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定远见他急着要走，突然想到了什么，说道：“小金，你是不是想讨好哪个姑娘？”
他是想到了哈谢克把挂在嘴边的话，顺口一说，金光云却大为忸怩，支支吾吾道：“不是……不是姑娘……”
虽然他在否认，但杨定远看他这样子，心知定然是了，笑道：“如果是姑娘，那其实好办。多关心她，让她觉得你是真心对她好，准能打动人家的。”
刚认得金光云的时候，他还是朝鲜恳荒团里一个面有菜色的少年，这几年个子也长高了，都快赶上杨定远。杨定远心想不知不觉，金光云也到了知慕少艾的年纪。“知好色则慕少艾”这几个字还是他小时候跟私塾先生读《孟子》时看到的，那时不知是什么意思，问先生，结果先生理都不理他。后来他自己到了知慕少艾的年纪才算明白原来这是人的天性。金光云懂得讨姑娘的欢心，他只觉得有趣，心想怪不得他要来请教如何讨好人，自己是全然想差了。等自己能动弹了，肯定要帮金光云去讨好讨好那姑娘。只是说到这方面，哈谢克才是专家，自己恐怕也只会弄巧成拙，偏生金光云把自己当成此道高手。胡乱说了一阵，杨定远想起思华说金光云跟不三不四的人来往的事，问道：“小金，你现在一般跟谁在一块？”
他只是顺便一问，金光云脸色却是一变，说道：“没有啊……没有。杨大哥，我事情忙，出去了。”说着，便逃也似地出去。杨定远也没想到他有这么大反应，看着他的背影，心里不禁有些狐疑。难道思华说他的事是真的？转念一想金光云可能是真看上哪个姑娘了，整天去讨好她。只是以他的性子，也不敢多说。他越想越觉得是，忍住笑着自言自语道：“有意思。”
“杨大哥，什么有意思？”
思华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杨定远吓了一跳，却见她正站在病床边。杨定远忙道：“思华，咦，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刚进来。本来就过来一次，看到金光云在这儿，我就又出去了一趟。”她说着，将一个玻璃瓶递过来道：“杨大哥，好看么？”
玻璃瓶里有大半瓶水，插着几支不知名的野花。他道：“思华，你还采了几支花啊。”
“是啊。现在可真不好找，我找了好久才找到这几支。杨大哥，你看着花，伤也好得快些。杨大哥，这花好不好看？”
“好看，好看，思华，真难为你了。”
这几支花其实很小，颜色也并不怎么鲜艳，不过终究是花。现在已是秋深，外面花相当少了，思华能找到这几支花也真是难得。听杨定远在那儿赞美，思华“扑哧”一笑道：“其实也不是很好。杨大哥，等春天了，我给你采一大丛花来，那些才好看。”
杨定远也笑了：“你咒我要躺到春天么？”
他只是说话，可思华却急道：“不是的，杨大哥，我不是咒你，不是的，你很快就会好。”
杨定远见她神情大是惶惑不安，显然是真觉得那是咒自己到春天还好不了，忙道：“思华，是杨大哥嘴贱。其实啊，有你在这儿陪我，我大概好了也会装病多躺几个月。”
思华忍不住也笑了出来，说道：“不会的。杨大哥，你很快就会好的。”
如果身体康复了，也就马上回骑兵团了吧。这个念头突然跳进杨定远心里，这几天已经快要淡忘的烽火硝烟，以及飞溅的血肉又重新闯入了他的脑海之中。虽然在病床上躺着不能怎么动，这几天却是他来到俄罗斯之后难得的平静之日，只是这样的平静也很快就会结束。他看着思华正嘀嘀咕咕地说着什么在医院里的事，她还有些孩子心性，看到杨定远，恨不得把自己的一举一动全都告诉他。杨定远看她说个不停，自从认识她以来，还从未见过她如此活泼，微笑道：“思华，你以后跟我回去，也仍然要姓霍么？”
思华狡黠地一笑：“杨大哥，姓霍不好么？”
思华真实的姓现在谁也不知道了，在医院的名册上，她就是以霍思华登记的，而护士们都管她叫塔雅。因为她的蒙古名叫乌云，到医院后，俄罗斯人不论是“思华”还是“乌云”的音都不容易发出来，而乌云在俄语中发音约略是“塔雅”，结果这个七拐八转后的译名成了思华在医院里的名字，金光云则仍按照在部落里的习惯叫她的蒙古名字乌云，叫她思华的也唯有杨定远和霍敬奇了。杨定远心想霍敬奇这性子跟谁都合不来，不过他倒是真把思华当妹子，笑了笑道：“好啊，挺好的。只不过要是将来我带你回山东，别人说我妹子怎么姓霍，倒不好解释。”
“那就不要解释。”
思华的眼里也满含着笑意。她笑起来，眼睛弯成很好看的月牙似一线。看着她的笑容，杨定远也感到如此温暖，若不是自己的手脚都打着石膏动不了，他都要去拍拍思华的脑袋。
“杨大哥，我们山东好么？”
“好！大枣，大葱，大鸭梨，还有山东大妞，什么都好。”杨定远说着，心里突然有一丝苦涩。出来的初衷，是想赚钱回家。现在几年过去了，赚钱这个目标似乎越来越淡，几乎已经忘掉了，剩下的也只是迷惘。陈振中已经永远留在了这片土地上，自己呢？将来回到家乡，带回去的又是什么？杨定远越想越迷惘，眼前也只能看到思华在嘀嘀咕咕着什么，连她说什么都充耳不闻。
思华说了一阵，站起来道：“杨大哥，我得先出去做事了。等有空了，我再来陪你。”
杨定远看她眼睛里尽是红丝，心疼地道：“思华，你觉得累就早点休息，别来陪我了。”
思华走到门边，回头笑了笑道：“没事。”她以前都是一副假小子打扮，现在穿上了护士服，这才像个女子。杨定远看到她一回头，心里不知怎的就是一震，心想思华的笑容竟然和莲娜的回眸一笑有几分神似。
思华走出去后把门掩上了。因为哈谢克出院了，还没有病友住进杨定远这间病房，现在倒是异常清静。杨定远半靠在床头默默地想着事，这些天手上打着石膏，没办法写字，他想趁这时候打好腹稿，等手能动了马上就记下来。阿列克塞战死前送给他的那支钢笔还放在身边，用阿列克塞的笔写字，也是对他的纪念吧。
正胡乱想着，门上忽然轻轻响了两下。护士进病房，其实并不用敲门，思华进杨定远病房也向来就是推门而入。杨定远一怔，说道：“请进。”
门被推开了。随着门刚开一条缝，一股幽幽的花香便直涌进病房。在花香中，莲娜捧着一束花走了进来。一看见她，杨定远那颗本已平静下来的心脏猛然间又剧跳起来。他一直在盼望着能够见到莲娜，只是真看到她，反而有点说不出话来了。顿了好半天，他才期期艾艾地道：“莲……莲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