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轩每每想到这里,都觉得烦躁难安,旁人只道他是个锦衣玉食,无忧无虑的少爷,却无法体会到他内心的挣扎,身系整个家族命运,他的一举一动都关系着莫家的兴衰荣辱,从小,他就必须比其他小孩更加刻苦的学习,人家小孩还在挖泥鳅的时候,他就必须在帐房里学习怎么打理家业,一天十二个时辰,都是掐着手指头度过,同样是莫家儿女,姐姐可馨就比他幸运多了,有的时候,他真恨不得自己是个女孩子,那些个琴棋书画,比起家族的重担来说,真的微不足道了。
每月巡视一次茶园,几百里的茶园,总是能让他走得虚脱,管家在耳根子旁边不停的汇报今年的收成情况,劳累不堪的他哪里还听的进去?“管家,你先回去吧,我自己看看!”终于忍不住,想一个人静静了,“可是,少爷,每次都是老奴陪着您巡视茶园的啊,这次您怎么……”管家一脸困惑的看着这个他从小带大的少爷,在他心里,少爷从来不会对他的汇报腻烦,总是专心致志的听着他讲,从来不会打断他,更不会让他离开,看着管家不肯离去的样子,立轩不自觉的提高了声音,“行了,你先回去,我自己会回去的!”话未罢,脚步已不听使唤的往前走去,留下无辜的管家还在为少爷的不寻常行为寻找理由。
茶园很大,走来走去,都是一样,平时有管家跟着,自己从来没有记过方向,一直往前,一直往前,一定可以出去的,坚持着这个信念,立轩已经走了整整两个时辰了,再走不出去,只怕天就要黑了,晚饭时间还没到家,母亲该担心了,大娘一定会质问母亲自己的下落,母亲的日子就会不好过了,快点,快点,再快点,这密密麻麻的茶园,何时是个尽头?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天,似乎很早就黑了,肚子像打鼓似的正在抗议,鞋子磨破了,脚上好像起水泡了,越来越疼,这个时间,莫家人只怕正在翻山找自己吧,要注意下周围的环境,要是有灯光的地方,就是有救兵了。
漠河,漠河,那是漠河!两手拨开烦杂的茶树,立轩像看到了希望似的冲向前面的河,对,这个是漠河,顺着漠河,一定可以回家。有了明确的目标,肚子,鞋子,好像都懂事了很多,走起路来有劲多了。“啊!”不知道绊到了什么,立轩整个人趴在了地上,一阵疼,原来是手心磨破了,借着微弱的月光,站起身来,顺手摸去,“啊……”有热度,这分明是个人,“喂,喂!”立轩摇了摇地上的人儿,“喂,你醒醒,你是谁啊?你是谁啊?你醒醒,喂!”可是不管他怎么推,怎么叫,地上的人始终一点反应都没有。夜很深了,立轩内心的恐惧感越来越浓,怕的是地上的人因失救而死在自己面前,更怕自己也会落得这样的一个下场,不禁低声抽泣了起来。
“少爷,少爷!”不知道过了多久,只知道越来越冷,越来越无力,意识越来越模糊,最后听到的似乎是管家的呼唤声……
这一觉,睡得很沉,梦到睡在自己的床上,母亲在旁边焦虑的等待着,大娘还是一如既往的坐在上位,吸着水烟,闭着眼睛吐着轻烟。眼好沉,慢慢睁开,看到的是姐姐可馨那明澈的眼睛,“弟弟醒了,弟弟醒了!”可馨欢快的叫声给这个房间带来了些许的生气,“既然醒了,就没事了,好好休息吧!”大太太挪了挪她的身子,敲掉水烟里剩下的材料,带着几个老妈子走了出去,母亲这才凑上身来,抱起立轩,紧紧的,生怕一松手就如水烟的轻烟一样,消逝了。
莫府很大,前面是大厅,一般莫老爷招待客人或者训示的时候,大家才会在那里聚集,这样的情形也就一个月一次,剩下的时间,都是在后院度过的,后院分为东院,住的是大太太莫季慧然和大小姐莫可馨,西苑住的是二太太莫梅茹雪和二少爷莫立轩,北苑那边暂时空着,就留作了客房,顺便起了些简陋的房舍,给下人们居住,北苑旁边有个门,正好通到后花园,后花园的景致是极好的,莫大太太喜欢收集各种名贵的花种,请专门的师傅培育,这些花花草草是极贵重的,有次有个刚进府的不懂事小丫头,稀罕这满园的春色,摘了一朵洛阳绿牡丹,只领了一顿毒打,便被转卖出去了,只怕也不得好下场。
休养已经好几天了,立轩觉得身子骨早已恢复得差不多,加上最近人参燕窝的补着,身体反倒比以前更加健硕不少,大太太这个园子打理得可真不错,已经是春末了,还是一片姹紫嫣红,慢着,前面那一丛蔷薇里,分明有个女子,她肌肤胜雪,气若幽兰,自有一股轻灵之气,美目流盼、含辞未吐、说不尽的温柔可人。这名女子,分明未曾见过,这装束,也不似家中奴婢,“少爷,您忘了,她是您带回来的那个姑娘。”不知何时,管家已经站在了身后,飘然而至的声音没有带来惊吓,反而解了心中之疑。
不自禁的走上前,放轻了脚步,怕吓走了这个来自天上的仙女,可她还是察觉到了,她蓦然抬头,眼中尽是迷茫与警惕,“姑娘,你是……”还没等立轩问完,她早已消失在花丛之中,不敢追赶,怕惊扰了她。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呆呆的,回不过神,管家是极了解自己这位小主子的,马上搭讪道:“少爷,您别问她了,她什么都记不得了,连您救了她,她都不记得了。”“哦?那她的名字呢,也忘记了吗?”“是的,只说,不记得了。”“游……璇……”望着她离去的方向,立轩慢慢吐出了这两个字。
岭南最大的烟花之地—百花楼,今天异常热闹,上到公子哥们,名门贵族,下到凡夫俗子,三教九流都齐聚此地。老鸨不禁为这意外之财乐得合不拢嘴,说什么报应,道什么地狱,这辈子能享乐就且乐了去,下辈子的事情,做猪做马让人骑让人踩,那也是宿命。
“闺女,你且好好休息,今晚可是你的大日子。”老鸨看着眼前玉一样的人儿,别说是那帮男人流口水了,就连自己阅人无数,整颗心都揪起来了,只希望可以来个懂得怜香惜玉的把她要了去,也算是她的好命了。她看着窗外,快入秋了,叶落了,花谢了,燕子南飞了,与老鸨的一月之期已到,今晚是最后期限,是自己能为他守的最后几个时辰了,只有几个时辰了……老鸨见她没给个反应,也习以为常了,整整一个月了,包她吃,包她住,给她绫罗绸缎,翡翠玉器,都不见她有过半点漪涟,她就像一滩死水,美,冷,艳。一个月前,她主动上门,只约定了一月之期,一月已过,也不能老是白养着她了,百花楼可不是什么慈善机构,这里的人再下贱,再低等,也是靠着自己的身子吃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