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到中年的陌上对于这种身处社会最底层却毫无对策的生活,愈加麻木。多年来,她的生活就如同一潭死水,不起丝毫波澜。许多年前她意气奋发,也曾和街边无数生机勃勃的年轻女孩一样精心的打扮,和身边的同伴聊着各路明星的八卦,咬耳朵害羞的说自己喜欢的某个男孩子,那么富有朝气。很多年后,也就是现在的她,穿着破旧发黄的睡衣,上面还散发着霉味、汗味、体味交杂在一块儿,而她却毫不在意,踢踏着塑胶拖鞋拖着她那臃肿肥胖的身躯挤进人群中和众人抢夺今天的特价菜,期间为了少一两毛菜钱而和菜贩子高声争论,或为一把小葱一块生姜的甜头而喋喋不休,说的唾沫横飞,油腻的长发挂在嘴边,脸上带有今早起床未拭干净的眼屎,这就是四十多岁却看着像六十多岁的陌上。当然这片小区的人不会关注这些,他们只会称呼她为泼辣货或者肥婆。
似乎是因为今天的菜钱比以往都要划算,陌上肥腻的脸上露出了几许笑意。回到家,就开始忙碌。她每天都会给自己找许许多多的事情去做,让自己忙的就像颗陀螺。接着去上班。在一个小诊所里面做全科医生,其实没什么事情,偶尔有人来买买药,或是拿着三甲医院开出的单子来挂水。简单的很。到点,就回家。刚进门,陌上就看到肆意甩在门口的鞋子,是丈夫钱轶的,当然她不承认这是她的丈夫,更喜欢称呼他为那个人。皱着眉头进来,就看见钱轶躺在沙发上直勾勾的看着天花板。不过那又跟她有什么关系么。陌上自取碗筷吃着。
他们这样状态已经持续很久了,久到可以追溯到结婚前。两个没有感情的人靠一纸婚书维系在一起的婚姻。从不交流,从不尝试着了解过对方。
今天与以往有些不同,钱轶忽然转过头对着陌上说道:“陌上,我们离婚吧。”“好,就下午去吧。”没有一点点意外,就好像是对方说了句下雨了一样,像是日夜期盼这一刻般。钱轶似乎有些不甘心地追问:“你就不想问问我,为什么离婚。”不想,一点都不想。对于陌上来说钱轶只是一个受法律保护的合租人。习惯了相看两厌,习惯了孤独,习惯了这同床异梦。唯独不习惯这样的自己,或许离婚是最好的选择。也算是为自己当年匆匆结婚交上份答卷。“好吧,等你收拾好。我们就去民政局吧。”钱轶放弃了,看着眼前还是自己妻子的人,对于婚姻无动于衷,对于自己无动于衷。有时候他会想当初为什么就会稀里糊涂地跟他结婚了,有为什么稀里糊涂地过了这么多年。婚后十余年,他对她一无所知,她亦然。所幸的是,他们没有孩子。这种煎熬在持续了十几年后终于解脱。
从民政局出来后,钱轶的脸上是变幻莫测,他从来不知道陌上在另一个小区有间70平米的房子。如同他不知道,陌上放弃了他们一起买的,共同居住的房子。她是这样说的:“钱轶,这些年,我们都很累。现在不会了。恭喜你,可以去过自己想要的生活了。”对的,现在不一样了,他可以和公司里的女主管安丽结婚,安丽性感而又漂亮,做得一手好菜,会关心他对他嘘寒问暖,最重要的是他们马上就要有个漂亮的小天使了。
陌上离婚没有告诉任何人,就如同她在婚前买的那间房子,这么多年省吃俭用她就是为了能自己买间房子养老用。打了通电话告诉同诊所的同事也是老板辞职的事情。钱轶终究是不忍心看陌上一无所有,他把那间房卖了分了六成给陌上。陌上坐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却是莫名地鼻酸,眼泪止不住的流。她不爱钱轶,甚至不喜欢钱轶。看着镜子的她,她奔腾的眼泪都停不下啦。翻着曾经写过的日记,过往的一切都让她心碎,她不过一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
空荡荡的房间里回荡着手机振铃,一个肿胖的躯体瘫在地上一动不动。在铃声回荡了一个下午,久久不停歇。终于,那个躯体动了:“喂。”
“陌上,你作死啊,这么大的事情你都不告诉我,要死啊。你在哪儿?”是陌上的好友绢子。
“***花苑,6栋502室。来的时候记得带点吃的,我好饿。”
“好,我马上来。”
此时已经距离他们离婚两个月了。钱轶和安丽的宝贝天使也降临在人世了。
“陌上,你这人不地道。真的,你说你当初前一秒还跟我说喜欢周铭,下一秒你就嫁了这么个玩意儿。”绢子愤愤的说道。“你说你跟周铭怎么回事啊?突然之间就这样了。”
