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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哥哥病危

从法国回到乌日肯,朱文惠接到了哥哥的电话。电话里,哥哥说想来乌日肯帮助她做餐馆。

“哥,很抱歉,” 其实,她明白他是想来寻找老婆!“我最近实在是太忙了,还没有来得及去肯尼亚那边。”

“没有关系。那边,你本来也不熟,那么大一个国家,你咋个去找?”

“你再等一段时间,我当然想你来帮我啊!我一个人管,好累哦!哥!”

“是。我晓得。”

“万勇剑走了,我也忙不赢,临时找的厨师,我怕影响客人,经常都是我自己下厨房整!”

“我可以帮你再物色几个人手。”

“你,你最近怎么样啊?”很久没有想到的,现在突然都涌上了朱文惠的心头!

“我……还好,我在帮一家进出口公司做点事情。那个经理,以前也是在肯尼亚干过的。”

“哦。好嘛。”朱文惠陷入沉思中:这里有一个从未谋面、也很少提及,甚至于照片都没有一张的非洲嫂子,一个他们的混血儿,一个小杂种,那是朱文惠哥哥的最大心病,帮助他们阖家团聚,也是她的最大心愿!

现在,这个事情该摆上桌面了!

天啦,有完没完?

其实,和妹妹通话,朱文华并没有完全说实话,现在的他,信奉命运无常,内心深处宿命色彩很重。他明白,“信佛”,其实是年龄增长的体现。他在帮一个朋友做进出口买卖,那个朋友曾经在肯尼亚搞过援外工程,回国后时常聚会,大家都有浓厚的非洲情结。他们把四川雅安的打米机出口到肯尼亚,居然销路意外的好。中国产品结构简单,部件少,质量比较可靠,价格低廉,特别是依靠价格上的优势,现在已经在肯尼亚站住脚了。东非农机市场,传统上被印巴人垄断,现在,被他们用四川雅安的脱谷机,打开了一个缺口!生意还不错,发过去几个集装箱的货,已经卖得差不多了。唯一麻烦的是,产品维修,以及零备件供应,还要尽快跟上。

参与做肯尼亚的贸易,朱文华是有打算的:一旦肯尼亚生意做好了,可以找机会再去蒙巴萨,去寻找老婆卡塔,寻找在心中牢固扎根的亲爱的卡塔姑娘。如今早改革开放了,娶个非洲美女做老婆,现在完全可以理解了。问题在于,他们和肯尼亚的贸易刚刚起步,规模太小,小打小闹,合伙人老板资金规模小,利润太薄。以前他们是代表国家援外,做援助工程,对于非洲国家的市场经济规则,对于非洲商人,对于竞争对手,了解并不多,不敢贸然投入过大。暂时,还看不到去肯尼亚的可能性。

朱文华多少有些郁闷,只好等待机会。

朱文华帮朋友做点进出口贸易的同时,一个偶然喝茶的场合,他又碰见另外一个老朋友,在做出国劳务人员的中介工作,就是劳务输出。以前是国家一统天下,办事情程序多,动作慢,不能够灵活操作。记得在蒙巴萨,承包建设酒店,项目经理陈天元是德阳的,他有一个以农民为主要骨干的施工队在德阳,陈天元接手承包工程的条件,就是要把这支施工队伍,弄到肯尼亚来。哦约,那简直是捅了一个巨大的马蜂窝!那个年代,省级经营外派劳务的公司,只有一两家,说起出国,哪怕是出国当劳务人员,我们各式各样的机关,都要在上面设卡收费政审,盖不完的章,搞不完的审查,最后还说从来没有先例:派一支农民施工队,去国外搞承包建设,而且还是非洲!

什么都要先例!啥子都要按部就班,四川人属耗子不假,胆子确实小,当官的呢,害怕丢乌纱帽,投资的老版呢,害怕资金打水漂,就是不敢闯天下第一!

发展慢,亦步亦趋,恐怕就是这个缘由!

结果,当时这个工程一拖再拖,业主方都搞不懂中国人了!人家印度人,十美元就简单地把护照办了,你们中国人为什么那么麻烦,把自己的人卡那么死,有钱都不能出来挣?

现在这个老朋友,从原来的公司内退了,出来跑市场,看准的就是这个空白,在劳动力大省,四川,缺什么都可能,就是不缺人手。以前国营劳务外派,大多数是输出只会干点简单体力劳动的年轻农民,手续繁琐,渠道单一。现在人家东非洲,包括中东国家,主要缺乏有一定技能的技术人员,比如管道维修啊,厨师啊,电工啊,空姐啊,会推拿按摩的技术人才,如果懂外语,身体好,这个就是很抢手的!

朱文华开了眼界。这茶喝得值。

近水楼台先得月,朱文华已经陆续给妹妹推荐了三个厨师,一个电工,一个做保健按摩的去了,效果不错。

可是,他回到家里,面对父母亲,两个愈加白发苍苍的老人,又是另外一种难受:最近这段时间,他一次次拒绝了别人介绍的对象。他相信遇到卡塔,那就是他的命,命中注定的,就不能够违抗,人是非常弱小的,哪里抗争得过老天爷?佛好像也是这么说的?

相亲?

不去,就是不想去。

即使一张张女方相片到了手上,他,看也不看。

“你究竟想找个什么样的?”母亲不明白。

“妈,你不要催。”朱文华很不想回家,面对这个问题,心烦。

“你还在怀念你那个黑人女娃娃?”老人家知道他的内心。

“我跟你们说过很多次,”朱文华放下饭碗,认真地看着父母亲:“我那个女朋友,是非洲人,不假,但是,她并不黑!”

