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点多我回到了学校的宿舍,黑暗的楼道里充斥着游戏和********的声音,我走到顶楼最里的一间,刚一开门阿周便半探出头看了我一眼,然后兴奋的从床上跳下来。
“怎么样,今天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分手啊,怎么样?分了吧!”
我看看了阿周,有点恼火。
“开个玩笑嘛。”说着,这家伙笑着过来拍了拍我的肩旁,我没有理会他。
和阿周认识是在入学报道那天,确切的说是在入学报道日的两天之后。
我从家里出来带着钱和行李,汽车一路颠簸前行,我望着窗外的景色一整列队一整列队的向后逝去,我突然意识到我是一个人在路上,或许我可以就这样离开这里,去一个自己想去的地方做一次长期旅行,这种感觉自从我一踏出家门就强烈的占据我,就像是被困已久的野兽向往着森林草原的宽广,我开始想象我在西藏,在香格里拉,在北海道,在埃及,土耳其,甚至是罗马,我想到了一切,那是一个无法再跨越的美好下午,我在旅馆租了房间,开始制定我的环游计划,那两天里我满脑子都是这些想法,我做了详尽的日程安排,行程路线,甚至还打了电话问有没有去古巴的机票,我感觉我就要像《环游世界八十天》那样做一次环球旅行了。然而就在两天后,当旅店服务员拿着账单问我要不要继续租住时,我才意识到这只不过是我的一个白日梦,梦醒的那么快,我不得不拖着行李老老实实的去学校报道。就这样,我认识了阿周,我们是唯一迟到两天的新生,我们一起接受了面谈,填写表格,一起吃了午饭,然后被分配在了同一件寝室。
我打开储物柜,从一大堆杂物中翻出了我的小提琴,琴盒上已积了一层薄薄的灰。
“怎么?借曲消愁?”阿周好奇的问我。
“没什么,只是整理下旧东西。”
“哦。”阿周无趣的答道。
琴弦有点锈了,试拉了一下,音色有点不准,看来要好好调整一下了,阿周坐在一旁看我摆弄小提琴,手里不停的上下摆动哑铃,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说话,我开始有种不好的预感。
“昨天我碰到件很有意思的事情。”阿周突然说道。
“什么事情?”
“还记得上次我们在后巷小饭店发生的事吗?”
说到这里我又不得不再介绍一下阿周,阿周可以说是我见过的最不可思议的家伙,就从身体组合的比例来说,他的肌肉太过发达,以至于再容不下大脑一丝一毫的位置,大多数时间里他唯一的乐趣就是光着膀子在走廊里来回挪动,手里不停的挥着哑铃,不管遇见谁都会大声招呼,然后用力的搭着肩膀,似乎遇见的每个人都和他无比亲密。
“什么事?”我问道。
“上次吃饭的事你忘了?”
当然我是假装不记得,那天我和阿周以及一位雕塑系的朋友在一起,我们三人百无聊赖的在后巷小饭馆里喝酒,阿周那粗壮的大腿无法完全塞进餐桌下,一条腿只能横在走道边,可就在这时有人绊倒了,当时的场面可想而知,阿周的衣服上洒满了各种汤料,对于别人来说这算是场不幸的灾难,而对阿周来说这是一次求之不得的机会。
“啊哈。”在我们还未反应过来时,阿周的拳头已重重的打在了那人身上,接下来的场面可想而知,小饭馆瞬间变成了“战场”,这让我想起了动物世界,狮子几经波折之后终于和野牛矫情的纠缠在一起。
“听说那小子缝了好几针。”阿周得意的说到,几乎每次战斗都是他占得上风。
“嗯,然后呢?”
“然后?然后就是真正有意思的事,你看看这是什么。”
阿周神秘的掏出一个信封,上面写着“战书”。
“战书?”
“是啊,这帮家伙竟然下了战书。”
战书,远古时期便有的产物,被人类一直沿用到现在。
“我说这都什么年代了?”
“管他了,反正是有这么个玩样了。”
“那你准备赴约!?”
“当然,据说他们整个系都来。”阿周看上去有点兴奋。
“那你就一个人去?”
“我叫了朋友,他们已经答应整个系都替我出面,要知道我那朋友是雕塑系的,每天都是在敲石头的。”在阿周的理解里,搞雕塑的和矿工是一个概念。
“你是说雕塑系要去群殴?”
