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二
四五十天过去，那沙和伊里等人终于向铁骊夷离堇提交了一份厚厚的改政议文稿。夷离堇高兴地接过来，翻阅一遍。前有给夷离堇的呈文一份：
“铁骊国夷离堇觐见：
“孟子曰：‘周于利者，凶年不能杀。人力苟至，一夫犹足以胜时灾，况为国乎。’是以知善谋国者，有道以制，宜天时、地利之策。抗兵匪之乱，拒狂兽之祸，无往而不遂其志。是矣，以猎富国、以铁强兵、凭工增福、凭稼利民，有商则通，有礼则善。何愁国不富，而兵不强？臣那沙、伊里、鲁辇、吉只、里本、敖烈等六人共呈。”
下面附有各种咨议文章共二十九章、一百六十二节。夷离堇看过之后，甚觉有理，便在全体官员上朝的时候，对那沙说：
“这个咨议很好，现在你就把它向大家讲解一下，听听大家的意见。”
那沙上前接过改政咨议，站在堂前，对众官说道：
“我们六人经过五六十天的共同研究，提出改政咨议如下：将官府权责，按照辽、宋等国历来的方式，分设五部。既：兵、吏、户、刑、工。咨议中，
送给兵部的，有三章二十四节，请求在兵员、兵策、兵器三个方面有所改进。旨在强兵，使民心安。其中兵员，以全员壮丁为计。兵策以山水之利、要冲之害为计。夏用战马，冬用冰滑子，贵在神速。兵器以冶铁为业，重在凯甲，利器及箭弩。突出铁骊之长。
给吏部的，请在官员任用中以考选、核稽两方面唯才用人。共有三章一十八节，使民心向上，国家大事匹夫有责。治国治吏，适人适用，精英有用武之地。
送给户部的有二：其一、教化部分，二章一十七节。请求尊儒重师，广播佛道两教。学习汉人四书五经，推崇善举，教化黎民。其二、食货部分，五章三十节。请求扩大行商人众，提倡无商不通。广泛与辽、宋、室韦、高丽、靺鞨、秽貊各国各地通商。提出货莫大于钱，应该铸造自己的钱币，管好盐、铁、粮和草料等重要物品。提出食莫大于谷，还要、规范税赋制法和约度。更要如《虞书》中所说的‘乃同律度量衡’，规范各种度量衡器具。用以齐远近，树立民信。广置医馆，精展医术，开发药业。用以壮民育体，实国强民。
给刑部的，有七章三十三节。请在施刑过程中，按淫、杀、伤、盗、劫、贪、奸定刑论罪。每罪又分三至六等刑罚，分别按死、徙、囚、杖制刑。其中又有绞、斩、凌迟、籍没、黥剌之法。刑威之下，以正规矩。使民静心耕织，社会安定。
给工部的，有四章二十八节。请求推广工法技艺，广置铁业。生产兵器和民品，发展坑冶、鼓铸，加工皮革、药材、大豆等猎狩和稼穑物品。还为此列出了产品名称、工艺过程、生产要点等事项。用于富国，民强马壮。
另外，请由中书院主管礼仪乐章四个方面，这部分共五章三十二节。重新列出朝、吉、凶、忌仪礼，及军仪、宾仪、嘉仪规程。王府立世子、郡主，婚嫁，登基、立妃等仪卫，规定国乐、朝乐、民乐等级。各级官员服饰、制礼，循规蹈矩，按章行事。如《汉书》所述，以五声八音荡涤人之邪恶。全其正性，移风易俗；同时规定统一规格和形式的官印、图章，规范国家文风广告，格式牌号等……。”
那沙夸夸其谈地讲了一大套，众官员议论纷纷。有的觉得，这份咨议中的内容，有些是早就在做着的事。只是没有做好，这次重提也有必要。关于刑、工、兵、户部的一些说法，还是很有新意的，也还是可行的。所以，他们都在看夷离堇的态度。
夷离堇见大家都没有什么意见，于是大声宣布说：“从今以后，我们就按这个方法办。”
那沙奏道：“此事还得以夷离堇的名义，正式拟成文谍，规定总管大臣。下发给各府、各部及地方官员，严格要求，立即遵照执行。”
夷离堇和于越、宰相等官员商量了一下，对那沙说：“从今天起，那沙和宰相共同监查咨议的施行，总管改政之事。令伊里与大将军独昆同掌兵事，鲁辇管礼乐、治吏，敖烈管施刑，吉只管教化、食货，里本管工技。”
大辽统和十四年（公元996年），铁骊国开始施行新政。这个荒凉的原始古国，从此向新的境界迈进了一大步。
