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二十六　人生路

当尹春山被谢苗诺夫斩落头颅的那一刻，正带着骑兵营残部飞奔的杨定远心中突然一痛。

仿佛穿越时空，他也突然感到了一种身首异处的痛苦。随即而来的，是身后传来的一片惨叫声。他回头看了看，只见一群哥萨克们正蜂拥着追上来，有几个受了伤的骑兵团士兵速度不够快，已被哥萨克追上。那些哥萨克出手狠毒，毫不留情，见人就杀。

团长用生命的代价，也只争取到了这么短短的时间啊。杨定远的心里仿佛被利齿啮咬着，尽管和尹春山也有过冲突，特别是因为尹春山下令杀降，让他极其失望，但现在他心里只有对尹春山的敬重。

他只是稍稍一停，一下便落到了队伍的后边。霍敬奇正打马冲过他身边，见杨定远居然停住了，他一勒战马，喝道：“定远，还瞅个啥，毛子兵追来了！快走哪！”

不能让团长的牺牲白废。杨定远现在只有这样一个心思。尹春山不在了，自己这个副官就要担起指挥的责任来。眼看着后面有个骑兵团士兵被哥萨克追上，那哥萨克挥起一刀正斫在他背心，将那人砍下马来，杨定远心头忽然像是火烧一样，带转马便冲了过去。那哥萨克追得最快，刚砍倒了一个骑兵团士兵，却不曾想居然还会有人反戈一击，只一愣神，杨定远已冲到了他跟前，他的体力已消耗得差不多了，现在根本挥不出刀去，也只能借着马的冲力将恰希克刀平推过去。那哥萨克本来就在全速往冲，两人的速度加到了一块，几乎就是自己凑到刀口上一样，那哥萨克的脖子正从杨定远的恰希克刀上掠过，他刚把一个骑兵团士兵砍下马来，自己的头却也一下被削落。

这些猎物居然还敢反击！追上来的哥萨克都已怒不可遏，全都向杨定远拥了过来。杨定远正是要他们如此，也不逃开，只是举刀抵挡。他也明白自己已是筋疲力尽，这样挡也挡不了多久，但只盼着能多挡一会，可以让骑兵团多逃出几个人去。一夫搏命，万夫莫敌，那些哥萨克围着他打转，一时间竟无奈他何。只是杨定远只觉刀越来越重，眼前也渐渐模糊，就算把刀举起来都是如此艰难。

我的生命，就要结束了吧？他想着。很快就能见到那个白衣的女子了，她会给我一个最美最温柔的吻，然后带我到那个世界去，只是，莲娜……

一个哥萨克猛地一刀向他劈来。杨定远只是下意识地举刀去挡，“当”一声，他体力充沛时还能挡得住，可这时连刀都快握不住了，哪里还经不起这等大力？那哥萨克的恰希克刀重重击在杨定远的马刀上，顺着刀背划下，刀尖却在他的腿上深深划了一条伤口。这条口子极深，痛楚让杨定远陡然间清醒过来，可也让他再坐不住马鞍，身子一歪，人已脱鞍摔向地面。

一摔到地上，自是再没有活下来的可能了。杨定远闭上了眼，等着不止一把恰希克刀砍上他的身体。然而没等他落到地上，衣服后领却是一紧，不知哪里伸来了一只手，竟然抓住他的衣领将他提了起来，而周围的哥萨克们齐齐发出了一声怒喝。

这几乎只有神怪戏里才能发生的事让杨定远已晕头转向，实在摸不着头脑。他只觉有人提着他将他往马鞍后一扔，喝道：“坐稳了！”一听这声音，杨定远又惊又喜，叫道：“霍大哥！”

救了他的，正是霍敬奇。霍敬奇本来已经逃出了一段，哪想到杨定远居然转身杀了回去，他肚里不住地乱骂，可眼见哥萨克围住了杨定远，霍敬奇不知怎么一来也带转了马杀了回去。一路跑，一路在肚里仍在不住臭骂着杨定远。当他冲到杨定远身边时，正好是杨定远中刀落马之际。霍敬奇见势不妙，也顾不得一切，飞马冲了过来，一把抓住了他的衣领。其实杨定远比霍敬奇要高出不少，体重也重了许多，平时霍敬奇根本抓不起他，但这时霍敬奇情急之下也不知哪来的力气，居然把杨定远这么个又高又大的汉子拎起来扔到马鞍后。他一边跑，一边想着：“这一招只怕连关老爷也做不到吧，可惜没人瞧得见。”

那些哥萨克哪想到会突然杀出这般一个人来，见霍敬奇居然能从他们刀下把杨定远救走，马上有五六个向霍敬奇冲了过来。霍敬奇的骑术相当不错，但他这匹马驮了两人，哪里还跑得快？霍敬奇连连踢着马腹，可那几个哥萨克仍是越追越近。

用不了几步，他们就要赶上了。霍敬奇忽然扭头道：“定远，好好照顾思华！”

他说得很急，杨定远还不知是什么意思，霍敬奇却已一个鹞子翻身，竟然从马上跳了下去。他身材矮小，跳下去时用的是戏台上武生的身段。其实霍敬奇虽然爱唱戏，却没练过武生，只不过学了点三脚猫的功夫，看也看得多了，随便一跃，居然大合章法。杨定远见他跳下了马，惊叫道：“霍大哥……”霍敬奇怕他还要多说，顺手一刀向马屁股上割去。这一刀割得虽然不深，可那马护痛之下，闪电般窜了出去，杨定远只来得及单手抓住缰绳，听得霍敬奇叫道：“别忘了我的话！”

他将恰希克刀横在身前，盯着正冲过来的那几个哥萨克。直到现在，霍敬奇仍然有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干。这一生，他都没有什么朋友。在宫里时，身为带刀太监，对地方更高的太监自是俯首贴耳，而小霍太监这样的下等太监面前，他又是非打即骂。后来因为得罪了人，不得不背井离乡地出来找活路，又因为脾气臭，跟人结了仇，差点被下黑手杀掉。杨定远救了他，后来受伤时思华又无微不致地照顾他，在霍敬奇心里，这两个人就是自己在这世上仅有的牵挂了。特别是当杨定远说将来回国，要自己和他一家住一块儿，霍敬奇的眼泪都差点掉下来。

身为太监，有时颐指气使，一副人上人的模样，但霍敬奇自己也明白自己到底是什么身份。一个太监。一个连乡里乡亲都看不起的太监。所以他也有那么多特别的忌讳，只希望能让自己忘掉自己是个太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