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梓七不屑道:“我哪个都不要。”
阿璠啧啧称奇:“阿七不想做皇子妃么?”
戚梓七傲娇道:“骗你作甚?我连皇后都不愿做,更何况是个小小皇子妃!”
“哦?”阿璠眼底流光,忙追问道,“那阿七要做甚?”
戚梓七直言不讳道:“我甚也不要做。吾只愿,将来……”她想了想,清吟出声道,“能似清风无际绕,海阔天空任翔翱!”她忘了这是上一世谁人所作,此刻便先拿来借用一番。
阿璠听后细细品味,不由赞许道:“阿七好心性!好文采哩!”
戚梓七扬起尖俏下巴,自满道:“那是!得友如我,阿璠不亏吧?”
阿璠闻言一怔,竟是心弦微颤!朋友么?他从未有过那般体验。但见眼前少女的俏皮神韵,只觉有趣,不经意连声道:“是是是,不亏不亏!”如此一个傻里傻气、冒冒失失的娇俏少女,居然愿与小太监为友。呵,好笑!
戚梓七见阿璠一双唇角上勾成弧,不解道:“阿璠,你笑那么开心做甚?”
阿璠蓦地回过神,干巴巴道:“我乐意!你管得着?”
戚梓七嘟嘴道:“莫名其妙!”
阿璠看在眼里,乐在脸上。忽想起先前之讨论,即道:“阿七,按你方才所言,便是不打算在今晚中秋宴上献艺喽?”
戚梓七登时拉成一张苦瓜脸,哀声道:“我原也是这么想,可惜此番却由不得我!”
阿璠道:“为何?”
戚梓七望着不远处突突翻滚着的泉眼,正色道:“只因我必须得救个人。”
阿璠见状,故意提高音量,夸张道:“救人?眼下你已自身难保了,竟还有闲情管旁人?”
戚梓七被他吓了一跳,当即转脸呵斥道:“对啊!不行么?”
阿璠不以为意,兀自腆着脸道:“行啊!阿七快说说,就你这样的,倒是要救谁?”
“少看不起人!”戚梓七拙了阿璠一肘子,方解气道,“告诉你吧,我要救的是个妙音坊宫人,她叫霓裳。一个月前,我祖母让霓裳授我琴技,便是为了在今日出彩。而我自是不愿意的,遂说动霓裳与我演戏,我便时常有空溜出府去玩耍。”戚梓七只拣了能说的说。
(阿璠)“有胆量!阿七竟不怕被你祖母识破么?”
(戚梓七)“素日无事,从不会有人来我院子,我才放心的。只是万没想到后来……”
“等下。”小太监突然打断其言,看了眼楼阙方向,道,“人走了,咱们这便回去吧。”
戚梓七美眸大睁,难以置信道:“离那么远,你都听得见!阿璠莫不是顺风耳变的?”
阿璠忍俊不禁道:“阿七贯会臆想哩!快走吧。”
戚梓七跟他出得亭榭,沿泉池曲廊抵达楼阙背面。此处因着依林傍水,遂比之门面前段的台地更要显小些,清扫起来也省事许多。
(阿璠)“阿七,后来如何了?”
(戚梓七)“哦,谁知我那祖母竟会昨日造访,见我不在,勃然大怒。奈何屋漏偏逢连夜雨!碰巧我还有个好色的弟弟,早前便看上了霓裳。就是戚威,你听过么?”
“戚威?略有耳闻。他竟是阿七家弟……”阿璠眼波流转,倏地盯着戚梓七道,“你是戚将军府的女儿!”
戚梓七对上那双风情万种的眸子,故作无辜道:“是啊,怎么了么?”人渣戚威的名声简直又臭又大,害她此刻竟跟着丢脸!不得不装傻充愣。
阿璠只干咳两声,道:“呃,没什么,你接着说。”
戚梓七腹诽,明明就有什么!面上强装镇定道:“我祖母自当是乘机抓了霓裳的错处,欲让妙音坊坊主找宫里的管事姑姑,好除去她的宫牌哩!如此,霓裳便没了保障,遇上那登徒子便是羊入虎口。”
阿璠此刻打趣道:“你祖母倒善于把握机会。”
戚梓七登时停下动作,扫帚捣地道:“阿璠!你个没心肝的,怎的还有心思玩笑!”
阿璠未敛风流笑意,只语气稍显无奈道:“阿七何故生我气,只怪那霓裳运道太背了不是?”
戚梓七无言相辩,反倒生出些失落来,道:“霓裳是个好姑娘,我不能丢下她不管。”
阿璠却道:“哟,想不到阿七还挺仗义哩!”