“是啊!”阿周站了起来,展现了一下他的二头肌。
“可是,雕塑系一共才五个人。”
“是啊,所以我替你也报了名,一起参加。”
“……”
和阿周的对话彻底搞坏了我的心情,真是个糟透了的夜晚,小提琴还没有找到正确的音阶,生锈的琴弦仍需要再擦点油,阿周自顾自的说着,我看了看时间,已经午夜了,今天也就这样吧。
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快中午了,阳光透过半掩的窗帘零零散散的洒在地板上,拼凑出一些图案,感觉像是米卢的抽象画。没有看到阿周的影子,不知又跑到哪里去了,我坐起身看了看还未复原的小提琴,想到还要花不少功夫去调整就让人头疼,不过生理神经条件反射般的告诉我,先填饱肚子再说。
学校附近有一间音乐咖啡馆,是我常去的地方,因为那里会放一些我喜欢的音乐,像是英式流行摇滚或是轻音乐之类的,而且食物虽然简单,却也十分可口。我推开咖啡馆的门,一阵木地板的气味,一如既往。服务员小姐朝我点了点头,虽然没有什么交情,但也是店里的常客,自然也就认识了。我找了靠窗的位子坐下,已是临近中午的样子,可店里的客人也并非很多,至少不是吵吵嚷嚷的那种,很适合我这种喜欢安静的人。
“今天点些什么?”服务员小姐递来了菜单。
没什么心情挑选,于是就点了常点的那些。广播里开始播放管弦类的轻音乐,伴随着有点暖意的阳光很是让人惬意,我一边听着音乐一边看着窗外的行人,渐渐的一个熟悉的身影印入我的眼帘。
“中午好啊!”王胖子一进门便用他那特有的大嗓门和服务员小姐打招呼,脸上依旧挂着他那永远都不会变的标志性笑容,店里的客人不多,自然他很快便注意到了我,他向我招了招手然后带着他那张笑脸走来。
“来吃午饭啊?”
“是啊。”我简短的回答似乎起不到打发的作用,他从桌子底下抽了张椅子,一屁股坐下。
“今天天气不错。”
我望了望窗外,此刻的阳光已经有些变味。
“啊,是个好天气。”
“这段时间你都去哪了?”
“没去哪,我一直都在学校。”
“那你怎么没来上我的课?逃课可不好!”王胖子一边看着菜单一边问我没去上课的事,站在旁边等候点餐的服务员小姐看了看我。
“吃什么好呢?”他有点犹豫的看着我,“你经常来这吗?”
“还好吧,偶尔会来。”我没有说实话,因为我不想让他觉得只要我一失踪就能在这找到我,当然这也不可能。
“那你推荐几个,点菜我可不拿手啊,哈哈。”
我随便指了几个,他好像没多想就决定了,服务员小姐拿着菜单离开了。
“好吧,继续刚才的话题,你怎么没来上我的课?”说着他向后仰去,两只手交叉着放在了凸起的肚子上。
“没什么特别的原因,有点事。”
“有点事?这可不是什么好借口,要知道你逃的可是全校最有意思的课。”他看着我,两个手开始互相摆弄。
王胖子是学校的素描老师,年龄最多也不超过三十岁,但肚子已有点发福,最大的特长就是说话,你甚至隔着一个楼层都能听到他的声音,上课的时候会讲一些黄色笑话逗大家开心,便认为自己是全校最幽默的老师,而他上课干的最多的无非就是和女同学搭讪,据说每个班里都有那么一两个女生暗恋着他,而他似乎也和其中的几个保持着某种程度的暧昧关系。除此之外还有一点也相当让人厌恶,就拿刚才点餐来说,其实他很清楚自己的口味,但他就是喜欢问别人的意见,此刻一般人都会挑自己喜欢的说,然后可能就在某个不经意的时候,他会当着一群人的面大声喊道:“那个谁,以后少吃点蒜蓉面包,吃多了会口臭的。”这时女生们一般都会笑的不行,而你只能愣在那里,一头雾水。
“你知道,我一向不怎么管学生,因为我希望学生能够有一个自由的学习空间。”他漫不经心的说着,两只手开始在口袋里掏烟,“我想你也一定不喜欢有人老是管着你,是不是?我也做过学生,大家经历的都差不多,年轻人嘛,我可以理解你。”
他把身体微微前倾了些,然后给自己点了根烟,从他那张牙齿泛黄的嘴里吐出的烟,慢慢弥漫开来,以侵略者的姿态向我飘来。
“知道吗?虽然我理解你,但是这并不代表你可以不来上课!我知道你对我有看法,去校长那告发你那也是为,”告发人是王胖子的惯用手段,他总是抓住任何机会好在上级面前表现一番,这样会显得他对待工作的态度有多认真,“要知道我们做老师的也是很幸苦的,每天要做那么多事,还要面对你们这些不听话的学生,你来学校就是读书的,不上课你还能干什么?和女朋友鬼混吧,我可听说你有不少女人,虽然那是很有意思,但你也要有分寸,要知道你现在不努力,将来后悔就来不及了,你父母把你送来学校不是让你来玩女人的...”
