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斯楞和他的兄弟们,倒在了科尔沁人的屠刀下。
他在闭上双眼的那一刻,望了那高挂在长生天的太阳,他相信,最终的胜利,属于每一个热爱自己这片草原的蒙古人。
在这个时代,每个蒙古人都希望能有一位盖世英雄,带领他们重新走向统一,复兴成吉思汗时代的威武!但残酷的现实是,蒙古人的时代,已经成为了历史。
这支誓死守卫自己家园的察哈尔军队,就这样被埋没在了大漠风吹之间,他们的英勇事迹,随着草原的风儿,吹散在了天地间,久久回荡着,只是也无人问津了。
此时的林丹大汗,已经在皇太极的威胁中逝去了,蒙古察哈尔部已经名存实亡,而林丹汗也成了蒙古人的末代大汗。这位成吉思汗留在草原上的最后一位可汗死了,蒙古人最大的希望也就破灭了。察哈尔部所属的鄂尔多斯、阿拉善也明显有了要归顺后金的意图,漠南蒙古,即将全部成为后金的地盘。
这都是后话了。
故事,就这样结束了吗?
不,我要说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这个故事,真正的起点,在这个微不足道的,渺小的希望之上。
毕勒格已不知带着孙子走了多久、多远了,但他仍然不知烦恼的整天走着。他整天就带着这几辆牛车,拉着自己的一些物资,骑着马赶着自己为数不多的牛羊,和除了自己骑乘外的六匹马,家里唯一的牧羊犬,被巴特尔每天抱在自己所坐的一辆牛车上。爷爷不知道疲倦的走着,孙子也想不了那么多,只知道每天无忧无虑的坐在车上,晒着太阳,吹着草原的风,就像一场妙不可言的旅行。
他却不知道,自己的父亲,已经永远离开了他。爷爷心里很愧疚,不知道怎么向他说明这一切,这可能会使他崩溃。但眼前,爷爷可想不了那么多,他只想快点走到阿拉善,在那儿找个地方安定下来,过几天太平日子。
但不等他走到阿拉善,他就必须先停住脚步了。因为他本来就是在秋天刚来到草原时就开始赶路了,但他赶路是非常慢的,一个人骑着一匹马,要同时赶着好几辆牛车,以及自己的牛羊马匹。虽说他和其他一些部众一起走着,但几乎每家都和他是一样的情况,因为这大多都是浩齐特鄂托克的人,大多数人的儿子都和阿尔斯楞一样,为部众的迁移提供时机而送走了自己的生命。
于是,从乌珠穆沁草原一直向西走,刚刚到了希拉穆仁草原(今NMG包头境内),天气就转变了。草原上冬天来的是很快的,一路上也迁移的太远了,毕勒格决定先在此地歇息些日子,等明年开春了,再带着孙子继续向西走。
这个想法普遍被同行的其他部众接纳了,况且希拉穆仁草原此时正水草丰美,此地的人口也较少,这些察哈尔部众就在这片草原停住了前进的脚步,开始休整起来,并聚集在一起,围成“古列延”,这种集体放牧方式不仅能提高效率,还能使更多人聚在一起,壮大力量。毕勒格在这古列延中挑了一处地盘儿,和孙子两人搭起了自己的蒙古包。热火朝天的扎营景象在这些察哈尔部众里展开,这些刚刚失去家园的人又好像焕发了新的生机。
“哟!毕勒格老人,这么忙啊。要不要,搭把手啊!”
巴特尔转身看看,“哎!宝音叔叔,您也来希拉穆仁了!”
毕勒格老人放下手中的撑木,说道:“是你啊,你怎么不去做自己的事情,反而有时间在这儿瞎转悠呢?”宝音笑呵呵的,一点都不像落难的人,但或许,如果每个人都失去了信心,察哈尔部就真的完了,蒙古人也就真的没有希望了。
“哪里!毕勒格老人,我大哥已经搭好了蒙古包,正在给牲畜围圈,我想给他帮忙,他却不让,我没事儿干,就只好溜达溜达了。哎,您怎么,就带着小孙子啊,阿尔斯楞兄长呢,我还要找他喝酒呢!”
面对宝音这个无心的问题,毕勒格却慌了,他不知怎么说,毕竟巴特尔在这儿。
可巴特尔却抢着说了:“哈哈,我告诉您吧,我阿爸他去了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他现在不在这儿!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呢。”巴特尔说着,开始有点想父亲了。而宝音却好像知道了什么,他刚想再问问明白,毕勒格在一旁重重地咳嗽了两声。
宝音明白了,老人在维护孩子的幻想,最后的希望。
“额,好了,不说那么多了,我正好没事做,就来帮你们吧,有什么我能做的啊?”