戚梓七横他一眼,凛然道:“并非仗义,乃是补过。总是怪我顽劣,才牵连了霓裳。此番我非救她不可!”
阿璠不置可否,道:“此事可难办,你打算如何救人?”
戚梓七细细思量,确是作罢,道:“不告诉你!万一你大嘴巴宣扬出去,岂不要功亏一篑?”
阿璠搁下手里活计,拍拍胸脯道:“我嘴最严,阿七只管说便是!”
戚梓七只是摇头,却不答话。
阿璠见了嗔道:“阿七,你话讲一半多难为人!”
戚梓七微眯了眼,只道:“天机不可泄露!”
“阿七!”阿璠当即叫嚣起来。
戚梓七见他似要跳脚,顿觉好笑,这才松口道:“那我便给你些提示,余下你自个儿琢磨去。”
“甚好!快说快说!”阿璠眉梢一挑,兴奋催促道。
戚梓七略带自豪道:“我有一首曲子,音律异常玄妙,管保这世上之人从未听过。”言罢,又神秘兮兮道,“好了,我说完哩!想得出想不出,全凭阿璠你自个儿能耐喽!”
阿璠显是不信,挖苦道:“阿七莫不是在吹牛罢!”
“切,随你怎么想!反正到时候你又听不着。”戚梓七原本想吊吊他胃口,正欲接下去说【听不着也无妨,我现下便唱于你听】之类的话语。
怎料阿璠忽而道:“我会去听的!”
戚梓七不觉朝他扮了个鬼脸,嬉道:“谁信啊!你家主子都不去,你又如何能去得?”
阿璠斜了眼戚梓七,学她先前那副高深模样,煞有其事道:“天机不可泄露!”
戚梓七一把丢开扫帚,指着正清扫到池岸边的阿璠,讥笑道:“好啊,你竟学我讲话!”
阿璠闻言,挑衅道:“学你怎的?”
“嘿!找打。”戚梓七顽心乍起,作势就要扑过来捶他。
阿璠薄唇一抿,笑盈盈地侧身敏捷避过。戚梓七毫无意外地扑了个空,正欲刹住步子,哪里想到脚下有片雨后粘地的梧桐叶,竟就踩着滑了出去!
(戚梓七)“啊!”
(阿璠)“小心!”
哗啦……
此时,戚梓七惊魂未定,直拍胸口道:“阿璠,你好生厉害!这样都能将我提上来!”什么情况!他练的是【葵花宝典】么?方才那一幕真真儿好险!她当时全然已经跌进池子里了,阿璠竟能蜻蜓点水般跃上池面,只凭单手抓住她肩,将她整个儿从水里像拎小鸡儿似的拎回到实地上。
阿璠听后并无甚欣喜,而是带些责备口吻道:“你怎的这般不小心!”这女人果真是笨,好好儿的都能把自个儿搞成这样。
戚梓七嘴硬道:“谁让你躲!”臭阿璠!被她扑到会死啊?为何要躲开!
阿璠哭笑不得,道:“原来全都怪我?”
“罢了罢了。”戚梓七自知理亏,不欲多做计较,转而道,“快带我去膳房,我得找火将浸湿的裙面烤干,眼下不能帮你干活儿了。迟了殿前失仪,可是大大的不妙哩!”幸好只有膝盖以下的裙摆浸了水,否则就如先前在太师府时桃儿所说,夏末衣薄,她便要在这小太监面前春光乍泄哩!
阿璠似也知事态紧急,在听了戚梓七话后,道:“阿七,你随我来。”
戚梓七跟着他走了一阵,见路子不对,不免生疑道:“咦,你带我往哪儿走?怎的不是去膳房?”他领她绕出楼阙,下得高台,却是往一处正殿方向而去。
阿璠回眸一笑,道:“笨阿七,我这儿有现成的。”看得戚梓七眼前一花,好一双风情万种的眸子!
戚梓七随阿璠进到一座配殿。殿内珍珠为帘幕,范金为柱础,地铺墨玉砖,内嵌金珠物。不愧为贵妃处所,好不奢靡!外间有一长排的大型黄花梨立柜,色泽黄润、纹理柔美,还透着一股子沁人的香气;柜门上雕着花中四君子,冬梅,高洁傲岸;兰花,优雅空灵;竹子,虚心有节;秋菊,冷艳清贞。
阿璠将那些门一扇扇打开,柜里井然有序地挂着各式精美华服。他从中挑了套淡藕色衣裙出来,献宝似的举到戚梓七面前,道:“阿七,这件儿如何?”
