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要走,我这才发现彦儿不见了,浑身立即冒起一身冷汗。刚才自顾着听宇轩的婚事去了,却没注意到在身边蹦蹦跳跳的彦儿。这一眨眼的功夫,她跑到哪里去了呢?
我一着急就头重脚轻起来,扯起喉咙喊起了彦儿的名字,红燕和秋芬也不敢再斗嘴了,我们三人站在亭子上张望,像惊慌失措的无头苍蝇。突然,像定格一样,我们三人几乎同时叫起来,在离我们大约三十米的湖中心,有团东西在扑腾,一上一下,一上一下,溅起不大的水花。我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儿,一个直觉在告诉我,那是彦儿,那是我的女儿。我发疯一样地尖叫起来:“救命啊,救命啊,有人落水啦,有人落水啦!”母亲的本能让我不顾一切地朝湖岸跑去,摔倒了,一个狗啃泥,立马爬起来,再跑。我顾不得多想自己不会浮水,我也没想我要如何救我的女儿,我只是往前飞奔,不顾一切地往前冲……那团水花越来越小,而我离湖岸的距离似乎越来越大。在我就要绝望地昏厥过去的时候,一团黑影从不远处的河岸“扑通”一声跳进了水了,平静的湖面立即泛起了大朵大朵的浪花。巨大的浪花迅速朝那个几乎快要消逝的漩涡涌过去,我看见一个人头蚱蜢一样地钻下水,扑腾几下后,冒出了水面,又沉下去。如此来回了几个回合后,他终于开始朝岸边游过来,手上似乎架着一个人,他像一艘巨大的船,冷静迅速地靠岸。
我、红燕还有秋芬已经等在岸边了,彦儿憋得苍白的小脸像一把刀子,立即直刺我的心脏,刺得支离破碎。我疯狂地喊着她的名字,却是脚软手软,脑子里一片空白。“你们扶她到一边去。我来做人工呼吸。”不容置疑的声音,毫不客气地传达着命令。我眼睁睁看着他一把把彦儿放在地上,手脚麻利地开始人工呼吸:一下、两下……十下……二十下……可彦儿仍然双目紧闭,命若游丝。做人工呼吸的人此时已是满头大汗,吐气如牛。
终于,黄浆一样的水从彦儿的嘴里吐了出来。她大声咳嗽着,像水母一样大口不断地吐水。她的眼睛析出了一条缝,透出点点光芒,像垂死的小鹿一样,看得我心如刀绞。校园医务室的大夫闻讯赶来,我们一起把彦儿抬上了救护担架,心急如焚地跟在担架边上,一路小跑。我听到秋芬在后面一边小跑,一边说:“宇轩,谢谢你救了彦儿。”我这才意识到,那个跳下水去,救起彦儿的男人原来是宇轩。我冰冷的心开始冒出一股子暖气,我转过头去,感激地望着他——一脸的汗水,一脸的泥水,我说:“谢谢你,宇轩。”他抹了一把脸,黑漆漆的眼里冒着怒火,他毫不客气地向我吼道:“只顾自己玩,女儿也不看好!你这个娘娘怎么当的啊?”泪水夺眶而出,我紧紧咬了咬自己的嘴唇,别过脸去,不想让宁轩看到我一脸的泪水和内疚。
在医务室外面,我把自己这辈子的眼泪都流干了。从彦儿进抢救室我就在哭,一直到医生让我进去,说彦儿脱离危险了,我仍然在哭。我哭自己的后怕和内疚,哭自己的无助和惊恐,我哭和彦儿的相依为命,哭命运的多劫和脆弱……哭到最后,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哭哪一桩?我能感觉到宁轩像个巨人一样把我搂在怀里,在秋芬和红燕的面前,在众多闻讯赶来的师生面前,在华西的大庭广众之下。而我,任由他蛮横地搂着我,任由自己的眼泪浸湿他的衣服,这一次,我没有再抗拒,没有再挣扎,甚至没有再去想,应不应该,合不合适?
宇轩帮我把脱离了生命危险的彦儿背到了福音医院,启娘娘和金姐姐早已得到消息,站在门口翘首等候。我们刚一出现,大家就七手八脚地,立即把彦儿抬进了病房。她因为失水过多,需要立即补充盐水,同时开始抗感染治疗,不过,已经暂时没有生命危险。看着彦儿白得像纸一样的脸,干得像蔫苹果皮的嘴唇,紧闭的眼睛,我的心就像有千万只蚂蚁在咬啮。彦儿在水里扑腾的样子,千万次地回闪在我的面前,每闪一次,就让我的内疚和罪恶感增加一分。我恨死了自己的粗心大意,一不留神,想到我几乎就要失去女儿,孤独终老。这个念头,让我恨不得扇自己两耳光,把自己大卸八块。
启娘娘和金姐姐在病房里穿梭,红燕和秋芬被劝着回家了,宁轩说什么也不走,一言不发地陪着我守在女儿身边。看着女儿受罪的样子,我的眼泪就一刻不停地往下落,深夜的病房静得只有我的抽泣声。过了许久,宁轩给我递过纸巾,轻柔地说:“好了,你都哭到半夜了,歇歇吧,彦儿没事了。”
他不说还好,他这一说,原本低低的抽泣变成了高声的呜咽。我把头伏在彦儿的病床上,哭得惊天地、泣鬼神。我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那么都泪水,仿佛要把一生的委屈都在宁轩面前发泄出来。
“好了,好了……”宁轩把手放在我的背上,轻轻地拍着,像哄小孩子一样。可我还是一个劲儿地哭,不理会他。
“你是不是在怪我刚才骂你啊?对不起,我当时太心急了,对不起。”
我只是哭,不理他。
“哎呀,你不要哭了,哪有恁多委屈嘛?彦儿肯定不会有事的,已经脱离危险了,你还哭啥子呐?”
……
“罗楠,你就不要再难过了嘛!意外谁都可能遇到,以后小心点就是了,莫哭,莫哭了嘛。”
继续哭……
“你简直是我见过的最能哭的女人了,你就哭不累啊?再哭,再哭就把彦儿给哭醒了!”
这一招威胁总算管用了,一听到彦儿的名字,我的泪戛然而止。
奇妙地是,彦儿仿佛有感应一般,也睁开了紧闭的眼睛。两只像小鹿似的眼睛,同情地看着我,懂事地说:“娘娘,不哭,不哭。”
我点点头,咬住嘴唇,压抑住仍然喷涌而出的泪水。我握住彦儿冰冷的小手,用颤抖的声音说:“彦儿,娘娘对不起你。”
彦儿咧开嘴笑了,看了看我,又看了看一旁的宇轩,她说:“娘娘,我没事。我做了个好长好长的梦,我梦到爹爹骑着马来救我。我生怕睁开眼睛,就什么也没有了……”
宇轩伏下身子,摸着彦儿柔软的儿发,温柔地说:“彦儿,不怕,爹爹不会走,爹爹会在这儿保护你。”
就是在那一瞬间,我埋在心底最温柔的那根弦终于被拨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