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阿芙
你要走不必担心我，孤单和思念会常来唠嗑，也算高朋满座，不会太寂寞，也不会太难过。
“笑一个，茄子！”
“恭喜你考上了镇江中学，我的同学录你们都要写。”
“你也要加油，人生不只是读书一条出路，我记得你说过要去BJ做歌手，我等着那天哟！”
“你也别得意，等我大红大紫了，我要回来开演唱会，让你免费看。”
“喂，不要掉眼泪啊，这本子很贵的啊！”
“我送你离开千里之外你无声黑白/沉默年代或许不该太遥远的相爱/我送你离开天涯之外你是否还在/琴声何来生死难猜用一生去等待……”
“你们要死啊，调子都跑到赤道去喽！”
2001年的夏天就这样来了，就像老狼唱的那样：“那时的你总说毕业遥遥无期，转眼就各奔东西……”不大的学校里挤满了大人和学生，有的欢呼雀跃，有的面带沮丧，有的相互拥抱流泪，有的并排坐在一起看着天空……他们中有的故意放慢了脚步，就算时间再催促，也要熬着最后一个再跨出校门。这些青涩稚嫩的少年们，对未来充满美好的憧憬，又带着无尽的迷茫，无论未来怎样，他们都将怀念今天，因为这是人生中最难以忘记的黄金时代！
云海抱着沈静的书站在她旁边，他已经17岁了，因为在工厂上班的缘故，个子比同龄人高出了半个头，身体也显得格外壮实。今天他很高兴，也很难过，他知道沈静考上了她梦寐以求的市里唯一一所国家级重点高中，她的梦想实现了，她就要像鸽子一样飞走了！
“这位帅哥是你男朋友吧？你们什么时候好上的？搞得这么隐秘，还当我们是你好朋友么？”几个女生来到他们面前，挤眉弄眼地和沈静开着玩笑。
沈静脸颊通红，害羞地朝她们说：“你们别胡说，我们只是好朋友。”
“哈哈，是好朋友，那你脸红啥啊？”几个女生并不想就此饶过沈静。
“你们……不搭理你们了！”沈静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好了，不逗你了。沈静，你那么单纯，在高中被人欺负就打电话告诉我，我带上姐妹去给你出气。”小姐妹们终于转移了话题。
“我才不会被人欺负呢，倒是你们以后怎么打算啊？”
“我爸让我跟着亲戚去深圳，说那边纺织厂一个月能挣很多钱呢。”
“我跟我爸吵了一架，最后他还是同意我再复读一年，要是再考不上，我也只能出去打工了。”
“今年过年，我们再回来开同学会，你们可不许不来。”
“嗯，是谁说的来着？这叫‘青春不老，我们不散’！”
“嗯，不散！”
小姑娘们叽叽喳喳地说着，热烈的气氛似乎冲淡了离别的忧伤。
老态龙钟的学校发出了毫无活力的铃声，一切重回寂静。微风吹起满地撕碎的试卷，驱赶着每一个不肯离去的人，人人似乎都有千言万语，但最后都只凝结成了一句话——“再见”。是啊，无论你有多么不舍，时光都会推着你踉踉跄跄地向前走去，它不抢夺，也不给予，当你想回头捡起曾经遗失的珍贵时，却发现一切早已走远，而且永远无法回头。
沈静和云海走在公路上，彼此沉默着。不期然间，两个人又走到了第一次见面的那个地方，彼此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脚步。沈静看着抱着书的云海，突然伸手从云海怀中夺过了那撂厚厚的书籍，撒手抛下了山坡。云海看得目瞪口呆，还没等回过神来，沈静已经扑在他怀里哭了起来，云海愣愣地用双臂紧紧地抱着她，沈静也回以热烈的拥抱。他们就这样紧紧地抱着，像是抱住了整个夏天。金黄色的阳光勾勒出他们的轮廓，然后又把他们的剪影投射到地面上。山下的小镇炊烟已经袅袅升起，鸽子们成群结队地在美丽的晚霞中来回穿梭，夕阳温和而明亮。
“云海，我终于要离开这里了，我做梦都想快点长大，去更好的地方读书，这一天真的来了，可是我却开心不起来，我舍不得离开！”
“傻丫头，你要去大城市了，去从来没去过的大城市，应该高兴啊，你不是说要让沈阿姨过好日子么？等你有出息了，把沈阿姨接过去，该多好啊！”
“云海，，你会不会来看我？”
“嗯，我答应你，只要一有机会，我就去看你，到时候你可不要认不得我这个农村来的工人哟！”
“你不许骗我。”
“不骗你。”
“我想了好久，给自己取了个‘阿芙’的名字，以后只许你这样叫我，别人不能叫。”
“阿芙……阿芙……阿芙……”云海似乎想把这两个字深深地烙印在心里。
“你疯了啊！”沈静嗔怪道。
澄澈的清空回荡着两人无所顾忌的笑声，其实这样的年纪是无须用“爱情”、“友情”之类的俗套去框架他们的感情，他们相互喜欢、相互依赖，他们是彼此的光，照耀着对方脚下的路，并肩而行，不再孤独。
