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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说，如果可以重新选择，他还想回到高中岁月，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无琐事之烦心，有收获之快乐；有人说，一生中最怀恋的就是高中时光，虽觉平淡，但是踏实，虽然苦涩，但回味甜蜜；有人说，高中生活太枯燥，每天听课，做题，书山题海，连吃饭走路都在背书，辜负青春好年华；也有人说，可惜时光回不到高中，否则，我必将重新来细细咀嚼，那流金岁月。
又一年冬天来临，天寒地冻。坐落在山坳中的东山中学昼夜冷风飕飕，很多同学的手脚都冻烂或冻成硬块，行走蹒跚。手因为必须时刻裸露书写，先肿后烂，烂的地方有鲜红的血丝，周边白白的一圈，像是盐霜。
开早饭的时间，饥饿和寒冷的学生在食堂门口排起长长的几排纵队，他们时而跺跺脚，不然，踩在冰雪凝结的地面上的脚很快就完全麻木。突然，排在最前面，已站在卖饭窗口边的同学吵闹起来，因为碗里稀饭上漂着灰黄色的绒毛，稀饭还有股怪味。学生追问是不是老鼠掉进稀饭锅里，但师傅不承认。领头闹起来的是鼻涕哥。他要把有毛的稀饭倒掉，再把饭缸打满。师傅不同意，早上稀饭本来就做得少，这样有的同学就喝不到稀饭，何况天气这么冷！
听说稀饭里有老鼠毛，围过来的同学越来越多，局面很快失去控制。鼻涕哥举起饭缸就朝食堂师傅的头上砸去，他举饭缸的威武勇敢极可与三叔当年举铁锹拍队长相媲美，可惜举起的刹那稀饭撒掉些，鲜血立刻沿着师傅的头发流过脖子，滚烫的稀饭顺着头顶，兜头盖脸地浇下来，他大叫一声，倒在地上。吵闹的人群在瞬间安静下来。
校长和政教主任跟在几个学生的后面，跌跌撞撞地奔跑着。很快，受伤的师傅被木板扎成的临时担架抬去镇医院。另一个值早班的师傅交代说：
“老鼠可能太冷，躲在大锅边取暖。我们夜里三点起来烧稀饭，太冷又太困，眼睛睁不动，揭锅盖时好像听到什么噗通掉到锅里，没怎么看，就去炉边烤火。天亮时，稀饭也烧得差不多，揭开锅，就看到两只小老鼠漂在稀饭上面，毛已经差不多掉光了。没办法，再烧稀饭已经来不及，我们就赶紧拿勺子找毛，已经舀掉很多稀饭，怕不够吃，我们就不敢再舀。我们想，两只老鼠本就没多少毛，再把两锅稀饭混到一起，就不会被看见。没想到，还是没处理好。”
“怎么如此荒唐，胡闹。”校长生气地说，随后，他站到食堂门口，对还在排队的同学高声说：“同学们，你们又冷又饿排队到现在，可我要很抱歉地告诉大家，稀饭不能吃。你们先回教室上课，上完这节课，过来吃面条吧。”
在东山中学，校长是大家最敬畏的人，一年四季，春夏秋冬，十一点半下晚修时，校长始终都在陪伴他们，等着他们回宿舍休息。夏天的夜晚，他站在通往宿舍的必经之路，拿着芭蕉扇拍打着蚊虫。冬夜，大雪纷飞，寒风刺骨，他披着破旧的黄军大衣，坚定地站在教学楼的楼梯口，直到教学楼熄灯，路过的学生常常热泪盈眶。毕业的学生最难忘怀、最感激的就是这位四季守望的校长。
校长刚说完，大家陆续向教室走去。
鼻涕哥被带进政教处，公开场合的暴力行为，师傅被砸伤烫伤的程度目前尚未明确，后果既然是极为严重的。政教处通知家长先把鼻涕哥带回家反省，筹齐医疗费，去医院看望师傅，待师傅出院后再行处分。