“不黑?难道她是白人?”老头子不大想管这些事情,在这个家里,基本上是老太婆的天下,自己在儿女家务问题上,大倒收入开支,小到柴米油盐酱醋茶,基本上就是一个哑巴。只要他这个老八路,一天不上缴户口本和身份证,那就是一个活着挣钱的机器!“你呀!”

“真的,她真的不是那么……”朱文华一急,就有点哽咽:“不是黑人,不是你们想象的那么黑!黑人分三种!”

“哦,小子,你还成理论家了?”老头笑笑。

“听他说,老头子,你把《新闻联播》声音调小点!”

“好,遵命,老太婆!”

“我说,你们听”,朱文华看着两个老年人,郁积心头很久,拉开架势要说说,这些话他很早就想说了:“黑人有三种,第一种,你们六七十年代看见的,黑乎乎的,只有眼睛和牙齿是白的,那叫锅底黑,比如刚果啊布隆迪啊,这些国家,赤道战鼓!”

“嗯,小子一套一套的,可以去大学当教授啦!”

“听他说,看他能把黑娃说成白娃,花都说开了!”老太婆不满意老头子插话。

“第二种呢,是咖啡色,比方肯尼亚,坦桑尼亚那些地方的。”

“你女朋友那里的!”老头子又插话。“蒙啥子沙?”

“蒙巴萨。不一定哈,老爸。第三种呢,就是有点浅咖啡色,或者基本上接近我们黄种人的!”朱文华说到这里,自己都觉得意外,因为,他一直记得的卡塔小姐,他的非洲女神,好像和这三种都挨不上边!真是的!“我那个女朋友……”

“你那个女朋友,你敢说她是白色的?非洲有白种人吗?要有,我把手板心给你们煎鱼吃!”老太婆坚定地说出自己的观点!

“妈老汉,你们看”,电视上正播出新闻,我们国家副总理,好像是在埃及访问,“你们看看,副总理在埃及访问,看看,那些埃及人,不就是白种人?不要犯主观主义哈!老革命!”

原来,儿子的话是有依据的。

在他小时候,经常听见父母亲在家唱一些声调不低、旋律难听的歌,说是歌,不如说是说唱,后来才知道,是那个叫“文化大革命”的年代,大人们唱的语录歌,革命的,红色的,歌词是政治色彩很重的那种。但是有一首比较特别,是男女声对唱。歌词好像是这样的:“我们老两口,学呀么学毛选,学了一篇又一篇,对照自己,检讨自己,没有大问题,就是有点主观,……”

朱文华干脆把最后的歌词,绘声绘色地唱了起来:“我们老两口,学呀么学毛选,学了一篇又一篇,对照自己,检讨自己,没有大问题,就是有点主观,……”

“哈哈!”

“哼!小兔崽子!”老爷子有点愠怒,假装要冒火!他非常疼这个儿子。永远都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是嘛,你们看嘛,埃及啊,利比亚啊,摩洛哥啊,当地人都是白种人,说非洲人是黑人,绝对不准确!”

“你还真的以为你是教授?”

“我啊,没有受那些耽误,考大学,我肯定早就当教授了!我自学的英语都那么好!”

“我跟你们说嘛,”他怀念自己的非洲老婆,和臆想中一定存在的混血儿儿子,“卡塔真的不黑,基本上和我差不多!我在国内皮肤黑,黑人待遇;在东非,我可是享受白人待遇哈!”

“……”老两口互相对视一眼,不说话了。

《新闻联播》已经开始播报天气预报了。自从儿子、女儿先后去东非洲搞工程,做生意,他们已经养成了看完《新闻联播》,看天气预报,主要看三个城市:北京,济南,成都。北京,有很多老头子的老战友,大都是副部级以上的大官了;济南是老两口的老家,那边有很多亲戚,有祖坟;成都,是他们生活了几十年的地方,天天在,当然要看。最后,他们要翻到中央四台去看国际天气,儿子在肯尼亚,他们就注意看内罗毕;女儿在乌日肯的首都昆朵拉,他们就到处找昆朵拉,儿子说那个国家太小,没有排上去,他们就继续看内罗毕,说差不多都在那一带嘛。儿子笑笑,说东非洲那么大,气候差异大,不过那个地方没有四季,除了下雨的雨季,就是不下雨的旱季。旱季,雨季都是热烘烘的,像在蒸笼里一样!

儿子把两个老年人说得晕晕乎乎的,说世界上咋个还有那么样的地方,尽是太阳天,当然人就晒黑了。怪不得,有个国家说不黑(波黑),有个国家成天说是晒黑(塞黑)!

这些话语,让朱文华听来,肚皮都笑疼了:哎呀,老革命呢!你们简直是天生的意识流大师啊!

“怎么啦?小子,啥子是意识流!”

“我们说非洲,你们说的是欧洲啊,从前那个南斯拉夫,铁托,现在分成很多国家,就是有一个国家,叫波斯尼亚黑塞戈维娜,简称波黑,你们说人家是“不黑”!哎呀,笑得我!”

“去你的,我们好久在说欧洲了?我们知道,社会主义的明灯,那是阿尔巴尼亚,还有齐奥塞斯库的罗马尼亚,跟我们国家可好,南斯拉夫,铁托同志,跟我们最铁了!”

“哎呀,我不说了,你们看电视。我进屋了。”

“嗨,这孩子!”

从这次与父母亲的对话,朱文华突然有一个领悟,产生了强烈的震颤:是啊,卡塔确实不黑,也不白,她怎么,想一想那魔鬼身材,想一想那高耸的双峰,跟我们差不多的肤色,怎么回事啊?那是什么原因?

