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飞燕觉得张麻子所言不无道理,何大鼻子落难,孙家不可能袖手旁观,如玉小姐不可能无动于衷。找那些店铺掌柜凑银子,他们肯定不给面子,而如玉小姐是何家明媒正娶的少奶奶,不能不管。
孙老板腰缠万贯,但不能求他。如果如玉小姐康健,与何大鼻子琴瑟和谐,孙老板自然慷慨解囊,东奔西走。但如今如玉小姐病入膏肓,一旦撒手西去,孙家便与何家没一个铜板的关系了,孙老板乃生意人,精明强干,凡事思虑再三,不能不有所顾虑,不能将白花花的银子扔进深不见底的黑洞。
小飞燕在江湖行走多年,并非白混,深知自己身份不便面见孙老板,便候在孙家大门外,眼见孙老板一步三晃出门了,才匆匆走进孙家。
小飞燕进孙家大门时,孙府管家老伯正在门房。他欲阻拦,慢了半拍,寻思小飞燕为何而来,略一寻思便明白其中原委。
管家老伯颇为难,意欲将小飞燕拒之门外,深知孙老板此时持观望心态。一是观望何大鼻子事态变化。若尚有转圜余地,他可以破费钱财出手相救;若谋杀罪名坐实,白白丢掉银钱,并且连累孙家,他必须大义灭亲,何况自己外孙女是何家唯一财产继承人。二是观望如玉小姐病况,如果如玉小姐一走了之,他还要何大鼻子这个姑爷做什么,何大鼻子还是他孙家姑爷吗!
管家老伯略一踌躇,小飞燕直奔后院。
后院丫头铁面无情,不管三七二十一,将小飞燕拦在当院。
小飞燕央求丫头通禀,求见如玉小姐,丫头双手叉腰直着喉咙嚷嚷:“你算何人,何家姨太太,还是孙家亲戚!我家小姐病重卧床,说见便能见吗?除了老爷太太与管家老伯,外人一概不见!”
小飞燕耐着性子解释:“我并非外人,我乃何家大院之人。你家小姐不是何家少奶奶吗,何家的人求见何家少奶奶,有何不能见的呢。”
丫头白了小飞燕一眼,揶揄道:“我跟随小姐在何家大院几年,如何从未见过你呀!你在哪儿呢,怕是在春香阁吧。”
小飞燕强压怒火,喝道:“我在哪儿管你何事,让你通报你便通报,真是阎王好见小鬼难缠。”
丫头抢白:“在何家是何家少奶奶,在孙家便是孙家小姐。病重不见人,不理事。”
小飞燕说:“孙家小姐何家少奶奶不是同一人吗。无事不登三宝殿,告诉你,此事非同小可,关乎生死。我可是为何家大少爷,你家姑爷的事而来,少奶奶不可能不管。”
何大鼻子有了小飞燕,许久未进孙家,丫头正为此事生气,心中怨恨何大鼻子喜新厌旧,薄情寡义,提高嗓门嚷:“什么何家少爷孙家姑爷,他还是孙家姑爷吗,既不是孙家姑爷,与我家小姐有何关系!”
丫头上下打量小飞燕,见她衣着光鲜,斜睨着她故意问:“你又是何人,何家的事轮得着你说三道四?”
小飞燕语塞,一时不知如何表明身份,只是说:“我自然是何家的人。不是何家人如何无故求见少奶奶呢。”
如玉小姐病重,大半个身子无法动弹,但耳朵无病,听力甚好。听得丫头在院中嚷嚷,甚是烦躁,喝问:“谁在门外吵嚷,不懂规矩,吵得人心烦!”
丫头推开小飞燕,示意她快快离开,奔进房内禀告:“小姐,一个不相干的人求见小姐,被我拦下了。小姐安心休息,不必理会。”
“胡说。”如玉小姐说,“无缘无故求见我作甚,定是与我有关,如实说来。”
丫头说:“她说她是何家的人,求见少奶奶。”
如玉小姐问:“何家的人,你认识?”
丫头摇头,劝慰道:“小姐你不见也罢,管他何家的孙家的,你一概不见,安心养病要紧。等你痊愈,想见什么人不成。”
丫头驱赶小飞燕离开,小飞燕当然不甘心乖乖就范。丫头进房,小飞燕连忙跟进房门。丫头一面回如玉小姐话,一面推小飞燕出门。小飞燕哪肯退出,索性一伸手推开丫头,一步跨进房中。
小飞燕打眼观察如玉小姐,只见如玉小姐脸色蜡黄,蓬头散发,形容枯槁,伸在薄被外的双臂犹如二根细木棍,双手干瘦如鸡爪。上半身叙靠在垫高的枕头上,双眸无神,连转头都显得异常费力。
病至如此,万念俱灰。小飞燕眼圈一红,泛起侧隐之心。
小飞燕上前蹲了个万福:“见过少奶奶。”
如玉小姐慢慢转过脸,注视小飞燕,问:“我在何家数年,从未见过。你是新近进何家大院的吗?”