周铭那是很遥远的记忆了,久到可以算是上辈子的事情了。陌上还是记得的,记得那是十七年前的夏天,那时候他们都还是实习生。“我跟周铭不合适。”陌上还是这么说着。十五年前,绢子这么问,陌上这么回答。现在还是这个答案。其实,不仅是跟周铭不合适,就是钱轶也不合适,甚至任何人都不合适。她就适合一个人孤独终老。“我听说他跟许海星结婚了。”陌上又倒上杯酒,喝着。
“许海星?怎么会看上她?!”绢子颇有些不高兴了。“那你呢?你现在打算怎么办?什么时候去上班,请了这么久的假,老板该不高兴了。”
“我辞职了。妞,我以前总是说我们以后一起去哪里旅游,一起去吃喝玩乐,可是都没有实现,现在我们一起去吧。”陌上说道,喝的微醺,眼里带着泪光。再也不复当年的光彩。谁也想不到时光对人影响这么大,可以将一个骄傲的人打成这般狼狈。“去上海,逛大观园。去苏州,品船点游园林。去云南,爬玉龙雪山。这么多年,这些地方我都没有去过。我就一直在这个小镇。”陌上心里有很多话,但是却不知从何说起。“你不用担心,经费不足,你不知道吧,我有钱。这房子我收了十年的房租,还有那个人给我的离婚费,我有钱。”说着就笑了,眼泪却止不住。
“陌上,你少喝点。”绢子明白陌上心里的苦。“好,我们天一亮就去。”
“嗯。我们现在去唱歌吧,我好久都没有唱过歌了。”陌上补充道。
此时绢子的电话响了:“老婆,你什么时候回来啊?囡囡想你了。”
陌上听到,莫名的难受。失败者啊,事业失败,家庭失败,一无是处,一败涂地。囡囡是绢子的女儿,在此之前绢子还有一个儿子。对比着身边的朋友同学,陌上此刻才发现这些年自己都不知道做了些什么。
“老公啊,陌上不舒服,我再陪陪她,你哄哄囡囡吧。”右耳边是绢子撒娇的声音,左耳边是呼啸的寒风。陌上内心的孤寂更加扩大。
手机传出小女孩独有的奶声:“妈妈,你什么时候回来啊?囡囡好想你啊。干妈,你把妈妈还给我吧。”
“绢子,你先回去吧,我没事的。”陌上挣扎着起来,抢过手机:“老张啊,绢子一会就回去了。”说着就把手机挂了。开始推着绢子出门:“你啊,就赶紧回去吧。囡囡,这么小需要你,我能有什么事情,不用担心我。快回去吧,到了打电话联系哦。拜拜。”就这样把绢子退出门外。她总是这样,把关心自己的人拒之千里之外。绢子无奈的站在门口,敲了会儿门,也只能放弃回家。
陌上知道绢子不放心她一个人,可是有什么不放心的。她走进洗手间,洗了把脸,把之前租客留下的面膜随意的敷一张脸上。靠在沙发上睡着。
次日清晨,绢子再敲门依旧无人回应,打了许久的电话还是关机。“脾气还是这么大。”绢子无奈的吐槽着。发现门口鞋柜上有什么东西,一看是封信:
绢子:
我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回来,或许等我想明白了我就哪天突然出现在你家门口,你可不要太惊喜哦。
还有最近我是很伤心,让你担心了,不好意思啊。其实我想告诉你的是我跟钱轶离婚,我是愿意的,没有丝毫不高兴。真的,当初在一起就是一种错误了。这么些年,我们从来就只是表面夫妻,各过各的。我其实很多时候很羡慕你,贤妻良母啊,多少人羡慕都羡慕不到的事情啊。你有两个可爱的孩子,还有老张。所以有时候你跟老张吵架了,跟我说,我总是跟你说那就不要过下去了,其实我是说假话的,我知道你是不会跟老张分开的,毕竟你们在一起快20年了。所以对他好点吧。我想想了想还是决定自己一个人去旅游了。我可是一直很想出去玩玩的。实习的时候,学姐不就说了么:女孩子要趁年轻赶紧出去耍耍,不然等将来结婚生子就没机会了。你看,多好,我一下子又年轻了。我就痛快地出去耍个高兴。而你就是要在家好好做个家庭主妇了。还有啊,我的鞋柜最后个抽屉里面是房子的钥匙,你帮我租出去。钱你就先收着,等我回来你再给我。我要是没有回来的话,你就给我的干儿子干女儿吧。当然了,我怎么会不会来呢。所以,你只是帮保管一下。恩,在这儿祝愿我们的中年绢子女士在这家庭主妇黄脸婆的路上越走越远。
爱你的叉烧包。
看完信,绢子就确信陌上已经离开了。她说会回来的,估计这个坏女人要好久好久才回来。
陌上坐在飞机上,飞往另一个城市。去一个没有人认识的城市,重新开始。就好像那年毕业她在班级墙上写下的:如果某一天,你在陌生的城市遇见落魄的我,请假装不认识我,不要喊我的名字。现在的她,收拾的干干净净除了臃肿的身材与之前恍若两人。坐在电脑前,陌上敲敲打打地记录着什么,一向都有这种习惯,习惯将每一天都记录下来。“新的一天,新的开始,期待遇到新的自己。”陌上在看了一晚上的中国地图最终决定还是去湖北-武汉,这是一切开始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