当日历被一页一页无情地撕掉，当昼夜不再平分为24个小时，当本该属于远方的汽笛响彻耳畔，离别的人才知道快乐并不漫长。
离别那天，云海特地请了假送沈静，很自然地承担了为沈静扛行李的任务。沈静不时问他累不累，每次他都摇着头说不累。云海跟在沈阿姨和沈静的身后，三个人一起走在香樟树叶透出的斑驳的光影里。沈姨一路唠叨到火车站，沈静有些烦了，跑到了走在后面的云海身旁，取下背着的书包，从里面拿出一件东西递给了云海，不舍挂在她的脸上，她刻意拔高了声音对云海说：
“我走了以后，你要是想我就写信给我。这本集邮册是限量发行的，是新华书店给我妈的奖品，你要好好保管哟！”
云海赶忙放下行李，接过那本精美的集邮册，脱下自己的外套小心翼翼地把它包了起来，然后也拿出了一只小盒子递给了沈静。
“我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我看到书上有好多明星都用这个，我觉得你应该也会喜欢。这里面的磁带被我洗了，我知道你最喜欢老狼的歌，我录了好久终于成功了，你要是听单词听腻了，可以听听我唱的。”云海说到最后脸上觉得有点发热，赶紧长出了一口气。
“你唱的那么难听，谁会听啊？”沈静故意揶揄他说。
沈静说完这句话就飞快地跑向了沈阿姨，云海看着她快速离去的身影，感觉她脸上那泛着喜悦的红晕似乎已经氤氲了身后所有的空气。她欢快地奔跑着，就像精灵奔跑在清晨充满雾气的美丽的山林。终于到了候车厅，沈阿姨检查了行李，又对沈静唠叨了一番，直到沈静不耐烦地带上了耳机，沈阿姨才安静地坐在了椅子上。
“云海，你唱歌真的很好听。”她朝云海吐了吐舌头，调皮地说。
“你不是说我唱歌难听么？”云海故意这样问她。
“我现在改口了还不行么？”
“哈哈……”两个人都笑了起来。
沈阿姨看着周围的人投来的眼神虽然有些不自在，但还是跟着他们两个一起笑了起来。这一年是女儿笑容最多的一年，她很感激这个少年，如果不是他，她真的不知道还要经历多少岁月沈静才会有今天这样的笑容。正是那个夜晚云海改变了她和女儿的生活，她还清晰地记得，第二天那个她畏惧的男人绷着纱布来到她店里时，她大声地告诉他：“柳宇阳，你听着，今天我要对你提出离婚！”想到这儿她笑得更开心了，她坚信那是她这辈子做出的最正确的决定。她也猜到了，那个男人身上的伤是被云海打的，不然的话，在这个举目无亲的小镇上谁会为了她和女儿去殴打这个随意进出招待所的有身份的男人呢？
通往镇江的火车最终还是不紧不慢地来了，丝毫也不管离别的人有多么不情愿它这么快到来。三个人匆忙地检完票，云海帮沈静把行李放在了行李架上。沈姨又叮嘱了沈静几句，沈静不停地点着头，突然两个人抱在了一起，彼此的眼泪纵情地流淌着。是啊，这对相依为命16年的母女就要离别了，谁也无法体会她们内心的不舍与难过，还有期盼与喜悦。
“请接送乘客的亲属抓紧时间下车，列车很快就要开了。”
列车员不停地用广播催促着，母女俩依依不舍地松开了手。
“女儿，你到了那边要立马给我打电话。”
“我知道。”
“还有，不要饿着、冷着自己，没钱了就给妈妈打电话。”
“嗯。”
“请接送乘客的亲属抓紧时间下车，列车很快就要开了。”广播里再次催促着。
“妈妈，你先到车下等会儿，我跟云海说几句话。”
“你不要忘了打电话啊！”
“不会忘的。”
沈阿姨转身下了车，沈静看着母亲的背影，眼泪再次夺眶而出，云海赶忙掏出手帕递给了她。
“我拿我的给你换。”
沈静掏出自己的手帕递给云海，光滑的布料上绣着一朵芙蓉花，娇艳地盛开着，是那么地好看。
“云海，我要走了，你要好好生活。”
“嗯，你也要好好照顾自己，到了那边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就说给我听。”
“云海，你不要忘了我。”
“不会的，我不会忘记你的，不信我们拉勾。”
沈静看着云海坚定的眼神，她知道眼前这个少年是不会骗她的，而且她相信他现在不会、将来不会、永远都不会！
“云海，我想听你再叫我一遍‘阿芙’。”
“阿芙……”
云海深情地喊着这个只属于他的名字，就在这一瞬间，沈静踮起脚尖吻上了他的嘴唇。他的喊声停住了，他的思想停住了，他的呼吸也停住了，整个世界似乎也为了这一秒而忘记了转动。
激情过后，沈静羞红着脸推开了云海，她低着头说：
“走吧，不要忘了给我写信。”
“不会忘的，好好照顾自己，我会经常去看你的。”
“我相信你，照顾好自己。”
云海走下车，看着眼前不见首尾的列车，心里默默地念道：长长的绿皮火车啊，请把可爱的人送到远方，也请记得把可爱的人再送回我的身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