他最近在看一些人种学,考古学的资料,好像说,全世界的人类,主要是产生于东非洲高原。那个时候,地球上的几大洲,都是连在一起的。从非洲到欧洲,自然是连接在一起的,亚洲和非洲也是啊?那个苏伊士运河,后来修的。撒哈拉沙漠,也是后来形成的。远古时代,古人类产生于东非洲,向全世界扩散……

这些,不足以解释卡塔的种族,与中国的关系。

他曾经听说,在蒙巴萨附近的无名海岛上,有一批随同郑和下西洋来的船员滞留……

这些资料,没有多少是第一手的。

仅仅听说而已。

中国社科院也没有专家搞得清楚。朱文华的同学里,有一个读书很厉害的家伙,读完四川师范大学,好像是谢三娃,谢贝森的那个家伙,现在读研究生,在社科院,回成都会同学时,也说从来没有听说过。只知道郑和带大队人马,公费旅游,去南洋、西洋送金赏银,从东非洲好像只带了头“麒麟”回天朝,当时的叫法,其实“麒麟”就是长颈鹿。

还有,当年的蒙巴萨附近海岛上,一直有中国海员后裔的传说,是怎么回事?

传说?不可信。

朱文华喊谢贝森在北京帮他留心东非洲的消息!北京那个圈子那么大,外交部啊,大使馆啊,社科院的非洲研究所啊,有关大学的留学生啊,那么多非洲留学生!

隐约中,朱文华凭直感,胡思乱想,似乎应该有人知道,当年那个勾魂摄魄的卡塔的消息!

妹妹现在事业发达了,需要人手了,我也很想念卡塔,万一她已经嫁人了?嫁人没有呢?没有吧?应该没有。没有。肯定没有!

不管有没有,不管怎么样,现在考虑以一种合理合适的方式重返非洲,是朱文华目前的头等大事。

在成都,找对象,安家,绝无兴趣,免谈!

辗转反侧,突然,郁闷难耐,朱文华摸出一支“五牛”烟,点燃。

望着蓝色的袅袅上升的烟雾,那个从红塔山到娇子的主人,刺激了他的思维。是啊,妹妹这个家庭,怎么办呢?他抓起床头的电话给李晓明发了一个传呼,拨4449933呼叫2813,中文传呼机:“请留言:我明天上午来温江。姓朱,朱文华。谢谢!”

李晓明很快就给他回电话。在外面打牌,麻将声音刺耳地闯进朱文华的耳朵。这个娃娃日子过得滋润哈!妈的!

李晓明在温江公开地和相好在一起的消息,朱文华早就耳闻了。现在,寻思去非洲的思路,促使朱文华一定要去温江,看看李晓明究竟咋个想。说起成都到温江,路程不远,赶郊区公交车要一个多小时。没有特别的日子,成都城区的人,也不会随便跑去。温江那边种花木的多,不像郫县有农家乐,去了有吃有耍,实际上也就是换个空气好的地方打麻将。成都人没有太大的追求,不愿意过于疲劳,钱都挣得完嗦?这是口头禅,实际上也是借口。

成都城区到温江,路程本来不长,但是,想起妹妹这桩麻烦的婚姻,朱文华就觉得脑壳痛,觉得路程很长。朱文华说来看望侄女丹丹,似乎顺便想了解李晓明的态度:去不去东非洲帮助老婆做生意,她需要人手,他也想说服这个满足于现状的妹夫。可是,每一次,他们坐在家里或者柳城公园的茶铺里,就是找不到合适的气氛,来说这个话题,这次看来也差不多。一个有老婆,不在身边,一个没有老婆,似乎又在那个遥远的非洲,躲藏着老婆和儿子,两个男人,只是一个劲地抽烟,喝茶,无聊地看着柳城公园里的简单景致。

“我不想去非洲,那个地方,又穷又吓人!”

“是穷,但不吓人!”

“哎呀,我听你说很多遍了,一个美丽的地方,上帝的花园!”

“准确地说,伊甸园!”

“报上说,我们成都才是伊甸园!”

“爸爸,啥子是伊甸园?游乐园吗?我想去游乐园,舅舅带我去游乐园嘛!”

侄女丹丹六岁多,最喜欢舅舅了,每一次都要他带到成都耍游乐园!

“一边耍!不要打岔哈,乖乖!”李晓明的语气是温和的,像老头,又像妈。成都男人的致命弱点,就是太将就老婆,太将就儿女!

“舅舅下次带你去!”

“妈妈好久从非洲回来嘛?”

“快了。”朱文华递给妹夫一支烟,五牛牌。

李晓明没有接。他从黑皮包里摸出两包“娇子”。他递了一包给朱文华,同时把自己手上那包拆开,抽出两支,自己叼一支,另外一支递给朱文华。这个方面,李晓明是做得滴水不漏的。

“大哥,抽这个。嘿嘿,人家孝敬的。”

“哦,你运作得好,比我会运作!”朱文华把整包的娇子烟拿到手里,顺便接过那支点燃。

“见笑。几包烟算啥子?我说真的,我不想去啥子非洲,开馆子,给黑娃做饭,有啥子前途?”

“你不了解情况。”

“我不想了解。我已经是副科长了,在局里好不容易混到今天,是不是?”

话说到这个程度,朱文华就几乎是无话可说了。

李晓明虽然在一个郊区县工作,但是在处理人情世故方面,明显比朱文华老练得多。看看,温和的态度,一包目前很流行的体现身份的“娇子”烟,竟然让朱文华语塞。来的路上,他准备好一大堆义正词严的话,准备责问李晓明,全部没有了踪影!相反,似乎觉得李晓明做这样的选择,是相当现实,有道理,即使有些那个,就是找了相好,男人嘛,没有女人想得慌,有了女人又烦球得很,最多也是不得已而为之,怪罪不得!

回家的路上,缠绕在朱文华脑子里的,全是如何向妹妹汇报娃娃的情况,至于李晓明,不去就不去了,没有办法强迫的,捆绑不成夫妻嘛!何况,现在远隔千山万水,那么多具体问题,一时间也找不到办法解决。

也许,水到渠成?

