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衍森在这头招手,他想,的确是自己太宠着儿子了,每天回家就那么一晚上相处时间,哪里舍得让他自己走,到哪里都市抱,他一抱,指不定陈姐也抱,多多哪还有机会学着自己走路?
果然,小家伙钝在原地,扭捏着,穿着粉红粉红的连体小睡衣,圆溜溜的肚子腆着,不肯动。
“多多,快啊,爸爸给你讲故事,来。”凌衍森笑笑,冲他招手。
“粑粑……故事,不听。”黑葡萄般的眼珠子转流过来转流过去,身子前倾,小手掌就要着地。
凌衍森一看坏了,这懒家伙居然要爬!
他虎着脸,知道这小子听得懂,便恐吓,“你丫要是敢爬,老子就不让你玩那刺球了!”
多多趴在毛毯上,扬起小脑袋,很认真很认真的问了一句让凌衍森绝倒的话,并且,这还是他为数不多的说的挺圆溜的话。
“粑粑,脑子是……水?”
这一晚,哄着哄着,凌衍森又是跟多多挤在小帐篷里睡了一晚,小帐篷是当初和清妩一起弄得,里面是黑的,帐篷顶端却贴满了荧光的五角星,一到晚上,头顶亮堂堂的,就像身处童话世界。当时清妩还摸着肚子说,铁定是个女儿呢,结果生下来是个傻小子。
梦到这些的凌衍森并不知道他在笑,笑得那么甜蜜却又悲伤。
曼吟说明天举办婚宴,他便知道,她是有意试探自己,暗含挑衅,但他又想,时过境迁,一切都不再可能,何必给自己假想?
这三年他一次都没去监狱里看过她,天知道为什么。
听林文才报告她在里头的情况,说江恨寒每一周都会去。虽然讨厌极了那个男人,但凌衍森不得不承认,那是个会对她好一辈子的男人。
他一遍一遍对自己说,就这样吧。她已不在,他的一生怎么过都无所谓了,就算看着她幸福对自己是一种极刑,他也愿意承受。只是多多,是她留下的最好的礼物,他不会放手。
“妈,我让你昨儿买的女式套装呢?你放哪里了?妈!”
一大早,江恨寒便有些乱套,手忙脚乱整着领带,无奈平日里不是制服就是便服,领带这啰嗦玩意儿他鲜少戴,折腾来去,十来分钟了还没折腾好。
没听见何仪的回答,江恨寒光着脚踱步到门边,精炼的短发湿漉漉的滴着水,棱角分明的脸上,眼圈部位有些泛黑,昨儿才从南部的案发现场赶回来,一夜没睡好。
“妈,你起来没有?”
走到走廊,冲着楼下的客厅喊,声音粗狂洪亮。
何仪无奈,掀开被子下床,旁边的丈夫冷声哼哼,“这小子吃错药了,一大早瞎嚷嚷!”
“今天是个重要日子。”何仪笑得意味深长。
“哦?”江牧天抬抬眉,严肃着一张脸,当官当久了,在家里也改不掉官腔。
“他要去监狱接一个人。”
何仪穿好衣服,打开卧室门,听见丈夫沉了的声音从后头传来,果然,一听见监狱这种不吉祥的字眼,江牧天就有些反对,“他一个督查去监狱接什么人?让人家看了指不定说三道四什么呢!”
“儿子大了,他的事情他自己能做主。”何仪顿了顿,走出去,步伐有些沉重,她和丈夫的关系,就像埋藏在冰窖里几十年的红薯,早已就算表面没腐烂,内里早已空了。
“操蛋的!妈,我找不见我的袜子了!”
何仪上了楼梯,听见楼上噼里啪啦的,摇头失笑,走到儿子的卧室门口,颠了颠手里的看起来很够档次实际上也的确够档次的女式套装,“纪梵希这季刚出来的主打,看看吧。”
江恨寒一听就拧了眉,但还是走过来,拿起那套漂亮而不失稳重,内敛又足够彰显气质的套装,“她不是那种爱慕虚荣的人,刚出狱,心情哪能好到穿纪梵希这种东西?”
“你都说了心情不好了,我估计小段根本就没心思看牌子,只是她之前也是生活在上流社会的人,那件案子在栾城掀起那么大的波澜,你以为她出来后媒体不会把聚光灯聚到她身上吗?起码的穿着还是要讲究的,不能丢份儿。”
江恨寒一想,母亲说的的确有道理,他摊开衣服看了看,“妈,我不是说要买最小号吗?上周我去看她特地留意了一下,她都瘦的不成人形了,这衣服能撑起来吗?”
“能的。”何仪忍不住唏嘘,心想那女孩子一定在监狱里受了不少委屈,身体上的伤痛不可怕,可怕的是心灵上的缺口,再难愈合。
“谢谢妈。”江恨寒咧嘴,大白牙露了出来,倾身拥抱住何仪,在她脸上狠狠亲了口。
何仪斥他,“小寒,你好歹是个年过三十的大男子汉了,一遇上小段的事儿你就跟失了魂似的,像什么样子!现在才七点!”
江恨寒局促,赶紧推着何仪出去,何仪一边走一边淡定回头,指着他的斜条纹领带,“老实说,这是我见过的最难看的领带……”
“妈!”
今天是出狱的日子。
关于这点,阿妩是从墙上自己用指甲划下的一大片正字一个一个数出来的。三年零四个月,她的监狱生活,到今天打止。
从法院被丢了一身的鸡蛋烂菜叶子进了监狱后,第一周的最后一天,她自杀过。
至于为什么不选择进来的第一天就结果了自己,这点,她也很无奈,她是被单独拘禁起来的,一间窄小的牢笼,上下铺,没有门,只有铁栏,以便狱警随时监控囚犯们的情况,以防发生意外。
换上邢服,手被铐住,住的小房间里什么都没有,当然,阿妩指的是尖锐的可以用来自杀的东西。
因为第一天进来已经临近半夜,囚犯大多睡了,所以她还没来得及领略监狱的风云,直到第二天下午在公共澡堂洗澡,被几个这里的老大围住,一通拳打脚踢,手臂,腰腹,被烫了无数个烟头,头顶的发丝间,沾满了囚犯们恶心的痰,她才知道监狱生活真正开始了。
有人告诉她,想要杀人或者自杀,有一种方法。
那就是把自己每天要用到的牙刷磨尖。阿妩本就绝望,一听到这个更加绝望,在她的意识里,牙刷是塑料制品,她难以想象如何磨尖。
那位‘好心’的狱友给她示范了一下。
她记下了,但是不能被其他囚犯和狱警察觉,所以每天晚上不睡觉,把牙刷放在床架的铁杆上,慢慢的磨。
一个星期之后,终于,尖利到可以割破手腕上的动脉了。
自杀时痛苦的,尤其是自杀的工具还不具备锋利的特性。好不容易割破了皮肤,在血肉模糊中,清妩把牙齿咬出了血,来回反复一道一道,每一下都是极致的痛。
直到最后,在逐渐昏迷的意识里,她似乎听见动脉断裂的声音,很安详的闭上了眼睛。
几天后,她在医院的病床上睁开了眼睛。
江恨寒守在病床边,沉默地而同情地看着她,目光有些悲伤,没有骂她也没有劝她,只是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照片,塞到她怀间,顿了顿,像是思考了良久,才说,“打算放弃的时候,拿出多多的照片看一看,想清楚了再做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