毕勒格却好久不说话,宝音一时愣在那儿,“请问,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吗?”
毕勒格却对着他笑笑,依旧没有说话。
宝音正奇怪着,巴特尔忽然对着他轻声喊道:“请帮我们搭好圈,然后把牛羊马儿都赶进去好吗?”
宝音一怔。
随即说道:“是!交给我吧。”
一番忙活之后,在太阳落山前,终于把一切都安置好了。巴特尔取出剩余不多的马奶酒,端上几盘羊肉,请爷爷坐下来,又对着宝音说道:“叔叔,您忙了一天了,帮了我们一天的忙,请您歇下来接受这应有的收获吧。”
宝音刚要拒绝,毕竟他知道毕勒格老人一个人带着孙子生活不容易。可毕勒格却开口了,“别走了,坐下来吧,陪我喝两杯,好久没人和我喝酒啦!”
老人微微的叹了口气。
宝音知道,老人的内心是很孤独的。他答应着,坐在了老人旁边,放上两个酒杯,给老人和自己各倒满一杯。
巴特尔拿着一大块羊肉啃着,爷爷对他说道:“我和宝音说说话,你去外面玩去吧。”
宝音不知为何要将巴特尔支开,老人却继续说道,“顺便啊,去外面认识认识这儿的当地人,交几个朋友。”巴特尔觉得挺有意思,便拿着羊肉走了出去。
蒙古包内,宝音看着老人,毕勒格拿起酒杯,缓缓地饮尽。他低着头好一会儿,宝音关切的问道:“您怎么了?”毕勒格没有回答,但他再次抬起头时,便用手擦去了眼角的泪水。
宝音不知所措,毕勒格慢慢说道:“阿尔斯楞走了,巴特尔却还被我们蒙在鼓里。他还是个孩子,我不想他接受这残忍的事实,只要他平平安安的生活下去,我就能安心的去见长生天了。”宝音
说道:“这么说,兄长他,真的——”
毕勒格看看他,点了点头。
宝音顿时惊呼:“什么,他真的——哎,怎么都不告诉我一声呢!”毕勒格说道:“我想你答应我一件事儿。”宝音问:“什么?”
“在巴特尔不知道事实之前,我们都永远不要告诉他。让他快乐的长大,忘记仇恨,好好活下去,好吗?”
宝音一愣。毕勒格深切的看着他。
宝音慢慢低下了头,沉重的叹了叹气。许久,他才慢慢抬起头,端起酒杯,敬着老人,老人也随即端起酒杯回敬着。宝音慢慢的说道:“您放心吧,阿尔斯楞兄长是我的安达,老话说得好,对于安达来说,巴特尔是他裸体生的儿子,也是我穿着衣服生的儿子。现在他不在了,我理应尽到一个义父的责任。”
毕勒格深切的问道:“你说的,是真的吗?”
宝音答道:“向着永恒的长生天发誓,我宝音所说的每一个字都属实。以后,巴特尔受到伤害,我会尽全力保护他;在他面临困难时,我会用所有力量帮助他;在他成人的道路上,我会引领他做好的事情,使他成为一个草原人心中的英雄,而不是恶狼。请长生天见证,我所说的如果没有做到,愿意接受任何惩罚。可以请长生天将我的肉体丢在荒山上,任野狼分食!”说着,一口饮下杯中的酒。毕勒格热切的看着他,“阿尔斯楞果然有你这个好安达啊,我要好好谢谢你啊!”说着便要给宝音跪下,宝音惊慌失措,连忙扶他起来,“毕勒格老人,您这是做什么!”
老人留下了泪水,这么多天了,他终于号啕大哭了,失去儿子的心痛和一切难受压抑的情感都在这一刻爆发了!
老人之后擦去了泪水,和宝音饮酒畅谈起来。
他的心终于好受些了。
巴特尔在外面的草原上到处转悠,他现在只觉得自己无忧无虑的快乐着,但却不知道是爷爷用自己的身躯包围了真相。
他仍然到处转着,欣赏着这片草原的风景,也仔细想着和自己故乡的草原有什么不一样。
他却不知道,在他坐在一条湖旁吹着晚风时,一个身影正在慢慢靠近他——
他却始终没有发现,只是坐在这条小湖旁,慢慢的看着逐渐由蓝变红,再变黑的天。他一动不动的样子,好像在想些什么。
或许,他正在想自己的阿爸,到底去了哪儿,什么时候,他说的那群鸿雁会飞过来。那时,阿爸也就回来了。
“哎!你是哪家的孩子啊,坐在这儿,想什么呢?”
巴特尔一怔,这是个女孩儿的声音,而且好像和自己年龄差不多。
他便起身转过去看这个声音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