朱文华思前想后,也只能够这样说了。

他下午三点回到成都西门车站,直接赶公共汽车到人民南路广场,在钟楼下的电信局营业厅,拨通了乌日肯昆朵拉的国际长途电话。那边是上午九点。

电话那头,是珠珠餐馆。

听了哥哥在电话里说的情况,朱文惠沉默不语。她不知道如何来解开和李晓明之间的疙瘩。似乎,李晓明也没有过分的地方,找不出理由一定要他出来,更找不到理由把这段婚姻判死刑!

他们之间,还有一个女儿横亘在其间,那是一个巨大的障碍,无法逾越。

听天由命?

朱文惠看见来来往往的食客,生意兴隆,事无巨细的忙碌,填满了空虚的心灵。她只有暂时放下李晓明。哥哥要来昆朵拉,特别是要来寻找卡塔的意图,十分明显,怎么办呢?怎么找啊,东非洲那么大,到哪里去找呢?就算常规思维,从肯尼亚开始找,那也是几千公里之外啊?

不行,干脆麻烦一下潘苏进吧?

忙忙碌碌的老潘大哥,最近在哪里呢?

说曹操,曹操到。

第二天中午,潘苏进出现在朱文惠面前。

“老板娘,老板娘!”潘苏进大声武气地嚷嚷,在国外那么多年,西餐,开车靠右行,乃至于几句常用的斯瓦希里语,他都会点,就是改不了说话大声武气的德性,有人告诫他,在国外大声说话,很没有涵养,潘苏进不服气,他说,我还看不惯黑娃呢,他们说话悄悄咪咪的,那个鬼鬼祟祟的样子,就像在搞阴谋诡计一样呢!管他的哦,老子就是说话大声,爪子把我!他故意把四川话“把我爪子”倒过来说,反正黑娃也听不懂四川中带“把子”的粗话!记得他说的龟儿子啊,老子啊,都被这边的黑人朋友学到了,其实他们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哈!知道也无所谓,黑人不会因为辈分问题,跟你红脸的!他们一辈子也就活个三十岁四十岁的,无所谓辈分高低!

“哎呀,潘大哥,你咋个说来就来了?”朱文惠放下手中的中国式记账薄,迎了出来,人未到,招呼已经到,那种银铃般的声音效果,其实相当招人喜爱!

“珠珠,说我坏话啊?潘大哥可是不敢得罪你这样的美女哈!”

“看你说的!喝茶!”

“就是啊,走遍东非洲,到处都学洋鬼子,喝凉水,只有你这里,可以喝到家乡的资格盖碗茶!哎呀,老板娘,你干脆招我来帮你跑堂,至少天天有回锅肉吃,盖碗茶喝汕!”

“不敢!确实不敢,庙那么小哈。”朱文惠知道,潘苏进这个老江湖,无事不登三宝殿,来了肯定有买卖,说不定是大买卖!只要不整军火毒品象牙,这里啥子赚钱就做啥子!“潘大哥,我咋个敢!你来,我还不是把你当财神菩萨供起!”

“厉害,川妹儿果然名不虚传!”潘苏进打量了一下珠珠餐馆,觉得这个中国特色浓郁的餐馆,开在这个地方,是不是有点……“生意如何啊?”

“还过得去。税费那么多,比我们中国还要多,而且雁过拔毛的家伙,简直起串串,个个都要比现画!”

“哦,那么过分嗦?”潘苏进知道,朱文惠是在打哈哈,他也知道,最近来东非洲做生意的中国人多了,还不都是靠先令开路,一捆一捆,一箱一箱的给。“你那个男朋友不给你扎起?”

“哦哟,潘大哥,啥子男朋友哦,黑娃那么吓人!人家只是照顾我生意!”朱文惠知道他说的是姆杰姆卡,在内心,这个姆杰姆卡,确实是罩在头上的保护伞,但是,他说的男朋友那层关系,绝无可能性!李晓明没有离婚,即使离了婚,将来找男朋友,也要朝欧洲方向考虑,不可能找一个可以合法拥有四个老婆的东非洲男人!何况,艾滋病那么吓人,是天大障碍!“不骗你,潘大哥!我还没有这么傻!”

潘苏进知道,这些话题也就当玩笑说说,不可能再过于,今天来这里,吃饭是小事情,开玩笑也是前奏曲,他有大任在肩:乌日肯最近要上一个比较大的旅馆群工程,在野生动物保护区里,据说是印巴人的一个啥子亲王,那个在迪拜、摩纳哥都有实业的大老板投资的项目。表面上,这个项目是和政府联合投资的,没有政府的支持,不可能在野生动物保护区动一砖一瓦!早就有人说,人家坦桑尼亚、肯尼亚,都在更新野生动物保护区的旅游设施了,游客都被吸引到那些国家去了,在哪里看动物不是一样的,反正非洲动物无国界!是不是?在这个东非洲小国,旅游资源和石油资源,都同等重要,目前没有实力开采石油,但是动物保护区资源,尤其是独家优势品种,比如看河马、火烈鸟等等,确实是乌日肯野生动物保护区的卖点。在总统和议会的首肯下,老奸巨猾的亲王殿下,终于撬开了乌日肯的野生动物保护区大门。条件也是简单明了的:为野生动物保护区修建一条旅游公路,连接国道A1公路,特别是跨越马拉河的那座大桥,一直没有资金来建设。亲王悉数答应,要求在未来的旅馆群经营中,占有优势股份,当然少不了总统等要员的干股。在安排了政府要员,特别是姆杰姆卡等人,去摩纳哥迪拜豪华游玩之后,工程开始进入了像模像样的招标阶段。潘苏进是东非洲大草原上的老狐狸,来这里那么多年,资金不足是明显缺陷,关系广,却是一个优势!老朋友菲利普斯,他的英国监理,在电话里报告了这个油水比较充沛的项目,怎么可能静心在内罗毕晒太阳,喝咖啡?按照他的说法,咋个也要来啄上一嘴!思前想后,只有从朱文惠这里打开缺口,姆杰姆卡的关系,可是现成的!管他们是不是男女朋友关系,反正姆杰姆卡爱和一帮兄弟,来珠珠餐馆胡吃海喝,朱文惠自然就有办法,找到渠道来整这个单子!啥子招标哦,在世界各国都一样,认关系,认金钱,菲迪克条款嘛,只是针对招标之后的施工,只要是有机可乘的,全世界的人,都和美金无仇,这才是硬道理!