只见那衫子为淡藕缎绸地,用金、丝两种线按纹样外缘逐步向内铺扎而走。金线为铺线,丝线为钉线,在裙摆上勾勒出金粉相间的海棠花式样,且愈到裙脚愈繁密,胸背及两袖皆绣彩蝶,宛如一幅蝶扑海棠图。袖围裙尾均点缀着各色光亮的砾状小石,真乃玛瑙嵌金绣,工艺巧殊绝!
戚梓七不由叹服道:“好绣工!”
阿璠听戚梓七如是说,甚为满意自个儿的择衣眼光,得意道:“阿七喜欢吧?此衫名唤【金缕海棠衣】,用的可是皇家盘金绣法哩!”
什么?金缕衣!戚梓七大惊,笃定道:“这,这……莫不都是贵妃娘娘的吧?”上一世,杜秋娘曾有诗云【劝君莫惜金缕衣】,今日一见,果然万分华丽!
阿璠确是一副稀松平常模样,反而对着戚梓七夸道:“恩,不算太笨。”
“万万使不得!我哪儿敢?!”她戚梓七有几颗脑袋?怎敢胡乱穿那天家贵妃的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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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大家有空看看(不计入字数)】
此处节选丁启阵先生的一篇文章:
长久以来,一直有人把【金缕衣】跟【金缕玉衣】当做同样的东西。多数人已经认可了【金缕衣】就是【金缕玉衣】的说法。
其实,这种认识是错误的!!!!!!!!
证据有二:
一是,汉朝帝王及其后妃死后的玉制寿衣,原本总称“柙”(匣),分称则上身称“襦”,下身称“柙”,未见称“衣”的。有“玉柙”、“金缕玉柙”,没有“金缕衣”、“金缕玉衣”。《后汉书·礼仪下》:“守宫令兼东园匠将女执事,黄绵、缇缯、金缕玉柙如故事。”梁刘昭注引《汉旧仪》:“以玉为襦,如铠状,连缝之,以黄金为缕。腰以下以玉为札,长一尺,[广]二寸半,为柙,下至足,亦缝以黄金缕。”旧题晋葛洪撰《西京杂记》卷第一“送葬用珠襦玉柙”条亦有记载:“汉帝送死皆珠襦玉柙。匣形如铠甲,连以金缕。武帝柙上皆镂为蛟、龙、鸾、凤、龟、麟之象,世谓之蛟龙玉柙。”
二是,【南北朝至唐朝诗歌里的“金缕衣”,指的分明是女子平时所穿着的一种以金线织成或镶金线的布料缝制的衣裳,包括舞衣,跟寿衣没有丝毫关系。】请看:许浑《听歌鹧鸪辞》“山行水宿不知远,犹梦玉钗金缕衣”;裴虔馀《柳枝词咏篙水溅妓衣》“半额微黄金缕衣,玉搔头袅凤双飞”;韩偓《遥见》“悲歌泪湿澹胭脂,闲立风吹金缕衣”;欧阳炯《题景焕画应天寺壁天王歌》“地神对出宝瓶子,天女倒披金缕衣”;某故妓《诗》“歌罢玉楼月,舞残金缕衣”;孙光宪《菩萨蛮》“握手送人归,半拖金缕衣”。词牌名有[金缕曲],或与“金缕衣”为舞衣有关。
台湾学者黄永武为了反驳他人筵宴上唱出“寿衣”犯忌讳不吉祥的质疑,证明杜秋娘《金缕衣》诗中的“金缕衣”就是寿衣“金缕玉衣”,引白居易《狂歌词》为佐证。《狂歌词》全诗为:“明月照君席,白露沾我衣。劝君酒杯满,听我狂歌词。五十已后衰,二十已前痴。昼夜又分半,其间几何时。生前不欢乐,死后有馀赀。焉用黄墟下,珠衾玉匣为。”黄永武认为,这首诗的意思跟杜秋娘《金缕衣》几乎一样。但是,他在证明筵宴之上可以唱出“寿衣”的同时,却也于无意中提供了不利于他自己的证据,白居易诗中所用的称呼寿衣的词语,是“珠衾玉匣”,而不是“金缕衣”,或“金缕玉衣”。不免有“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尴尬。
写这篇短文,我无意纠正大家称汉墓出土玉制寿衣为“金缕玉衣”的习惯。语言符号跟事物之间的关系,原本就是“名无固宜,约定俗成谓之宜”的,实际上,“习非成是”的事情也屡见不鲜。我的主要用意不过是,【希望大家在读杜秋娘《金缕衣》以及其他唐诗的时候,不要一看见“金缕衣”就联想到汉墓里的寿衣,或者直接认定它便是“金缕玉衣”,那太煞风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