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山不敢擅闯云香太太卧室,站在屋檐下犹豫再三,先至隔壁杏花窗下,透过窗上缝隙向内张望。屋内黑咕隆咚确实空无一人,小山这才轻轻推开云香太太房门。
云香太太房中陈设非常简单,里半间除了床,唯有一柜一箱。外半间就是桌子椅子,那是云香太太和杏花吃饭的地方。家俱都是普通木板做成,箱柜也未上锁。因为没有锁,他们从何家大院出逃不可能带锁,此地也无准备。
云香太太与杏花寸步不离后院,所以没必要上锁。
小山在暗处已经呆立许久,基本适应房中黑暗。他在房中站定,无须点燃蜡烛,环顾四周,然后一步上前打开柜子。柜子里物品稀少,显得略为空旷,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件衣服,都是到苏州后添置的普通衣料,一眼便能看到柜底。
柜内并无包裹,小山迟疑片刻,离开柜子旋即掀开箱盖。翻开箱面上几件衣服,那个蓝绸暗花小包裹赫然在目。小山抑制住狂跳心脏,一把拎起沉甸甸的包裹,迅速离去。
刚刚伸直腰,小山重又立定,小心翼翼将翻乱的几件衣服叠好,整齐地放回箱子,盖上箱盖,这才脱逃之兔似地向门外蹿去。
小山转身出门,猛地止住脚步,差点撞到一个人身上,惊得目瞪口呆。
杏花堵住了门口,像一座小山样耸立在小山面前。
小山迅速本能将包裹藏至身后,语无伦次,讪笑呢喃:“杏花姐姐------杏花姐姐-----你如何回来了呢!”
杏花冷冷瞪视畏畏葸葸的小山,喝道:“夜深人静,你不在前院老老实实呆着,偷偷摸摸进后院太太卧室作甚!莫非妄图图谋不轨,放药下毒,杀人害命?”
“没有没有。”小山连连否认,“小山如何胆敢作这般勾当,那不是谋财害命,大逆不道了吗。”
“那你擅闯后院,意欲何为!”
小山尴尬万分,心虚干笑,胡乱搪塞:“没干什么,只是进来瞧瞧太太和杏花姐姐住得是否宽敞,屋里是否缺少使用物品。”
“一派胡言!缺使用物品轮得到你操心吗?”杏花大怒,猛踢一脚木门,嘭一声响,吓得小山一阵哆嗦,扑通一声跪到地上。
杏花揪住小山耳朵,怒喝:“还不从实招来!”
小山被揪住耳朵痛得龇牙裂嘴,不敢高声喊,苦笑分辩道:“东家命我进太太卧室取点东西,嘿嘿嘿。不信你问前院掌柜和富兴,他们都知道我进后院了。”
杏花这才想起刚才老包和富兴都神态各异,见她回来如同说好了似地纷纷回避,原来他们串通一气偷太太东西。
杏花说:“东家吩咐你拿东西需要偷偷摸摸吗,东家不会自己跟太太明说吗?分明是你居心不良,背着东家偷太太东西。现在被我拿个正着,你还有何话说。我一定禀明太太,将你送官!”
小山求道:“杏花姐姐,真是东家吩咐,我小山哪有如此大胆。东家说资金周转困难,拿太太几件首饰当了充作资金,先不必告诉太太。所以趁你们看戏去了,他吩咐我进来取。”
杏花威吓小山:“你说的句句属实?等会你与东家当面对质。”
小山睹咒发愿:“句句属实,如有假话天打五雷轰!”
杏花指指小山手中包裹,问:“就是这东西?”
小山答:“是。”
杏花劈手夺过小山手中包裹,挥挥手说:“跟我来吧。”
杏花将小山带进自己房间。点上油灯,从黑暗处进来有点晃眼。小山不敢注视杏花,低头垂手站立一旁。
杏花将包裹嗵一声放桌上。小山听声音,觉得那包裹里确有沉重东西,还有纸张悉落声。
杏花问:“知道里面是何物品吗?”
小山呐呐道:“不知道,东家告知说是几件太太的首饰。店里资金短缺,东家让我拿出来给他当了。怕太太心疼,所以先不告诉她,其余我一无所知。”
小山求告道:“杏花姐姐,我不是贼,并非存心偷太太物品,确实是东家命我进院取的。他们是夫妻,东家取了自己太太东西,不能算偷。”
小山在店里地位低下,埋头苦干,杏花觉得小山诚实,深表同情。今天这事肯定何六指使,如无何六指使,打死小山他没这胆。小山之话还是比较可信,杏花不打算过分责罚他,再说自己也责罚不了他。
杏花心里盘算一番,问:“小山,你们东家在外面一直说云香太太是他太太吗?”
小山说:“是。难道这还有假?”