朱文惠听了潘苏进的介绍,起先,对他开玩笑说自己和总统儿子姆杰姆卡的关系,还有点不那么舒服,怎么会这么短的时间,就在男女关系上打我们主意呢?可是,潘苏进说明了,如果拿下这张单子,比起早摸黑开餐馆的回报,自是丰厚很多的美元佣金,一定是人见人爱的数目!她不敢想象,这是一个什么样的交易?在成都的龙门阵里,听说过拿工程给好处,好像只是听说,没有操作过,也不知道一个点子,意味着多少美金!朱文惠不敢乱想,也不知道,这个姆杰姆卡会不会帮忙!

“他凭什么?就为了几个点子?”

“几个点子?你说得轻巧!那是百分之十的干股!”潘苏进声音又大了!

“不可能!”朱文惠不相信:“你小声点说!听得懂中国话的,人家!”

“在非洲,啥子都可能!”潘苏进笑笑:“黑娃又听不懂我们四川话!你这个盖碗茶,真的是原汁原味的成都味道!”

“当然!”朱文惠知道,在眼前的机会,不去试一试,实在是有点傻帽:“我不懂工程招标,我咋个问?”

“你不需要具体管招标事情,我都是请一个英国公司,在帮助我具体操作。” 莫测高深的潘苏进,神秘兮兮地看着这个娇小玲珑可爱的成都女老板:“其实,我也二懂二懂的,欧洲这些家伙,搞的招标啊、监理啊,麻烦,手续多,过场也比较多,和我们国家搞的土建工程,简直不可能接轨!现在是市场经济,必须学,尽管这里不是那么规范!”

“我咋个来……”朱文惠也不明白,一个印巴人亲王,一个国际投资公司,一个大工程,好多个程序,好几个标的,啥子保证金哦,银行担保哦,保函哦,前期经费哦,……脑壳都听晕了:“你是大哥,你说了算!”

“简单说”,潘苏进喝了一口茶:“你就把姆杰姆卡的胃口,搞清楚就行了!”

“这么简单?不会吧?”朱文惠也不相信,事情有这么简单。

“骑驴看唱本,关键是他要好多,我们有没有搞头,油水大呢就整!”,潘苏进不想一下子说太多:“明白了?”

“好吧”,朱文惠亲自给茶碗掺上开水,脑瓜里开始转动起来。

潘苏进来得匆匆忙忙,走也是行色匆匆。在珠珠餐馆,他有一个新发现:“珠珠,你做的川菜,味道有点正宗了!”

“是吗?”朱文惠对于潘苏进的表扬,有些意外。万勇剑走后,她需要帮手。哥哥说在成都帮她招工,但是办一个人过来,手续麻烦啰嗦,几个月都办不下来,真是远水解不了近渴,有些时候,不得不自己亲自下厨房,比如潘苏进这样重要的客人光临的时候,或者,大使馆、公司请客啊什么的。现在新厨师来了,却不受欢迎。“有的老顾客却有意见。”

“为什么啊?”

“还不是万勇剑干的好事!”

“哦,蒙巴萨那个小万?”

“那个娃娃不听劝,输得那么惨,裤儿都输光了,不是我给他买的飞机票回国,他娃就在东非丢我们中国人的脸!”

“中国人嘛,爱赌,欧洲人嘛……”潘苏进话到嘴边,意识到朱文惠在面前,就打住了顺口溜。

“欧洲人嘛,爱嫖!我晓得!”朱文惠无所谓地,故意大大咧咧地接话。“也没有赌得精光的道理啊!再爱赌!”

“是,是这个道理!小赌怡情哈!就怕收不到手!”

“潘大哥,你也打老虎机啊?不可思议!”

“不是。我不打老虎机,但是,我想开赌场,那玩意真来得快!小赌怡情,那是我们几个老非洲,在内罗毕打麻将说的。”

“我晓得,你们出来的都喜欢打麻将!不打牌,干啥子嘛?”

“哪个说的?”

“我哥。他本来不会打麻将,在蒙巴萨学会了打麻将,简直喜剧!”

“哦,他怎么样啊,最近?”

“心情不好,一直想出来。”

“好啊,小朱,都现在这个年月了,他要出来,就出来!小伙子,可惜了,老没有事情做,耽误了!反正,他来,你还可以多个帮手!”

“是。”朱文惠自言自语:“新来的厨师,不受欢迎!你知道不知道?潘大哥?”

“哦?”

“万勇剑啊,他要不赌博,不回国,我这里,也不至于那么恼火!”

最近食客们纷纷抗议:珠珠,你们餐馆菜品质量下降了,味道没有以前好了?我们要吃以前的味道!

狮子头,是大家点得最多的。

朱文惠竭尽全力做的资格的麻婆豆腐,回锅肉,都不是很受欢迎。她纳闷了,怎么这个一天厨师都没有学过的家伙,IT工程师,凭什么就把黑娃的胃口绑架了呢?