有那么一瞬间,我感觉自己拿起餐刀,狠狠的向他刺去,然后对着他那废材肚子叫道:“闭嘴,死胖子,你还是管好你自己吧!”
“是的,您说的很对,但我想你误会了,我并不是不去上你的课。”事实上我谁的课都不去。
周围的烟越来越浓,我开始有点看不清他的轮廓了。
“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你现在最重要的事就是好好学习,知道吗,也许你该去看看心理医生,现在的年轻人多少都有些心理问题...”
王胖子说个不停,被烟包围的我只是不停的在咳嗽,完全没有在意他后来说的话,我突然觉得对现在的老王来说,我的存在已经毫无意义了,我只不过是一个对象,而这个对象现在可以是任何东西。是的,我的政治老师曾和我说过这样的话,我的语文老师也说过这样的话,包括英语老师,色彩老师,构成老师,理论课老师,几乎所有的老师都说过同样的话,也许这是老师们代代相传的某种口诀,他们私下时常排练着这样的对白,他们很需要有一个这样的对象,我、阿周或者任何一个好让他们来倾诉这些的人。也许只是我的偏见而已,但现在我就有这样的感觉,王胖子并不是真的关心我而说的这些,就像他并不是真的想帮助那些女同学提高素描水平而去指导她们一样。
服务员把我们点的东西送来了,老王熄灭了烟头,烟雾渐渐散去。
“看上去不错啊!”王胖子大口吃着意面,嘴里发出‘呲呲’的声音,“我刚才说的话你都明白了吗?”
“啊?”我这才回过神来,“哦,明白。”
“嗯。”老王满意的笑着说,嘴里挂着半节面条,“你看你还是可以改正的嘛!以后有什么问题尽可以来找我,不要把我当成老师,老师和学生也是可以做朋友的,是吧!”
“是啊,真是很少见到您这样理解学生的老师,难怪大家都喜欢上你的课。”
“是吗,这倒不太像是从你的嘴里说出的话。”
“我是说真的,其实我早知道您是位好老师,今后我一定会认真上你的课!”在老王面前说出这样的话,猛然有种恶心的感觉,不知道什么时候我也变的如此殷勤。
无休止的无聊调侃,显然他的心情不错,还和我讲了些他过去的事,我只能假装很有兴趣的听着,时不时的“嗯,啊,原来是这样!”的敷衍几句。
“听说你有不少女性朋友?”说这话时,他的语气突然上升了一个八度。
“什么?”我不知道他是从哪听到的小道消息还是自己的猜测,不过从刚才起他就一直提这个话题,他总是喜欢打听别人的隐私,更何况是和女人有关的。
他看我没有回答,便又说道:“我说了我们是朋友,朋友之间不应该有太多的秘密,是吧?!你不想说也没关系,不过这是男人之间的话题,知道吗!是男人的话题。”
好吧,这家伙真是太小儿科了,“我想,我们应该差不多吧!”我说道。
“什么意思?”
“我想我们交往过的女人应该差不多吧!”
老王又点了根烟,眯成线的眼睛似乎正在想着什么,一口烟之后老王哈哈大笑起来:“原来如此,哈哈,看来我们都是很专情的啊!”
“是啊!”我符合着也笑了起来,笑声那样扭曲。
我感觉我们就像两个达利式的人物,在塞尚风格的环境里,以中年男人的姿态讨论着各自的风流史,而其中一个想要成为毕加索,另一个却希望能延续梵高的命运。
“时间差不多了,我下午还有课。”老王看了看手表,上面似乎粘了什么,让他心疼的用衬衫袖口就擦了起来,“希望下次能在我的课上见到你。”
“我也希望如此。”
说完后我们起身互相握了手,然后他和服务员也握了手,和收银的握了手,把所有人的手都握遍了之后才满足的离开,我像是被调戏后的“娘们”坐在那里,几分钟后服务员把账单送了过来,“噢,该死!”这家伙竟然没有买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