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大鼻子与小飞燕在平安镇起伏沉浮,云香太太与杏花在苏州亦历经磨难。
无特殊情况,何六一般前院用餐,云香太太与杏花后院用餐。晚饭后,何六边剔牙,边信步后院,问云香太太:“饭后无聊,如何消磨呢?”
云香太太回说:“还能如何消磨,无非与杏花闲话聊天,院里闲逛几圈。在此犹如笼中鸟,圈中兽,有翅难飞,有腿难驰,只能在笼子里扑腾几下了。”
“确实闷了一点。”何六丢了牙签,抬头观察渐行渐暗的天空,对云香太太说:“要不我陪你们去看一场戏吧,或者听一场评弹,苏州乃评弹发源地,正宗得很!”
“好啊,主意不错,确实许久未轻松愉快了。”云香太太兴奋地说,旋即复又安静,沮丧地说:“还是不去了吧,现在不是看戏的时候。”
何六不解,问:“既然许久未轻松愉快,为何欲去还休呀,难道戏和评弹你都不喜欢了吗?”
云香太太说:“并非不喜欢,亦非欲去还休,现在应该尽量避免抛头露面。万一碰到相识之人,甚至碰到平安镇或者何家湾人,不是暴露踪迹了吗?”
云香太太强调:“我们务必小心谨慎,避免抛头露面,极不可贪图一时快活,坏了大事。盼望风波尽快烟消云散,少爷能平安过关,我心里时时惦念着少爷与何家大院呢!”
“你过于小心了。”何六满不在乎地说,“此地乃苏州,远离平安镇百里之外,哪有认识我们的人。再说即便有人认识,未必吴胖子一路。台下看戏人群黑压压一大片,人头挤人头,哪里认得清谁是何人,即使有人相识也只能是雾里看花。”
云香太太动心了,问:“你说去得?”
何六肯定:“当然去得!”
云香太太曾是戏子,听戏乃天然喜好,戏文渗入了她骨髓和血液。
嫁给何老爷后,经常跟着何老爷听戏,或者自己唱给何老爷听,隔三岔五请戏子进何家大院唱堂会。何老爷去世后戏听得少了,闲暇时云香太太自己在后院伊伊呀呀唱戏,甚至不厌其烦给杏花说了不少戏。
何六提议听戏,对云香太太极具诱惑力。云香太太迟疑一下终于同意:“那就去吧。我们晚去早回,戏院里人多热闹时悄悄进入,尽量避人耳目。我去换件暗色衣服,能不引人注意尽量不引人注意。”
何六略显得意,殷勤附和道:“快去快去,叫上杏花同去,她也应该放松一下,跟着我们一路到苏州历经磨难,况且在船上还吃了一场惊吓。”
何六敲了敲板壁,大声吆喝:“杏花,一同看戏去吧。”
杏花隔着板壁听清了何六与云香太太对话,觉得何六偕同云香太太看戏偿可理解。云香太太久闷后院,心中烦闷,何六请她看戏解闷,理当如此。邀自己同去,似无必要,略显殷勤。
杏花略一思忖回答道:“太太你们去吧,我不去。”
何六心怀叵测,请云香太太和杏花看戏。云香太太不知就里,觉得久居小院憋闷烦躁,欣然同意。杏花心细,猜测何六是否可能别有用意。杏花凭着多年耳濡目染,对何六的为人始终不能信任。
何六诚恳劝道:“杏花,此乃我第一次邀你看戏,也算对你船上机智勇敢表现的赞赏报答。往常居住何家大院,你不是经常听太太唱戏吗,在太太教导下还懂了好几出戏呢。”
杏花说:“戏院里哪有太太唱得好,听多了太太唱戏,所以我才不愿去戏院听。”
“他们自然没太太唱得好。”何六动员杏花,“可是你必须知道,戏院里环境气氛与家里截然不同,那布景那道具不是何家大院所能比拟。你身临其境,便能感同身受了。
何六说:“太太唱的都是戏文唱段,即使进何家大院的戏子唱的亦尽是折子戏,戏院里可是原本。从头至尾一点不拉,这才精彩过瘾呢!”
杏花说:“原本与折子戏相差无几,都是伊伊呀呀唱。几个人在台上唱,几百个人在台下看,唱完了看完了哄一声散场了,大家回家。”
何六哭笑不得,气恼地骂:“此乃无知歪理,简直对牛弹琴!”
何六恼了,杏花捂着嘴咯咯地笑,一副没心没肺的快活样子。
云香太太看不下去了,再怎么说何六也是大管家,何况现在苏州全靠他支撑门面,杏花不能太过分了。
云香太太责备道:“这倒奇了,何六好心好意请你看戏,你为何不去。难道你不喜欢看戏吗,身体不舒服不方便吗?”