万勇剑也想重新操持大厨师旧业。

回国以后,国内IT业的飞速发展,他已经不适应了。他回去才不到一个月,就打电话来说,想回来重新做人,认真做菜。朱文惠不置可否,没有马上回答。现在,潘苏进来了,自己亲自下厨,居然不是和黑人一样的反应,表扬厨师手艺进步,听上去不是表扬,还有些讽刺的意味!

简直喜剧了!

下次,和哥哥再通电话,干脆就喊他告诉万勇剑,再来昆朵拉珠珠餐馆,可以。不过,朱文惠内心很坚定,要来可以,只有一个条件必须答应:戒赌!

如果万勇剑要赌博,那就不要出来做!何必辛辛苦苦挣钱,却在一夜之间,全部交给赌场老板!中国人啊,中国男人,有点出息好不好?

潘苏进高高兴兴地回肯尼亚了,天天搓麻将,时不时打个电话来。

朱文惠按照他的交待,开始了新的“工作”。

在姆杰姆卡和埃博特之间的进行周旋,兼顾两个非洲男人的照顾,生意倒是继续红火!

一个月后,结果出来了,她帮助潘苏进拿到了旅馆群中的一个工程,当然是在姆杰姆卡帮助下。朱文惠赚到了开餐馆之外的美金。

而潘苏进和姆杰姆卡,因为工程,因为这样的关系,进展神速,金钱嘛,是一切一切的纽带,牢不可破!

朱文华下定决心:坚决要再次出国。第一,为了他亲爱的卡塔,第二,也为自己的前程,最后,才是妹妹的事业,需要他去帮助。

在下定决心之后,他再次到了温江。他想说服自己这个妹夫,满足于一个小科长梦想!最好,大家一起去东非,以妹妹的餐馆为起点,做一番事业。成都的男人,太阳见得少,不喜欢出远门,不想去做大事情,就喜欢在成都的油菜花地,桃花树下,喝茶,晒太阳,打麻将,想象一下逍遥的富裕生活,也不过如此,已经相当的心满意足了!所以,有“少不入川”的古训!看来,是很合乎四川实际的!

“我不喜欢非洲!”李晓明其实哪里都不想去,听他们局长回来说,欧洲也恼火,地方小,吃的差劲,没有按摩,就是有洋妞,也消受不了,那些建筑历史又不能够当饭吃!还是温江舒服。巴黎也就不过如此!他在朱文华面前,说不喜欢非洲还要有针对性些!他就喜欢晒太阳,喝茶,打牌,女人如果太缠人,也烦!没有大的追求,大的志向,在县里,多数时候都闲得很,这样的日子,过起舒服,为啥子要天远地远的,跑到非洲去赚钱?累人!想起都累人!

“我晓得,大哥,你是有个黑女人在那边,喊我们妹妹给你弄回来就对了三!何必非要你,再去支援非洲革命呢?”

“乱说!”

“毛主席说过的!我晓得,非洲人民,是我们的兄弟姐妹!他们在水深火热之中,我们有国际义务去帮助他们!”

“看看你!打胡乱说,都说不来!”

“好嘛,我不懂这些,我劝你,不要再说去非洲做生意的事情,我不去,你有本事,你把我老婆喊回来,我们照样好好过!”

“你现在都公开在来往,你这样说!哄鬼啊?”

“我保证,整起耍的,那个女的,我向毛主席保证!”

“无赖!”看来,妹夫坚决不去,也坚决要与相好在一起,这些,都让朱文华无话可说:“你的娇子呢?哦,又是一种新牌子的?好多?一百多一包?啥子金子做的哦!”

“现在流行蓝娇!”李晓明顺手又丢给朱文华一包。在交通局这样的地方,穿制服就是享受!就像当年老丈人那样,穿制服就是待遇!中国人对于制服的神奇迷信,可以说是绝无仅有。在交通局,管汽车,管运输,管道路,几乎是县区级政府中,最有搞头的单位。逢年过节,办事的,烧香的,拿项目的,跑投资的,几乎把门槛踏破。抽包娇子烟,最新出厂的“蓝娇”算什么?小儿科而已!有“金娇”也照抽不误!抽烟,喝酒,又不犯法!哈!

朱文华一直在犹豫,一直在思索,现在,觉得下定决心出国,到东非洲帮助妹妹,时机已经成熟了。他准备好了资金。他终于把李晓明说妥,如果不在国内,替他照顾一下日益苍老的父母亲。这是朱文华一直迟迟不动的缘由所在,这也是他找李晓明的最后一个条件。现在看来,喊他去乌日肯,不大可能了,至少李晓明满口答应他照顾老人,毕竟,现在还是他的老丈母、老丈人啊!

有了李晓明的这个表态,回到成都市区,他马上开始办护照。

幸好,现在办因私护照的手续,已经大大简化了,只需要街道办事处出具证明就可以了。不过,手续简化了,收费却涨了一大节!复印身份证,照相,填表,都必须在指定的地方,利润应该可观。朱文华没有在意这个,他无所谓这些,他开始憧憬,即将再次踏上东非那片热土,在那里,有他朝思暮想的亲爱的卡塔,即使她已经嫁人了,也要祝福她有一个幸福的家庭,那样,就远远地注目,不再去打扰。在心底,朱文华坚信,卡塔不会另外嫁人的,她肯定会等待他重返东非。没有依据,没有海誓山盟,好像有海誓山盟?无数次想象的是与卡塔亲热相拥,久久地拥抱在一起,永远相守在一起,无论是生活在东非,还是回到朱文华的家乡成都!这将是一个浪漫而幸福的结局!把成都最热闹的仪式都用上,就如同当年曾经摆给她听的那样,轿子,鞭炮,九大碗,……

有这一天吗?

