如有再犯，坚决法办。”
朱总狠狠地捏着录音笔，用力过度，手指渐渐失去血色。刘福不合时宜地问道：“他指的是我们？”
“废，废话，滚，别再让我看见你”，朱总说完愤然离去。
刘福一脸委屈，这他妈都怎么回事？十几分钟前，自己还是个香饽饽，这个总那个总的都把自己捧在手心里，宋文涛也是一副成竹在胸的语气。可十几分钟后，他怎么就突然反悔了？而且这事还被副市长知道了，究竟是他背叛了自己，还是被人抓住了把柄，不得已而为之。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电话那头响起了肆无忌惮的嘲笑声，散会后，刘福第一时间拨通了宋文涛的电话，宋文涛丝毫未加掩饰，不断发出狂笑声:“问我？哈哈哈哈，你居然还来问我？”
刘福瞪大了眼睛，猜不透电话那头的心思。
宋文涛持续地笑着，由于太过猛烈，一时岔气，被呛了一口，笑着咳嗽了半天，才擦了擦眼角的泪珠，缓缓道:“你是真傻还是假傻？”
“什么意思？”
“你是真傻还是假傻？”语气渐扬。
“你什么意思？”刘福有些恼了。
“我就想知道你现在他妈的是真傻还是假傻？“
“你他妈到底什么意思？”
“呵，呵呵呵呵，原来是真傻”宋文涛冷笑着，“反倒没意思了，记得大学那会儿……你不是挺精明的，挺会演的吗？”
刘福心中一颤：“你记着呢？”
“废话，你觉着我能忘了吗？”电话那头传开宋文涛愤怒的声音，“这一切，都是拜你所赐。过去以为，通过玩命的学习可以忘掉这一切，没有，根本就不可能，只要我一洗澡就会想起当年你们对我的羞辱，还有班级里女同学对我的嘲笑，噩梦，全都是噩梦。”
刘福沉默了片刻，微颤着说：“对不起，我当时——”
“停”宋文涛打断了他的话，“想说年轻？好奇？冲动？省省吧，都是成年人，你该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我明白了，原来这一切都是你故意设计的？”
“故意？”宋文涛在装傻，“哈哈哈哈，你真是抬举我了。那天接到你电话，让我想起你是谁的刹那，你知道我有多开心吗？我还没来得及计划，很多想法自己就蹦出来了，我竭力地控制自己的思想，可大脑根本不听使唤，电话尚未挂断，这条开发商行贿被抓，公务员正义拒腐的剧本，便已经写完了。这是故意吗？不，一切早已演化成了本能，只要你出来，一露脸……嘣…..就爆发了”
“嘣……就爆发了”这几个字在刘福耳边回荡着，宋文涛狰狞的脸仿佛出现在了眼前。一个酒瓶在空中飞过，“啪”砸在了墙上，摔得粉碎，刘福晃荡着身躯，满嘴酒气指着骂道：“我他妈真是瞎了眼，居然相信你这么个白眼狼。我跟你说，你就是小，一丁点儿，铅笔芯儿，活该，个杂碎。”，刘福边骂边往嘴里又灌了几口酒，意犹未尽地继续骂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