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使久别万年，亦是师徒心意破通。”重明略有激动道，“我等也是来此取用药草，虽很是期望寻得师父，却不料在此重逢。”
百部道：“自仙界不再着意药草而是灵物之后，我便专心手植药草，潜心研习诸般药性，尤其是太古上古的毒物。你的成仙，是无意中的自然而然；你我的师徒缘分，也是我唯一的挂念。”
重明闻之疑惑道：“彼时玉兰谷中，并不见师父植毒物、制解药。”
“毒物自来为仙界厌恶，本身也是威胁，玉兰谷多少也是较为明朗之处，我当是不好大片种植毒物，因此配制解药曾一度毫无进境。”百部不无遗憾道。
“可是，见你醉心于剑法，我又无能为力，便狠心要你自行悟求。我找回太古之时留存的毒窟诸般毒物，寻了甚为偏僻之地，重又研习，又制出许多解药。如此一来，至少不为仙界误会。”
重明慨然长叹道：“本是造福仙界的大事，却因了彼时偏见而无从下手。幸有师父归隐研习，不移己志、不求浮名，方了却当年伟业，亦解了如今仙界厄难。”
“哈哈，”百部大笑摆手道，“不敢说纾解仙界此难，至少也该救下几位仙家，才不辜负一番苦心。我隐居后，偶遇云游四方的方木上仙，又在千年前碰到摆脱司香宫宫务的上祁上仙。他们与我，虽是性情多少不同，但志趣却是相同，便结伴相隐。”
话音甫落，一位仙家从山间驾云而来，平稳落在百部身旁，脸上只是挂着淡淡的笑。
“见过方木上仙，”重明赶忙施礼，玄武与若水也随之行礼，百部与方木又向鸿离致礼。
百部上仙道：“仙界爆发毒性后，上祁上仙携我们手植的解毒药草悄然回到司香宫，帮助凌水炼制解毒反生香。为求谨慎，上祁上仙叮嘱凌水暂时保密。若水主事当知，玉壶上仙留存的药草定然不足炼制那许多解毒反生香。”
若水这才明白，道：“彼时忙于救治仙家，并未注意到师姐源源不断送来的解毒反生香。现在想来，确是奇怪。师伯回来，我还不曾面见，真是失礼。”
重明看向方木上仙，道：“此时得见方木上仙，真是倍感愧疚。方木上仙仅有清晓灵仙一位爱徒，她先沾染毒窟湖毒性，后又为落英台仙力激荡而毒性深重、奄奄一息。司香宫奉解毒反生香、百宜灵人奉‘十三丹’，方留得清晓灵仙性命，却是重伤难治。我等，实是无能，还请方木上仙责罚。”
“重明仙将不必自责，”方木略带黯然道，“清晓之事，我已知晓。这些时日，与百部上仙整理往日所植药草毒物，便是要寻为清晓解毒治伤之物。我只有这一个徒弟，不会眼见她灰飞烟灭。”
重明与玄武皆是长吁一口气，亦是相视欣慰，若水更是心道：“如此一来，师姐不必费心研制那金若反生香，清晓灵仙有救，逸羽哥哥自然也不会再那般颓废。”
百部静听方木说完，一言不发，转身就向远处山坡走去。重明见状，缄默不语跟随而去，不见往日战场上的冷冽威严，而是再恭敬不过的顺从。
乱草蓬蓬，一片荒芜中，几株梨树孤寂伫立，枝叶繁茂、映衬日光，仿佛遥望万年云卷云舒，又似静思多少去留无意。
百部仰望梨树，笑容浅淡悠然，颇为怀念道：“我便是在这里，将动静相依之理讲与你听，还有凡间四时。”
“尤其是秋季生津滋补之法，”重明脸上漾起宠溺的笑容道，“那消弭燥证的良方唤作‘秋意浓’，入凡后，我便是用此方舒缓凌水的症候。”
“那时，你尚未领悟万物齐一之理，以为仙界与凡间便是有着云泥之别。”百部看向重明，慈霭道。
重明道：“所以，师父让我日日以玉石泉水浇灌药草。此事看似简单不过，却极需耐心。用心感知每株药草本性，以仙力导引，再不起眼的凡间药草皆可成仙界灵物。若非有此感悟，日后我又如何能从流浪中有那许多受益匪浅的领悟。”
“你终究还是颇有仙质，不然我也不会教你剑法，毕竟，剑法武艺不比医理药理，诸般体悟皆自心生。”百部微笑道。
若水望着百部与重明回忆师徒往昔，不禁心中酸楚涌动，心道：“百部上仙与重明仙将的师徒情谊，淡似清水、深过幽潭，心照不宣之间同是对仙界的忧虑。我与师姐再无这般与师父论及武艺功力的光景，重明仙将虽与百部上仙久别万年，终究是天各一方而非阴阳两隔，仍是幸事。”
“可是，”一旁的玄武步至百部面前，恭敬揖道：“我确是感知此处无半点仙力，百部上仙却言仍在，我难以置信。”
百部看向玄武，略略思虑，缓步道：“玄武上仙对仙力的敏锐感知，我自是晓得。但是，不曾感知到半点仙力，并非意味着不存在。天地万物生于有，有自生于无，无在有之先，有在无之后。”
“百部上仙此说太过玄妙了罢，”玄武依旧寒凉模样道，“无形便难以寻到，又怎能蓦然生出仙力。若无来处，便无去处，还请百部上仙仔细道来。”
百部笑而不答，目光落在重明身上，重明微微颔首道：“此所谓‘无’，并非意指有形之物的不存，而是万物生而为物之理。此理处处皆有，方成万物。遍处皆是有，遍处皆是无。”
“此说晦涩深奥，”若水摇头轻声道，“不过，这许是重明仙将悟得剑法三昧的途径罢。看来，仙界诸般事，尽须窥得天机方能大有作为，剑法亦是如此。”
玄武闻言略略思量后道：“依百部上仙所言，所除却的玉兰谷仙力，凝结之后深深封存，那‘深深’之处又是何处，便是‘无’所在之处？”
百部轻抚长须，微笑转身，向山而立，仰天凝望，许久，方凝出长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