万幸的是，师傅头上的砸伤很快结痂，因为工具没有棱角，伤处几乎没有深度。至于那原本滚烫的稀饭又因不断搅和来寻找老鼠毛而威力大减，师傅的眼角、左脸和脖子烫起几个较大的水泡，医生说无大碍。鼻涕哥的爸爸为鼻涕哥能早日回校上课，侍奉在师傅的病床前，无微不至，好吃好喝，尽数买去。还买了两条烟，趁医生不注意偷偷放在师傅病床的枕头下。师傅担心烟被医生发现没收，枕着烟时烟瘾更大，天天惦记着吸上几口。结果，不待鼻涕哥爸爸提出，师傅自己已请求医生为他办理出院手续。
但鼻涕哥并没因师傅很快出院而减轻处罚，倒霉是即将放假，学校正强化安全工作；加之几周前学校才发生过两次为同时喜欢上同一个女生的斗殴事件，斗殴两场才决定谁放手，不再暗恋。而在斗殴之前，女生全然不知。所以既非早恋，又没有打出伤者，想处分也只好作罢。鼻涕哥正好填补这个严明校纪的空白，打架斗殴，坚决开除，以此遏制住校园暴力事件不断上涨的趋势。
这下，鼻涕哥的爸爸和叔叔完全慌了手脚，高三已读完这个学期，再有三四个月就是预考，就可以拿到高中毕业证。三兄弟发誓排除万难，哪怕就是跪倒在地祈求，也要为鼻涕哥求得拿毕业证的机会。他们天天泡在校长室和政教处，最后，伟大的爱心、巨大的耐心和泣鬼神的诚心迫使校长更改处罚决定，由开除改为休学，休学期间不得回校，等高考预考时返校参加预考。
鼻涕哥在家里倍觉无聊，过完年，就跟着二叔去棺材厂混日子，顺便帮帮忙。这年春天，棺材厂接到十口棺材的订单。由于路上查得紧，现在都是销路找好，才拉出厂。这次的订单买家因为要货时间紧，两个买家自己来到棺材厂催货。可惜今年倒春寒，大雪连续飞扬三天，第四天黄昏，雪霁初晴。买家计划夜里拉货出山。
午夜时分，拉着棺材的货车喘着热气，呼呼地爬上山路。从棺材厂出山，必须翻过野兔岭，这两天不敢装车走，就是怕下雪路滑野兔岭爬不上去。车子这就来到野兔岭下，司机挂上一档，开始缓慢爬行。不久，车轮就开始间断打滑，越往上，打滑得越厉害。就快爬过野兔岭最后路段的时候，车轮的向后滑行突然无法控制，因为野兔岭高处风大，融化的雪在路面结成冰面。车子后滑的速度加快，司机和两个买家大声惊呼。与做顽强挣扎的司机不同的是，两位买家处于对山崖的恐惧和求生的本能，毫不犹豫地纵身跳车。随即轰隆一声，车子歪倒，滚下野兔岭。
这野兔岭的岭名来自于猎户捕猎野兔的无奈，山岭极长又陡峭 ，野兔但凡溜进这座山岭，便是如虎添翼。野兔的腿前短后长，跑在登岭坡路上，健步如飞，瞬间踪影全无，野兔岭即由此而来。
野兔岭脚下是片开阔的平地，零星地住着几乎人家，当天深夜发生的翻车事故，他们是不知道的。但第二天清早，有户人家开门就看到平地上的一口棺材，他大喜过望，因为开门见材的兆头终于遇上，他喊醒全家人来看。棺材倾倒在几颗小树边，没有盖子，四围都有被撞烂的痕迹和脱落木板留下的豁口，很像从高处滚落下来的。只是木板都是新的，显然是未曾使用过的棺材。向山脚望去，有根电线杆歪得快要倒地，好在电线还完好地连着。
莫不是棺材厂拉货的车在野兔岭出事？全家人赶紧先扶稳电线杆，就沿着野兔岭寻找，陆陆续续的看到棺材板，散架的棺材。在三个隆起的石堆边，他们找到被挡住而没有持续下滑的大货车，车已完全变形。车头附近横卧着一具完全冻僵的尸体。再往上三四百米处，多是棺材盖，还有两具头颅严重受损的尸体。三条人命，多么严重的车祸！
派出所接到报案，迅速拉响警笛赶到现场。在对现场进行勘察和力所能及的保护之后，他们留下部分人保护现场和等待金岭市刑警队，另一部分人直奔棺材厂。
