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勇勤
文艺复兴时期作为一个转型时期，对欧洲的政治、经济、文化等各个方面向近代转变都有着重要影响。这个时期，欧洲文化深受阿拉伯文化的影响，文学、艺术方面自不必说，自然科学方面也不例外。阿拉伯炼金术是近代化学的先驱，它脱胎于古希腊炼金术，并在此基础上更加重视实验的过程和结果。这种注重实验的观念，对后来欧洲近代化学的产生及科学思想的形成起着推动和促进的作用。因此，探讨阿拉伯科学与欧洲近代科学的兴起之间存在的渊源关系，就显得很有必要。鉴于此，笔者依据所收集的资料，试图分析阿拉伯炼金术的传入对欧洲文化产生的影响，期望以此对文艺复兴时期欧洲文化的全面复兴有更加深入的理解。
一、欧洲炼金术实验的阿拉伯源头
阿拉伯炼金术著作向欧洲人传播了关于炼金术的知识和观念，并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对后者产生了直接和间接的影响。阿拉伯炼金家强调实践，古代的炼金术在他们手中逐渐脱去神秘的外衣，向实验化学的方向发展。阿拉伯炼金家在实践过程中摸索出的原则、方法等都为欧洲的炼金术士和医药化学家参照利用、借鉴和吸收，促进了欧洲实验化学的兴起。
（一）注重实验的观念得到强调
许多东方的炼金术的观念（如丹药）通过中世纪后期的阿拉伯著作传到欧洲，欧洲的炼金术士和医药化学家在接受的同时，也对炼金术有了更新的认识。罗吉尔·培根与其他炼金术士一样，除求教于阿拉伯人的著作外，还从被僧侣歪曲了的古希腊哲学家亚里士多德的学说中寻找理论基础。他认为“炼金术是叙述制备某些灵药的科学，当这些灵药投在金属或不完备物上时，能立刻使后者变成完美物”。14世纪费拉拉的炼金术士彼特鲁·布鲁斯（Peturs Bonus）坚持说用于炼金的原初物质都是不完美、有缺陷的，但它们一定能变为黄金。他还认为炼金术的目的是消除原初金属的不完善状态，炼金术就是让不完善金属转变为纯金的过程。塞达塞里乌斯（Sedacerius）对炼金术的定义是：它是促使一切金属的特性通过人工方式达到完美的一门学问。它以秘密的方法炼出的丹药，可以治疗疾病，治愈瘫痪，消除麻风病，让青春永驻。
瑞士的帕拉塞尔苏斯（P. A. Paracelsus，1493—1541年）把炼金术表达为：“将天然的原料加工为适合某种新要求的，为人类有益的产品之任何过程。”英国著名学者约翰·狄（John Dee，1527—1608年）认为，真正的炼金术即意味着对自然中那种难以理解的或虚幻的力的实证研究，并具有传统的数学基础和化学实验技术。德意志的安德鲁·李巴乌（A. Libau，拉丁文名为Libavius，约1540—1616年）认为：“炼金术是通过从混合物中析出实体的方法来制造特效药物和提炼纯净精华的一门技术。”他把炼金术划分为两大部分，一为操作方法，一为化学物质的化合。从这些不同时期对炼金术的不同表述中我们可以看到，不管是金属衍变还是药物制备，都强调了实验的过程。可见，文艺复兴时期的炼金术士和医药化学家已经开始慢慢摆脱了单纯的冥思苦想，而期望通过实验来达到预期目的，阿拉伯人注重实验的理念已被欧洲人认同和发展。
不仅如此，欧洲炼金术士将阿拉伯炼金家的书奉为圭臬，频繁引用阿拉伯炼金家的意见及其著作，也在客观上不断地强化了实验的观念。欧洲炼金术士首先研究并模仿阿拉伯炼金家书中的内容。博韦的樊尚（Vincent of Beauvais，1190？—1264年）在他编的百科全书《自然鉴》（Speculum Naturale）一卷中有很长的一节专门论述炼金术，大部分来源于阿拉伯著作的拉丁文译本。阿诺德（Arnaldus de Villa Nova，约1240—1311年）的著作《作用》（oper）的早期版本就是译自科斯塔·本·卢卡（Costa ben Luca，阿拉伯名为Qusta ibn Luqa，820—912年）的阿拉伯语的书信（Epistle）《关于魔法》（Concerning Incantations），而特雷沃的贝尔纳（Bernard of Trves）也在自传中承认，他花了4年时间和800克朗检验一本拉齐写的书，又用2000多克朗研究格伯的书。塞达塞里乌斯（Sedacerius）在他关于炼金术的总结性论文中也引用了格伯的观点，同时他还反复阅读阿维森纳的著作。在现存于波罗尼亚大学图书馆中一份写于15世纪的手稿，名为《炼金术宝鉴》（Speculum Alchemiae）中，它的作者被叫做“St.Astrop”，Asrob，或“南方老人”等。由于明显有不同版本的拼写，这些并不是作者的名字，而是在文章中涉及哲人石的阿拉伯语词汇。在这部手稿的第五卷《气性》（Disposition）中只引用了格伯的论述。除了大量引用古代和阿拉伯炼金家的观点外，阿拉伯炼金术语如azoc（水银），adrop（现代语境中的肾上腺素）和kibrit（匹配）也被广泛使用。阿拉伯炼金家的观点己被欧洲炼金术士了然于胸。