北国八月，天高云淡，虽然风和日丽，却也凉风袭人。草树的枯叶又开始随风飘扬了，似乎在向人们喧示：它们完成了一段从生到死的自然过程，和大自然的春夏秋冬一起，依旧进行着那已经习惯了的循环交替。活着的人们又走完了一段生命的路途，仿佛那林中成长着的柞树，外表更加成熟，而中心却在慢慢枯空。死去的冤魂又在人们的心目中抹去了一层记忆，好象那林中腐朽的倒木，从坚实到虚无，在一点点地消失着它曾经有过的躯影。
这一年，天气冷得早。必里迟离节过去不久，便开始下起了小雪，人们都早早换上了冬装。
刚开始改政不久，在大将军府里，伊里和大将军独昆商量说：“在我们的周围，兀惹国是最危险的敌手。我们应该首先防备它们，把最好的军队放在和它们相邻的边界处。”
独昆说：“通过这一段时间看，打仗的事，你比我强，就按照你的意思安排吧。”
伊里把一只训好的军队，放在牡丹江往东到汤旺河口的松花江沿岸处，壁垒森严地守卫着自己的国土。
兀惹国对此也有很大的反响，大将乌昭度对兀惹王武周说：“铁骊这个鬼地方，借辽国力量和我们抗衡。现在妄想，搞个改政就富强了。现在又陈兵边界，向我们示威。他们这样也太过份了，让他们任性发展，是对我们的威胁。他们忘了和朔奴和萧恒德，都因为我们的原因丢官回家了。不能让他们又穷又破烂的地方，这样跃武扬威。不如趁他们羽毛未丰的时候，去杀杀他们的威风。”
兀惹王武周说：“你要带多少人马？”
“三千足够。” 乌昭度胸有成竹地说。
武周答应了他的请求，给他拨了三千兵马。他们也把兵马，列阵于松花江边。两军隔岸相望，旌旗掩映，剑拔弩张，气氛一下子紧张起来。
过些天，松花江结上了厚厚的冰，江面上可以行人了。
创造万物的上帝，又一次把松花江两岸连在一起。上苍本想用这种方式，让人们友好往来。但实际上，总是事与愿违。
乌昭度违背造物主的意愿，从清晨开始，带着全部人马向江北袭来。伊里早已有了准备，他骑马横枪，陈兵于大江岸边。乌昭度依仗自己身经百战，兵士的战斗力强，不把伊里放在眼中。在平坦的江面上，很快地布好了攻击性的冲龙阵。乌昭度亲自上前，对着铁骊营军兵叫阵。
伊里先是不理他，后来乘乌昭度叫得起劲时候，反倒呼的一下跳下马背。乌昭度正叫得性起，刚要挥手召唤自己的军卒往上冲。突见一千八百名铁骊军兵呼拉的一下，以意想不到的神速冲下江面。刷地一下在乌昭度面前摆成了一种奇怪的阵法。
乌昭度被这突然的变化，吓了一跳。正在发呆时，一个参将来到身边对他说：“铁骊人脚上都穿着冰滑子，在江面上行动神速灵活。我们不能在江面上和他们交锋。”
乌昭度仔细一看，铁骊人的脚底下都绑着一个滑板。他们以伊里为中心，背后三队形成楔形，左边三队呈现箭形，右边三队犬牙交错，后面四队一字摆开。他回头看自己的阵列，知道已经不可能冲上岸去了。
但他再一捉摸，发现自己的阵头正在伊里面前，很有冲势。如果来个出奇不意，应该是对伊里不利。
他哈哈大笑着说：“伊里，不要呈小孩子的勇气了。我这冲龙阵要是打起来，势如劈竹。又逢这大兵压境的强势，打你这乱阵法简直易如反掌。快快投降吧，免你一死。”
伊里说：“你真是少见多怪，我这窝龙阵专门是以少胜多，对付冲龙阵的。”
乌昭度终究是个久经沙场的人，经伊里这么一提醒，立即停马仔细地看那阵式。发现伊里的阵式表面象是乱阵，实则是个陷坑。中间深到岸边，两壁都有极强的攻击性，互相之间又彼此照应。那队形中，前面有九队、一千步兵脚登冰滑子站在江中的冰面上，一手刀一手盾；后面有四队一字形队列八百人站在岸上，居高临下，既是弓箭手，又持长枪。打起仗来，这前后一千八百人左右开弓，进退神速呼应，可顶上三千六百人。而自己现在已经陷入了铁骊军的井窝之中，要想重新改阵或撤退已经来不及了。心中不由地格登一下，庆幸没有盲目进攻。他意识到，今天的铁骊军可不同以往，不能轻举枉动。但是，我连辽国大军都不怕，还能栽在小小的铁骊国手里？
于是，乌昭度拍马上前说：“伊里，你比以前大有进步，不过也得看清时候。现在兵力相差悬殊，你还是不要抵抗，免得成了我刀下之鬼。早早投降吧，识事务者为俊杰，我们兀惹国会重用你的。”
伊里指责说：“你们屡次无故侵犯我们国境，杀害无辜，强抢牛羊，践踏民意，用心险恶。如果让你们任意胡为，难道还有天理吗？”
乌昭度说：“弱肉强食，就是天理。堂堂辽国大军也败在我的手下，你们小小的铁骊，几个兵卒还想试试我的刀锋吗？赶快退走你的兵卒，让开大道。”