杏花没有令人信服的说辞,胡编乱造:“我只是个粗野丫头,上不了台面,觉得和太太大管家一同看戏不妥,有一种不敬的感觉,所以还是不去为好。”
何六一心拖杏花同去,问:“有何不妥,你以前同老爷太太一同看过戏,不妥了吗。”
“不能相提并论。”杏花说,“那是老爷包了包厢,老爷太太坐前面看戏,我在后面侍候,顺带看戏,人家一看便知我是丫头。今天没有包厢,我怎敢与太太并肩而坐。”
云香太太说:“其实也无关系,你我虽是主仆,这些天来我们同吃同住,在心里,我已经当成姐妹一样了。”
杏花强调:“那我心里还是不踏实,觉得不敬,看戏也看不踏实。”
云香太太说:“戏院里都这样,一张张座位排在一起,没有高低之位贵贱之分,大家都是看戏的人,出一样的钱,看同一台戏。我都不嫌弃你与我同坐,你倒嫌弃我了。”
何六说:“你看看,太太是多么抬举你。去吧去吧,我何六难得请你一回。”
“太太抬举是抬举,但我不能蹭鼻子上脸。”杏花从自己屋里出来,走到云香太太身旁抓住她手,使劲眨眼呶嘴,催促道“你们快去吧,不然戏开场了,我留下看家。”
“前院如此多人,需要看家吗!“何六非常扫兴,冲杏花吼:“不识抬举,当真是给脸不要脸!”
云香太太理解杏花用意,暗暗喜欢杏花的精明细致,可做得过分了惹何六不开心也不妥。今天看来何六乃诚心诚意请她们看戏,杏花的执拗确实过分了一些。”
云香太太欣赏杏花的小心谨慎,但看戏也不敢似乎显得过分谨小慎微了。云香太太觉得后院还是非常安全可靠的,只需将通前院的小门关闭,后院便是一个与外界隔绝的小天地,任何人不能进入。要想进入后院,必须通过前院,前院那么多眼睛,能视而不见吗!
云香太太在何六引诱下,戏瘾十足,她一把挎着杏花胳膊,说:“走吧,我们看戏去,权当陪我。”
杏花看云香太太兴致勃勃,不忍打击,可心里实在不放心离家看戏,转了个心眼,故意为难何六,说:“真没兴趣看戏,咿咿呀呀就那么几句台词,翻来覆去唱了无数遍。苏州有没有皮影戏,我们去看一场皮影戏多好,又新鲜又刺激。平安镇没皮影戏,上次还是跟老爷太太去县城看过一次,许久未看了。”
杏花说完注视云香太太哧哧地笑,盼望云香太太能支持她的提议。心想你何六同样刚到苏州,对苏州肯定不甚熟悉,苏州地方大应该有皮影,可不知在哪个角落里。
何六这些天没闲着,除了管理店铺,整日在外游荡,早已看过皮影了。听了杏花建议,觉得只须能将云香太太和杏花引开,不管看戏还是看皮影,毫无区别。
何六欣然同意,爽快地答应:“好呀,看皮影也不错,虽然不登大雅之堂,但也十分热闹,穿过一条街就到了。太太你觉得看皮影如何,热闹轻松一下也不错。”
云香太太对皮影不感兴趣,觉得那是小孩儿看的东西,行家都看戏文,欣赏唱腔做工,一招一式哪是皮影可比。
云香太太表示反对,一锤定音:“杏花就是鬼点子多,看什么皮影,亏你想得出来。看戏去吧,不用再作考虑。”
杏花原本欲为难一下何六,出何六洋相,没想到何六欣然同意,竟然对苏州皮影了如指掌。既然云香太太反对,情绪又如此高昂,杏花硬撑着不去显得不合情理了。杏花眼珠转了转,对何六道:“大管家你去外面稍候片刻,吩咐伙计们帮我们管好院门,我与太太换一件衣服马上出来。”
何六心想谅你们翻不出什么花样,只须人离开小院,小院便完全在自己掌控之下了。
何六笑眯眯步入前院店堂,招招手示意小山过来。
小山乃店里小伙计。他自幼孤儿,由养父母带大。家中无田无地,上无片瓦下无寸土,二十多岁依然光棍一条,只是店里一名小伙计,做些跑腿送货之类苦力活。如今养父母年老体衰,全凭小山一人挣钱养家,生活贫困。
小山见东家招呼,连忙小跑着过来。
何六吩咐:“等会我带太太和杏花出去看戏,我们走后你进去把太太房里那个蓝绸暗花包裹拿出来,不准打开查看!记清了吗?”
小山问:“东家,那包裹搁在哪儿呀?”
何六说:“就在太太房中柜子里。若柜子里没有,你就在别处细心找一找,务必找到,反正也就那二间小屋子,它又不会长腿自己走了。”
何六又叮嘱:“拿出来后不准打开,也不准交给其他人,走露一点风声,小心你的皮!”
小山小心地问:“东家,这不是偷吗?太太的东西,东家要拿自然可以大大方方拿,用得着背着她吗?”
“混帐!”何六本待发作,想想不妥,缓下口气说,“你有所不知,太太包裹里有几件值钱的首饰,我想拿出去当了又怕她心疼。眼下店里资金周转困难,若没有资金注入,店怕是开不起来了。若店倒闭了我们到哪里去吃饭,你小山又到哪里去吃饭?”
小山明白了。店铺若真倒闭了,别人还有办法还有饭吃,他小山可真走投无路了。
小山说:“可是东家您千万别告诉太太是我拿的,我怕她怪罪。”
何六保证:“这个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