欧洲炼金术士将书本中学来的知识运用到实验中，在他们的手稿中仍然不断地出现阿拉伯炼金家的名字及其论述。阿诺德提到许多炼金术的实证，它们大多不长，其中有一个简短得只有9行，这些实证都是沿用了由格伯所设立的实证的形式。1472年发现的一篇由贝尔纳写作的炼金术论文手稿中，他讨论了升华、溶解的操作和它们之间的主动、被动的特性关系，并引用了格伯、阿维森纳等权威的观点来进行论证。董波雷（Dombelay）在其1358年巴黎出版的《论实践》（Practica）一书中通过Ortulanus这份手稿间接引用格伯的观点。在由布雷西亚的博纳文图拉·德·艾西奥（Bonaventura de Iseo of Brescia）的兄弟——小兄弟会修士写作的《康波斯特拉之书》（the Book Compostella）发现于15世纪的手稿中，第三卷收入了来自格伯的《完美的掌握》（the Perfect Mastery）书中的大量实验及拉齐的众多摘录。1475年威尼斯出版的由大马士革的约翰（John of Damascus）所著的手稿《上帝的礼物》（the Gift of God）中，格伯的观点在结尾也被引用。英国的约翰·达斯汀（John Dastin，约1288—1334年）的学说受到格伯的深刻影响，且已被公开承认。在他的多部著作如《所需的欲望》（the Desiderabile desiderium）和《自由的哲学》（Liber Philosophiae）中反复强调格伯、拉齐和阿维森纳的观点。在他另一部手稿每页边缘出现的引文参考中，就有10处出自格伯。还有一本只有两页的简短的炼金术小册子，开头和结尾也都引用了格伯的话。阿拉伯炼金家强调实验的观念对欧洲炼金术士产生了潜移默化的影响，并在他们以后的实践中体现出来。
（二）实验原则与实验室仪器
格伯被欧洲人誉为“无可争辩的中世纪最杰出的科学家之一”，影响极为深远。他强调“化学研究唯一可信赖的便是实验”这一基本原则，“谁不作研究和实验，则他任何时候都一事无成。……术士们感到高兴的不是因为有了大批材料，而仅仅是因为得到了完善的实验方法”。格伯指出化学研究和实验必须遵循七项要求，即：1.明确实验之目的，并以特定的方法进行之；2.摒弃没有意义的各种假设；3.选定实验的最佳时间；4.实验者必须具有毅力，要孜孜不倦地工作；5.实验室必须是封闭型的；6.只信赖你认为可信赖的人；7.不要被一些假象迷惑，它可能导致实验失败。
后来欧洲的炼金术士根据格伯提出的基本原则和要求进一步发挥。马格努斯在一篇名为《化学之书》（Libellus de Alchemia）的文章中给炼金术士提出了8条应遵循的原则和条件：1.必须言行谨慎并保持沉默，展示无人知晓的操作结果；2.应该住在一个与世隔绝、私人的房子里；3.谨慎选择工作日和时间；4.应有耐心、勤奋和耐力；5.应按照固定程序操作；6.只应使用玻璃容器和上釉的陶器；7.应有足够的钱应付这项工作的花销；8.避免与王公贵戚有任何关系。塞达塞里乌斯在1378年左右在著作中对从业者们也提出了九条规诫：对神的敬畏；对自然界和操作方式的认识；持之以恒；经验优于沉思；通过测量和称量确定各成分的正确比例；坚持不懈地研究和阅读；了解操作的恰当时间（从3月到9月）；有合适的、秘密的实验室及值得信赖的合伙人和助手；不要将秘密透露给缺乏这种知识或经验的人。虽然这些原则不尽相同，但他们之间的渊源关系已经能够看得十分明白，且塞达塞里乌斯似乎更得格伯的衣钵。
