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浸染过的暮色仿佛总是晕开得快一些,刚刚还是霞光万丈,残阳如血,如今却已夜幕低垂,万家灯火。细密的春雨仍然零零散散地落着,轻若无物,掷地无声,却还是凉透了路人的心。
素云默默地走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却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白天经历的一幕幕犹在眼前,男子爱慕的深情,妇人艳羡的目光,小贩谄媚的神色,以及耀眼的阳光和动人的花香……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么美好,是素云做梦时都不敢奢望的美好,以至于久久无法释怀。然而她知道,这一切不过是幻象,是砜为她营造的幻象,大家迟早会清醒过来,她也会清醒过来,发现这一切原来并不属于那个丑陋的她。
这样就够了!素云,这样就够了!你已经贪了一天了!趁大家都还没有发现真相,快回去,快回去吧,求求你了!
“这么做是对的,不是早就决定好了吗?”素云低着头轻轻地说道,将那盒桃红色的胭脂紧紧地捂在隐隐作痛的胸口,任凭泪水混合着雨水落下,那些美好的场景在她身后被冲刷成了云烟,弥散在如墨的夜色里。
“素云……”
那一声再熟悉不过的呼唤从前方传来,素云不由得停住了脚步,却始终不敢抬起头来。
“素云,你没事吧?”
声音靠近,带着他独有的温暖,将如坠冰窟的素云包裹,却仍然开不起那扇心门,沉默围绕在两人之间。
“……我忘了告诉你,你的脸不能碰水。所以,你,你没事吧?”
他像犯错的小孩一样,紧张得手足无措,完全失去了往日的风度。而她却在细雨中瑟瑟发抖,即使双拳紧握,用力到关节发白也无法停止下来。
“素云……”
砜惊呆了,他从未见过素云这般,如此冷漠,如此细弱,以至于忍不住想要伸手将她拥入怀里。然而对方却决绝地后退了一步,与他拉开了仿佛无法跨越的距离。
“我没事……还好没有被发现。”
素云捂着脸上的伤疤轻笑道,声音和手指都在微微颤抖。
“那,那就好。”砜也扯出了一个似笑非笑。
他不知道为什么,素云的笑容里有着他不理解的苦涩。她明明是在笑,为什么他却笑不出来呢?
“一切都很完美,今天是我过得最快乐的一天,谢谢你。”素云平淡地说着,听不出一丝情绪。
砜暗暗地松了口气,心想自己大概是多虑了。他面前的素云与他认识的素云丝毫不差,怎么会感觉变了呢?那个法术应该早就失效了啊,她还是那个原原本本的素云才对!
“那我们一起回……”
寒风拂过,他的话停在了嘴边。时间仿佛慢了下来,眼里的她轻轻地点了点头,弯起的嘴角和荡漾的眼波宛如天边的月牙和流淌的星河。那笑容璀璨夺目,仿佛能摄人魂魄,却匆匆消失在擦身而过间,令人怅然若失。
而深深烙在心里的,除了那抹微笑,还有那句倍感伤情的话。“我想我们不会再见面了。”
哈,对啊,我怎么给忘了?我们之间是有约定的,我帮她实现愿望,她答应不再纠缠我。我们说好了的,我怎么忘了呢?我终于摆脱她了!我不用管她以后幸不幸福了。我们,没理由,再见面了啊……
砜久久地站立在雨中,像失了魂魄。
日子恢复了平常,素云发现自己好久没有睡过安稳觉了,倍感神清气爽,她反而有些开心,自己竟然没有想象中不堪。突然觉得还有好多事情要做,屋子该打扫了,被子该晒晒了,花草该施肥了……生活还得过,哪有那么多时间伤怀呢?
忙碌了一个早上,素云在整洁空荡的屋子里品尝着粗茶淡饭,精力依旧旺盛,于是自己和自己对话。
“下午该干什么呢?对了,该上山砍些柴火了!”
却又想起什么,神情变得有些怪异,便对自己说道:“啊,那里的山走遍了,是时候走走另一条路了!”
打定了主意,素云快速地啃完手中的馒头,将捆绑柴火需要的麻绳套在肩上,腰间缠好水袋,再拿上一把镰刀。
万事俱备。她这么想,但直到出门的那一刻,她还是有些犹豫,怔怔地站在门口许久,刻意地背对那个方向,始终没有回过头去。
“素云,你一直都是一个人啊!没什么可怕的,没什么可留恋的,重新开始吧!”她大声喊道,深吸了一口气,抬头挺胸,然后大步出发。
是啊,迈出了一步,就能一步步走下去了。时间会抹平一切的,就像爹娘的样子也记不清了啊!他也会的,一定会的!
这一路鲜少有人经过,碎石遍地,杂草丛生,崎岖难行。这是素云未曾预料到的,一路走来滑到磕碰不下十次,不多时便已经气喘吁吁了。
素云找了个较为平坦的地方歇脚,拧开水袋咕嘟咕嘟地牛饮起来,所幸这里是背阴的地方,清凉舒爽的山风徐徐而来,缓解了不少疲惫。她揉了揉酸痛的脚踝,又偷偷撩起裙摆看了看磕破的膝盖,除了有些渗血,并无大碍,便松了口气,心呼万幸。
抬头向前路望了望,距离目的地还有一段路程。山中毕竟不太平,恐有飞禽猛兽,此处又渺无人烟,素云也不敢再多耽搁,便撑起身子,就地砍下一根树枝拄做拐杖,继续向山上前行。
之后的事情倒是格外的顺利,素云很快就将需要的木柴砍好并用麻绳捆上,抬手擦了擦额间的汗水,但见太阳已经倾斜,林里光线有些暗淡。
山中的日落就像突袭的剑客,总是在不知不觉间悄然而至,所以她必须赶在天黑之前回到家中,不然就麻烦了。负重下山并不好走,素云只能小心小心再小心,无形中减缓了前进速度。
然而还是着了那些碎石的道,只见一个踉跄,素云便连人带柴一同滚了下去,重重地摔在地上,沉重的木柴险些将她覆盖,她挣扎着费了好大的劲也爬不起来。于是索性趴在地上不动了,感觉全身都是锥心的痛,此时真是应了“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处境,但她还是嘤嘤地喊出了声。
“有人吗?有没有人啊?有没有人能帮帮我啊?”
然而四周静悄悄的,只有风声做为回应,所以最后泣不成声。
兴许是上天可怜,有人听到了召唤,摸索的脚步声渐渐靠近。
“你在哪里?在的话应一声,我看不见你!”
如同听到了救世主的福音,素云抬头循声望去,泪眼朦胧。
绿茵遍野之间,有一道人影,右手拄着拐杖,左手在身前挥动。他双目紧闭,脸上有些焦虑,却掩盖不了清秀的面庞。
温暖的阳光透过细密的缝隙照射在他身上,刺痛了素云的双目,她含泪向他伸出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