小飞燕全无了往日的伶牙俐齿,答:“是。”
如玉小姐好奇地问:“你现在何家是何身份,找我何事?”
“我------”小飞燕一时无从说起,踌躇着如何开口。
管家老伯放小飞燕进府,又怕孙老板事后责怪,于是紧跟着进后院,随时作驱赶准备。孙老板如责怪,推说当时没见小飞燕进府,一旦得知立即驱赶。孙老板若不责怪,也算为何大鼻子做了一件善事,日后何大鼻子定然心中有数,说到底他终是孙府姑爷。
此时小飞燕无从说起,尴尬无语,如玉小姐拿眼光注视管家老伯。管家老伯笑笑,料想如玉小姐不知小飞燕之事,便笑道:“小姐不必管她何人,只催她说明来意吧。”
如玉小姐道:“管家老伯差矣。此人眼生得很,难道是何家亲戚?”
事已至此,管家老伯觉得不必隐瞒,如玉小姐接受得了得接受,接受不了也得接受,说:“明说了小姐不必置气,此乃顺理成章的事,也无须生气。”
丫头直通通说:“她是何少爷的人,何少爷从春香阁赎出来的女人。”
管家老伯将小飞燕之事说了,低头抬眼观察如玉小姐动静。如玉小姐无言,屋内静极。过了许久,如玉小姐长叹一声,苦笑笑说:“原来是妹妹到来,有无不可明说。丫头你还愣着作甚,快给妹妹搬凳沏茶。如此怠慢,成何体统。”
正如张麻子所言,病入膏肓,其言也善,其心也软。她还有什么舍不下的,别说何大鼻子纳妾,连生命都在鬼门关徘徊。
一声妹妹叫得小飞燕泪水横流,横在她与如玉小姐之间的堤坝訇然冲塌。小飞燕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扑到如玉小姐床前哭叫:“少奶奶出大事了,快快想法救少爷呵!”
如玉小姐吃了一惊,身子不能动弹,一支手抓住小飞燕问:“何事惊慌,快快说来。少爷出了何事,果真许久未来了。一直以为他事务繁忙,不想果然出了大事。”
小飞燕和着泪水,连哭带说将事情说给如玉小姐听了,双手摇晃如玉小姐身体:“你是何家少奶奶,与少爷结发夫妻。如今我已山穷水尽,求少奶奶救少爷!”
“难为你了。你刚跟少爷,也算尽心尽力了。”如玉小姐安慰小飞燕,说,“既然团练使爱财,你应该去何家大院,请太太破财消灾。何家的银子全在何家大院,我并未带分文到孙家。”
小飞燕说:“何六带着太太远走高飞,团练使下令将何家大院团团围困,任谁也进不去,何家再有钱也是枉然。我万般无奈,求少奶奶看在夫妻情分上,千万救少爷!”
“这可如何是好,我并未从何家带一两银子,日常开销都是孙府支付。”如玉小姐抬眼注视管家老伯。
管家老伯倒也痛快,实话实说:“小姐你不必求我,孙家银子我不敢动一厘一毫。”
如玉小姐问管家老伯:“父亲必定知晓此事,为难袖手旁观,无动于衷?”
管家老伯答:“此事现在未成定局,雾里看花,想必老爷左右为难。”
“也罢。”如玉小姐叹道,“我知父亲定怕连累,况我生死不明,何家少爷将来不知是谁家姑爷。丫头,将我的首饰盒取来。”
丫头说:“小姐,来时你说卧病在床,用不着首饰,大部分留在何家大院,此处没有几件,而且俱不值钱。”
“休得多言,拿来!”
丫头将首饰盒捧至如玉小姐床头,如玉小姐交给小飞燕,嘱咐道:“我也只能帮到此了,愿少爷菩萨保佑,逢凶化吉。妹妹千万别嫌少,快救少爷去罢。我把少爷交给你了,往后好好过日子吧。”
事已至此,如玉小姐确实无能为力了。此情亦真,此境亦困,小飞燕不忍心再为难如玉小姐,擦干眼泪,起身告辞。
小飞燕真心实意地说:“有你这样的少奶奶,我做小妾也甘心情愿了。少奶奶你好生将息,有便我会常来看望。等你痊愈,我们一同侍候少爷。”
“我不久人世矣,你为少爷如此操劳奔忙,以后的少奶奶一定是你。”如玉小姐强笑着嘱咐,“何家在平安镇有几家店铺,你可以找他们商量筹钱。”
小飞燕想说那些掌柜不给面子,但说亦无用,如玉小姐连身子都动弹不得,还有何用,白白惹她费心劳神,不说也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