实验室是欧洲炼金术士和医药化学家们炼金及药物制备必不可少的场所，而实验室也是阿拉伯炼金家最先使用。拉齐在他的著作中介绍了实验室里实验仪器的配置，如火炉、坩埚、钳子、长柄勺子、大剪子、捣棰、大锅、蒸馏甑、蒸馏器、干燥炉、烧瓶、水盆以及捣碎用的石块等。这些仪器在后来欧洲炼金术士和医药化学家的实验室里也广泛使用。他们的实验室中经常可见散放着的坛子、壶、坩埚、漏斗、钳子、冷凝器、蒸馏瓶、火钵和手动吹风机（俗称皮老虎）。16世纪神圣罗马帝国皇帝鲁道夫二世（Rudolf II）的实验室里也有葫芦形蒸馏瓶、蒸馏器和一些盛着化学溶剂和固体的玻璃罐、玻璃瓶、陶罐、研钵、长颈瓶、漏斗、坩埚等实验仪器。这些蒸馏器由黏土、陶土或玻璃制成，防止过热。还有不同种类的炉子，如用作蒸馏矿物质的反射炉、蒸馏炉、熔化金属的熔炉等，那些蒸汽提取和盐类的溶解都是在炼金术士的炉膛里进行的。除单独使用外，还有几件组合起来成为一组新的仪器，最常见的是蒸馏器通过一根导管与冷凝器或接收器相连，用来收集提取的液体。不管怎样，它们的雏形大多都可在阿拉伯炼金家的实验室中找到。
（三）实验程序与实验方法
随着炼金过程的一步步深入，欧洲的炼金术士和医药化学家也模仿和沿用阿拉伯炼金家在实验中所采用的手段。升华、结晶、蒸馏、煅烧、熔化、还原等经格伯改良的实验手段被固定为实验程序受到推崇。《新之光》（The Novum Lumen）详细叙述炼金过程时认为首先是熬煮，第二、第三步是焙烧和固定。阿提斯迪维斯奥（Artisdivisio）则将金属嬗变划分为七个步骤：结合、溶解、腐烂、蒸馏、凝结、固定和加入哲人石。《炼金术宝鉴》（The Speculum Alchemiae）第七部分手稿中解释道，格伯的整个过程中的升华，不能理解为普通的升华。真正的升华是一个复杂的过程，包括提纯、熔融、腐化、溶解、凝固和焙烧。而炼金过程就分为升华、焙烧、熔融、溶解、生成、凝固和固定等七个步骤。15世纪英国最有名的炼金术士乔治·里普利（George Ripley）在1475年写了一本诗体的著作《炼金术的十二道门》The Compound of A1chemy （also known as the twelve gates），献给英王爱德华四世。书中他描述了从事这项伟大事业成功所必需的十二个过程：焙烧、溶解、分离、结合、腐蚀、凝结、摄入、升华、发酵、提取、增殖和在熔化的金属上加点金粉。另一位英国人高尔（Gower）认为完成炼金要经过七个步骤：蒸馏、凝结、溶解、沉淀、升华、焙烧、固定。这几个步骤无疑更接近近代化学的实验操作。
后来的医药化学家们则经常使用蒸馏、提取、分离、升华、结合的手段来制备所需的无机酸及各种药物。帕拉塞尔苏斯也描述过医药化学家只是忙于炉火旁的工作和学习炼金术的方法，其中包括蒸馏、溶解、腐烂、提取、焙烧、近焰、升华、固定、分离、还原、凝结、着色等等。法国药剂师让·贝甘（Jean Beguin，约卒于1620年）在《化学入门》（Tyrocinium Chymicum）中就记载了用醋煮解红铅（四氧化三铅），再把析出的晶体进行蒸馏，制得有香味的挥发性物质丙酮的例子。
除此之外，阿拉伯炼金家的一些实验方法也受到重视。蒸馏是阿拉伯炼金家广泛采用的技术，他们不仅将蒸馏用于一般的制作过程，还用于提炼动、植物物质。他们认为成功的秘诀就是反复蒸馏，通过蒸馏来提纯物质。阿拉伯炼金家将蒸馏甑加以改善，成为蒸馏器，用来大规模地蒸馏香精。Alembic（蒸馏器）这个名称来源于希腊语ambix，后由阿拉伯人重新创造。欧洲人用这种蒸馏法得到了在化学和医学上应用广泛的酒精，制法的关键是把蒸罐的顶部或蒸馏室，冷却到使酒精和水都凝结。
16世纪帕拉塞尔苏斯使用了“酒精”（alcohol）一词，他命名的根据就是阿拉伯语的al kohol。整个16世纪，人们研究蒸馏术和从植物中提取药物的兴趣历久不衰。希罗尼姆·布伦契威格（Hieronymus Brunschwig，约1450—1512年）于1500年发表了《蒸馏术简明手册》一书，在书中详细介绍了蒸馏器械及方法。布伦契威格本人热衷于从植物中馏出“汁液”来制取经过提炼的药品，他也常用一种叫做圆帽的有空气冷却的圆锥形蒸馏器来浓缩植物的汁液。约翰·鲁道夫·格劳伯（Johann Rudolph Glauber，1604—1668年）在他最重要的著作《蒸馏术解说》（A Description of the Art of Distillation）中也详细描述了各种蒸馏方法，各种不同的蒸馏炉以及蒸馏产物的各种可能用途。欧洲人还改进玻璃质量，用玻璃制作蒸馏器，利于观察到整个蒸馏过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