朱文华自己都怀疑!要说服自己相信这样的大团圆结局,比说服自己相信有外星人,还要困难,毕竟,外星人如同幽灵,来无影去无踪的,说有就有哦!

护照办好了,朱文惠帮他办理的邀请,陶大树帮着跑公证啊什么的手续,包括体检后再去北京乌日肯驻华大使馆签证,一切都在按部就班地进行,一切都在阴悄悄地进行。

在成都,其实在中国都一样,干什么事情,都提倡阴悄悄地进行!为什么呢?朱文华原来是出过国、进行过援外工程的,他是犯了“生活错误”的,他是被送回来的。

无论怎么样,一个在进行中的事情,只要没有铁板钉钉,只要没有完成,比如推荐上大学,比如招工,比如当兵,比如调动工作,比如提干,如果有一个环节没有完成,消息就走漏出去,那么,可以说是凶多吉少!

朱文华一个老同学,要调到一个师范大学,去当系主任的事情,就是这样黄的!那个老同学过了五关,斩了六将,即将被拿到师范大学校长办公会讨论,也就是决策之前,有一个同行,潜在的竞争对手,想当那个系主任都想疯了,得到了要进人的讨论会召开在即的短信,这个狭隘而讨厌的家伙,极度害怕新来的老师威胁他这个南郭先生的位置和地位,于是亲自上阵,到校长那个地方去闹,说想来的那个人,在原单位有男女关系问题,有经济问题,在原单位,学历是假的,年龄是改过身份证的!反正,就是像一个烂婆娘一样,把滥污泼在一个素不相识的人身上,成功地阻挡了新人进来!

朱文华的事情一切都进行得顺利。保密工作应该获奖。

可是,人算不如天算,在进行体检时,却发生了出人意外的变故!

晴天霹雳,朱文华体检不过关,医院告诉他,在他身上检出一种奇特的病毒,目前不好下结论,但是必须被严格控制,作为重点研究对象,出国嘛建议暂时缓缓,马上走,不可能。

在成都市南郊的紫荆路,四川省卫生检验检疫局大院子里,目瞪口呆地看着手上的化验报告单,朱文华简直觉得,本来就灰蒙蒙的天空,几乎就和黑夜一样,尽管现在是上午九点。

万事齐备,只欠东风,他的护照办好了,邀请函和担保函也收到了,从香港经停迪拜飞往乌日肯的机票,也预定了,只等待拿到体检证明书,就去北京,找乌日肯大使馆办理签证。现在,这个体检报告上却说他不合格,如果是艾滋病就算了,可是经过检疫局与华西医科大学的会商,说检出的不是艾滋病病毒,是一种从来在国内就没有发现过的病毒,暂时没有发病可能性,但是,明显不合乎出国检验检疫的要求。不能让出国人员,在境外被疾病传染,也不能让境外的莫名其妙凶险万分的病毒,进入我国。检疫局的医生,都是高水平的传染病专家,他们与西南高等学府之一的华西医科大学的教授,进行了反复慎重的研究,对于朱文华体内携带的神秘而特殊的病毒,产生了浓厚的兴趣,迅速确定把“病人”控制在成都市,不能够让他离开成都,就别说中国了!万一是以前他在肯尼亚被传染的病毒呢?毕竟朱文华是出过国的。万一,这是艾滋病的变种呢?毕竟他是有过涉外男女关系,而且因此被当时的单位“喊”回来的。万一……

反正,检疫局告诉了街道办事处,派出所,朱文华目前只是一个个体户,没有单位,还能怎么样?黄皮书没有盖章,即使有签证,也出不了国门。至于以后,那不是检疫局的事情,只要朱文华体内的神秘病毒不消除,至少是一个重要的研究对象。

朱文华再次感受到了命运无常的戏弄!

他没有愤怒,他没有高声辩解,他没有觉得窦娥再世,他只觉得命运在作弄人,人太弱小,不可能对抗,只有沉默,只有一支接一支地抽烟。在父母亲面前,在李晓明面前,在侄女面前,在朋友面前,或者若无其事,或者沉默寡言,或者强颜欢笑,或者呆若木鸡,或者万念俱灰……

他平静地用国际长途把情况告诉了妹妹。

消息传到昆朵拉,朱文惠也不相信:神秘病毒?啥子鸡巴玩意哦?专家?挨球!不是艾滋病,肯定不是埃博拉!也不会是昏睡病!艾滋病,几年就会发作,埃博拉,立刻就七窍出血,昏睡病,得了要昏睡几年,在昏睡中死人!这些都是东非洲最恐怖的疾病。不是这些,又是什么?是不是政治陷害?哪个龟儿子下的烂药?

哥哥说,都不是。办出国手续的保密工作,做得绝对好,严丝合缝,滴水不漏。

不是艾滋病,那是什么呢?想不通。

朱文惠东想西想,胡思乱想,终于,来自欧洲的电子邮件提醒了她:上次去巴黎,住在那个华人家里,余斌他们家老婆,陈浩她不是在研究免疫学吗?欧洲的大学,肯定比国内的大学厉害!肯定!朱文惠似乎见到了希望,她立即给巴黎的于慧发了一封电子邮件,详细说明了哥哥体检遇到的情况,请她在陈浩那里设法打听。说不定,研究免疫学的陈浩会有兴趣,至少有思路。唉,管他的,就当是死马当活马医。现在,朱文惠不差钱,其他的,就更不是问题了!

发出电子邮件,朱文惠想,一旦巴黎有点动静,立刻去趟巴黎,一定要拯救哥哥,要不然,上帝也太不公平了!多灾多难,还要磨折他好久?黑婆娘没有找到,自己来找,结果还没有出门,又说啥子神秘病毒!国内有时候真的搞不懂,那些部门、机构吃饱饭了,胀干饭,球莫名堂!