太阳像个巨大的火球，懒洋洋地挂在树梢上。白雪皑皑的山林初升阳光的照射下，像一位害羞的少女，披着粉色的轻纱。在山林深处，那座生意红火的棺材厂早已醒来，几位木匠正穿着单衣，在拉线下料，紧张生产。当凄厉的警笛在厂门口响起时，棺材厂老板还在热被窝里，他仿佛刚从无比恐惧的噩梦中醒来，翻身坐起。不是梦，警笛依旧在呼啸着。
老板飞快穿衣下床，不过裤扣还没弄好，警察已到身边。在简单问询之后，老板就被带走，协助调查。鼻涕哥也被警笛声惊醒，他懒洋洋地从二叔的床上爬起来。透过窗户，他正好看到未来的岳父被身着制服的公安带走，吃惊地张大嘴巴。
很快，鼻涕哥从二叔那里就知道答案，拉棺材的车在野兔岭出车祸，三人都在车祸中丧生。鼻涕哥惊出满身冷汗，要不是买家急于要货，赶过来，那他就是这趟车的押车人。他下意识地摸摸自己的脑袋，真是命大。警车早已远去，可鼻涕哥二叔还是目瞪口呆地站在风中，其后怕程度可想而知。
下午，公安民警再次过来，查封棺材厂，还给棺材厂大门贴上封条。厂里的师傅各自背上吃饭家伙什，作鸟兽散。
棺材厂老板因滥砍滥伐林木、破坏殡葬改革、传播封建迷信和制造特大交通事故等违法犯罪行为将面临经济赔偿和刑法处罚。
刚刚开始做的乘龙快婿梦就像洗衣盆里的肥皂泡，手才触到，就已破灭。鼻涕哥跟着空有一身精彩棺材手艺的二叔回到家里，百无聊赖，学业早已抛到九霄云外。虽然高考预考有两方面的意义，确定真正参加高考的人选和高中毕业考试，但鼻涕哥仅与后者相关。因为前者是高分大比拼，录取率掌握生杀予夺的大权；后者几乎与分数无关，熬到考完各科，证书自然已收入囊中。
二叔看到鼻涕哥成天无所事事，担心他憋出病来，或者去镇上闲逛惹是生非，就狠狠心买台黑白电视机。但这并不能让鼻涕哥充实起来，虽然二叔想尽办法把电视室外天线安在门口最古老的高树上，还是常常没有信号，即便时有信号，播放武打电视剧的时间全天也只有两三个小时。太多的戏曲和新闻节目令他反感，而“全天节目播完”的屏幕文字令他更觉无聊。他还是会不断去镇上闲逛，从开始的半天到整天，甚至夜不归宿。
乡村的集镇上在公元一九八四年突然多了些陌生的面孔，常常是三五个或者六七个的团伙，他们走进商店，买的东西很有限，几包烟或者两瓶酒。商店当晚盘点，就有可能几条烟或者十几瓶酒不翼而飞。在饭店吃饭，总是责怪菜没熟，菜变味或者菜太咸，间或有人大叫，“吃坏肚子要拉稀”，因此，在结账时，饭店老板连声道歉，最多收点本钱，或者分文不取，还要赔上笑脸，他们离开时还会顺手牵羊，拿走柜台上的酒和香烟，而老板只能假装没看见，求神保佑，他们下次别再来祸害。
鼻涕哥在闲逛中很快和这群人混到一起，吃喝玩乐，横行乡里。有好心人把这事告诉给鼻涕哥的爸爸，他非常担心，就在家里看着鼻涕哥。不料，他们却找到鼻涕哥的家。鼻涕哥爸爸好酒好菜地款待他们，并跟这伙人解释，说鼻涕哥还得参加时间快到的高考预考，所以要在家里看书，否则，读这么多年书，连高中毕业证也拿不到。这群人虽然点头表示理解，但从中午开始，猜拳行令，一直胡吃烂喝到日落，才互相搀扶着离开。
当晚，乡广播站的高音喇叭在播报新闻和播放几首歌曲之后，播送一则通知：
乡直各单位，广大乡亲们，今天乡武装部带领民兵在巡山过程中，发现狼的踪迹，请大家注意出行和孩子上学途中的安全，看护好牲口。另外，请大家注意，近来，全国上下正在进行一场规模空前的严厉打击流氓犯罪活动，部分犯罪分子闻风逃窜，从城市逃到乡村，他们抢劫强奸，无恶不作。请大家做好安全防范并及时举报犯罪分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