杏花觉得小山有用,在苏州无依无靠,如果小山能为她们所用,也算在前院安插个耳目,有个照应。再说何六在外为所欲为,应该给他制造一点麻烦,给他一点压力,他才能有所顾忌,有所收敛。
杏花的目光柔和下来,绷紧的脸庞和缓了许多,说:“小山我告诉你实情,你不可外面胡说。”
杏花问:“何六是何家大院管家你知道吗?你们店里人都知道吗?”
小山回答:“知道。他自己说是何家的大管家,掌管何家大院全部家产。”
杏花问:“那么云香太太是谁的太太,你们知不知道?”
小山说:“那还不是何六的太太,他自己都称呼她太太的嘛。”
杏花说:“错,云香太太乃何家大院正房太太,正正经经的主子。虽然此地你们都称呼何六东家,在何家大院是管家,其实在云香太太面前只是个奴才。”
杏花把何家近来的变故和前因后果粗略告知小山,惊得小山目瞪口呆。
杏花警告小山:“小山你记住了,出去乱说你便死到临头了。以后你若向着我们,帮我们办事,待何家灾难过后,自有你千般好处。你若一味帮何六欺侮我们,那么将来太太和少爷得势后,你想想自己的后果吧!”
小山虽穷,却也是精明之人,很会见风使舵,连忙保证:“我一定为太太和杏花姐姐办事,日后还望杏花姐姐提携!”
杏花挥挥手:“去吧。”
小山弓着腰退出屋,瞥了一眼桌上小包裹。杏花笑着问:“怎么,你想瞧瞧包裹内有何首饰?”
“不不不,我如何敢随便偷看太太首饰。”小山双手乱摇,一溜烟逃回前院。
何六看戏回来,待云香太太走进后院,急忙召唤小山,问:“你有无进后院,事情办成了否?”
小山说:“进去是进去了,可事情尚未办成。”
何六急问:“为何进去了还未办成,难道没找到包裹?”
小山怕说了被杏花抓了赃何六责怪,这不是打草惊蛇偷鸡不成蚀把米了,便胡乱编道:“那个包裹果然在箱子里,我已经拿到手里了,可是杏花却突然回来,我估计拿了包裹走不出后院,只得放回箱子,从树丛中爬回来。”
“没用的东西!”何六大失所望,咬牙詈骂,问:“你既然已经拿到包裹了,还管她回来不回来,即便硬闯,即便从她手里抢也必须抢出来,没用的东西!”
小山嘟着嘴轻声分辩:“您不是说必须不露声色吗,搞得声音太大我怕影响东家声誉。再说杏花好端端看戏,如何突然独自回来了呢?”
人算不如天算,唉,何六长叹一声,问:“知道里面何物吗?”
小山侧首思索,仿佛在回忆,最后说:“那包裹上面有一件旧衣服,下面有一些沉甸甸的东西,也不多,大约三五斤。那中间还有厚厚一沓纸。”
我的天!,何六痛心疾首,眼看煮熟的鸭子又飞了。三五斤沉甸甸的东西,那不正是云香太太的珠宝首饰吗!三五斤珠宝,那是什么概念,值多少银子啊!还有厚厚一沓纸,那不是何家银票吗?厚厚一沓是多少,至少七八张、十几张吧?何六当了多年管家,深知何家的银票,每一张都不是小数目。
何六越想越沮丧,越想越生气,狠狠扇了小山一记耳光,吼道:“滚,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出去不准乱说!”
云香太太看戏回来,杏花指了指桌上小包裹,笑着说:“太太你看。”
云香太太问:“当真有人来偷,是谁?”
杏花说:“小山。他偷偷摸摸进来,拎了包裹便走,被我堵在门口。”
云香太太说:“这孩子平时蛮老实,如何起了这般贪心,难不成受何六指使?”
“不是何六还能有谁,他做梦都想得到这个包裹。”杏花说着解开包裹,里面有一件旧衣服,十余张草纸,下面还有一小堆砖块瓦片。
云香太太叹道:“你这个鬼丫头精得很。不过杏花呀,我感觉真的有人为了包裹不惜害我性命唉!”
杏花说:“谁若谋害太太,除非从我尸体上踏过去!”
好!云香太太点点头,指了指桌上小包裹,说:“你把东西分几份保管,藏在严密地方,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云香太太又叮嘱:“杏花你记好了,有了这个包裹,我们吃穿不愁。若是被何六或者其他人拿走,我们俩人只有死路一条了。我是把生家性命都交付于你了!”
杏花含泪说:“太太你尽可放心,我已分几份藏的严严实实了。我把地点告诉你。”
云香太太说:“不用告诉我,你心里记清就成。我信得过你。”
杏花说:“还是告诉你吧。万一他们先害了我,太太到哪里去找东西呢。”
云香太太一把抱住杏花,拍着她的后背感叹:“杏花,我幸亏把你带在身边!”
杏花说:“何六不可能善罢甘休,静观他下一步如何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