在这个心乱如麻的关键时刻,无巧不成书,潘苏进带来了一个意外的消息,作为对朱文惠帮助夺标的回报:

潘苏进在肯尼亚西部的维波依小镇建加油站,一个偶然的机会,居然把当年在项目经理部当文秘的拉拉找到了!拉拉会说四川话,一直对中国人参与的工程加以关注。她听说有中国人来做加油站工程,自己跑上门自荐,干什么都行。潘苏进看见她,得到了卡塔的消息,完全是意外的喜讯,喜从天降啊!

拉拉说,卡塔在朱文华回国九个多月后,在蒙巴萨附近的乡下,产下一子。卡塔没有像那些生了混血儿的妇女,频繁举着混血儿“产品”到大使馆门口去示威去要钱!神奇的是,卡塔后来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真的很奇怪啊!

至少知道了,哥哥和卡塔有个后代,居然真有一个杂种娃娃,混血儿,也是一个让朱文惠既意外又高兴的事情啊!

潘苏进来昆朵拉办事,其实是专程来的,马上就告诉了她。

潘苏进以为她会欣喜若狂,可是,看见珠珠餐馆的主人,美丽的老板娘居然沉默寡言,若有所思,就不明白了!

“不知道他们母子到哪里去了呢?她们会到哪里去呢?”刚刚得知哥哥有神秘病毒缠身,一时半会儿出不了国,朱文惠已经是心乱如麻,突然又得到哥哥的老婆在肯尼亚有线索了,而且还有一个混血儿侄儿子的消息,她完全没有思想准备!

朱文惠有双重犹豫:第一,给不给潘苏进说哥哥出不了国的事情呢?第二,卡塔和那个可能的混血儿儿子,有消息了,这,告诉还是不告诉在成都的哥哥呢?

第一个犹豫,只有几分钟就决断了。

“潘大哥,谢谢哦!” 照例,朱文惠给潘苏进泡上了资格的成都盖碗茶。

“客气哈,珠珠!”潘苏进很满意自己在东非洲撒的大网。

“我哥,可能”,朱文惠吞吞吐吐:“他来不了了!”

“为什么?现在啥子时代,莫非还有哪个龟儿子搞名堂?”

“不是。是他身体不争气!”

“艾滋病?”潘苏进不用经过大脑,都会知道这个答案。

1976年春节,一个四川电工从东非洲回国,在老家宜宾发作了一种奇怪的病,症状有些像感冒,老是感冒发烧,身体很快就虚弱得不行。随便吃西药,中药,偏方,秘方,单方,啥子板眼都搞完了,就是不见好转,宜宾医院搞不明白,把电工送到省城,那个时候,华西医科大学还叫四川医学院,多数人现在还简称“川医”,川医的医生是见过大世面的,很快就确诊了电工得的是艾滋病。

啥子是艾滋病呢?就是在非洲发现并流传到世界各地的一种新病,医学名称叫“获得性免疫缺乏综合症”,英文简称为AIDS,中国人翻译功夫高,就译为“爱滋病”或者“艾滋病”,反正,民间就是说在非洲跟那里的女人乱搞,百分之百要“中招”!查下来,那个电工就是有这个缘由,才被喊回国的。电工满不在乎,黑婆娘跟中国女的一样,关了灯,脱光了,差球不多!结果,电工没有料到,回国才三年,艾滋病就发作了,很快就到上帝那里报到了,还挂念着非洲女人带来的灾难!四川省第一个公派出国,在非洲沾染艾滋病死了,电工因此成为名人!作为世界上头号难题,“川医”面对艾滋病也束手无策。

“糟糕!”

“潘大哥,你也这么想?”朱文惠看见老潘陷入沉思,有点着急了。

“可惜啊,你哥哥那么有想法的一个人,那么年轻!唉,我早说过,黑婆娘挨不得啊!”

“华西医科大学的专家说”,郑文惠给潘苏进掺上开水。她清楚,真要是艾滋病,哥哥的命就开始倒计时了!幸好不是。“不是那个病。”

“那些龟儿子专家说啥子?”

“医生说,可能还不是艾滋病!”

“哦!”潘苏进立刻就来了精神!“你哥还命大!不是艾滋病是啥子?非洲婆娘,大多数都有艾滋病啊!”

“我听说过,她们大多数携带艾滋病病毒,除了传染给男人,就是传染给小娃娃!自己不发病,奇特!”

“你还见多识广!”潘苏进不敢设想下去,现在,找到了卡塔的消息,说还有一个混血儿,朱文华又被莫名其妙的神秘病毒,挡在了出国的大门口。老话说得好:福不双至,祸不单行啊!“这个样子,又咋办呢?”

“这个,我想一想”,朱文惠知道老潘指的是卡塔有线索的消息,给不给哥哥说,这也是她犹豫不决的思绪。“想一想,想一想。”

经过几天的激烈斗争,看在哥哥沾染了神秘病毒,可能得了怪病的前提下,朱文惠还是决定告诉哥哥,老潘的发现:在东非洲,在肯尼亚,他老婆卡塔有线索了,说不定还有一个混血儿儿子!因为,目前哥哥体内的神秘病毒还没有定论,说不定就是和东非洲有关,那么,告诉哥哥,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朱文惠拨通了成都的电话。

她兴奋之下,居然忘记了时差!

昆朵拉时间:1996年2月22日,晚上十一点,成都是凌晨五点!

潘苏进在肯尼亚发现卡塔线索,而且可能有混血儿儿子的消息,就这样跨越千山万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按照每秒钟三十万公里的速度,传到了迷迷糊糊的成都!

住在成都西门车站附近的朱文华和父母亲,都处于极度的震惊与惊喜之中!

天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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