伊里说：“我的军队列于自己的国土上，不曾侵犯你们，何苦死死相逼？”
乌昭度听伊里的话语并无强硬之词，以为铁骊人是虚张声势，摆个阵式而已。凭着自己的实力，突然冲垮铁骊军是没有问题的。他想趁伊里没站稳的机会猛冲过去，争取主动。他忽地一下，举起大刀向伊里砍来。
伊里早有防备，脚下冰滑子一动。身体早转向乌昭度的侧面。手中大枪随势而起，直向乌昭度剌了过来。乌昭度在马上，大刀如猛虎扑食、横扫翻飞。伊里在冰上，长枪象游龙戏水，凌空闪电。伊里忽左忽右，围着乌昭度飞快地转动。突然伊里一个闪电般的回马枪，用枪根反手把乌昭度的大刀弹了出去。这下，乌昭度的杀人刀第一次遇见了杀不着的人。
只见这时，铁骊兵阵上齐声呐喊，震天动地。队形飞速地闪烁迷离，闪电般地突然变化起来。鬼神一样的行动速度，忽散又聚，却又阵形不乱地猛冲过来。铁骊兵的刀枪之光，没有个透风的地方。
兀惹兵历来看不起铁骊人，哪见过这种阵式？被吓得目瞪口呆，顿时阵脚大乱。三千兵卒，呼地一下潮水般地向南岸退去。只恨爹娘没把腿生长了，象赛跑一样的逃命去了。
乌昭度和几个将官禁止不住，铁骊兵马已将他们团团围住。乌昭度见势不妙，叫喊着让别人顶住，自己却扔下众人逃命去了。
江面上，兀惹人跑起来十分费劲。铁骊人却利用冰滑子行动自如，又速度飞快。他们象切西瓜一样，轻松地砍杀兀惹兵。只一会功夫，江面上就摆了一千多兀惹人的尸体。鲜血流淌着，染红了松花江的冰面。
伊里指挥着铁骊兵，追过南岸三十多里路，才收兵回返。一路上收拾兵器两千，战马八百，旗幡铠甲无数。打着得胜鼓，高高兴兴地回到铁骊军中。正好赶上吃晌午饭。伊里命令杀猪宰羊，搬出酒来庆贺一番。
六十三
乌昭度狼狈不堪地回到兀惹城，跪在武周面前不敢抬头。他说：“铁骊兵变化迅速，必有神人指点。”
兀惹君臣们个个听得目瞪口呆，后来又有探报说：“铁骊人打进我们国内三十多里。” 这一下，武周和乌昭度都着了急，乌昭度出主意说：
“铁骊利用辽国人打我们，我们也得利用辽国人打铁骊。过去，他们一直吃我们的亏。现在，他们刚打了胜仗，会向我们报负。莫不如请大王，亲自到辽国去一趟。一是、为上次打了他们，去道歉。二是、名义上投靠辽国、附属他们。请求他们出兵保护我们，这样才可打消一些铁骊人的气焰。”
武周没有别的办法，只好准备了很多贡品。先派人去辽国报个信，也是为了探听一下辽国对他们的态度。
辽国皇帝，一直没忘掉东北的肥田沃土。正为和朔奴在兀惹，丢了辽国人的脸，而一筹莫展。现在兀惹人，自己找上门来投降。要求双方罢兵，请求辽国保护。这样有面子的事，何乐而不为？再说，也能控制一下东北各国。很快，便满口答应了兀惹使臣的各项请求。
铁骊军兵史无前例地打了个大胜仗，夷离堇和众臣们都很高兴。
十二月、是腊祭的日子，夷离堇对众臣说；“我们铁骊，今年有了新的起色。又刚刚打了胜仗，要好好谢谢老天。今年祭天的仪式要隆重些，让全国百姓都知道我们将强大起来。”
那沙出班奏道：“臣有一言不知可说否？”
夷离堇说：“但说不妨。”
那沙说道：“臣知道，当前国力比较艰难。已经在开办事业上面，用去不少钱财。按理说，本应处处节俭。可是，对我们这样的小国，鼓舞士气是极重要的事。所以臣建议：从今年的祭天仪式开始，在城南建立一个好一些的祭天环丘楼。既可供俸上天，又可振奋百姓。”
夷离堇说：“这话正合我的心意，就这么办。敌烈麻都，你从今天开始，操办祭天大典的事，有什么问题就去问那沙。”
敌烈麻都说道：“回夷离堇，准备祭天的事，臣早已有所安排，只是建楼的事是很难办的。当前冰天雪地之中，不能调合泥水，不能开土挖地，怎么建楼？”
那沙说：“环丘楼既可为土，也可为木，也可为金。我们东北，本为水木之地，其土尚黑，黑属水，水生木，木为东方，是我们崇敬的方向。所以，我们的环丘不能象中原和辽国那样以土石为本，应以木为本。环丘应建木楼，避开克木之金，显出旺木之象。现在是冬季，正是封土封水之日。断绝了生金之土和金生之水，回避了旺金克木。建木楼不用泥水调合，工艺简单。我们有的是木材、木料。既方便又省工，只要多增加些人役就是了。依我算计，今天是甲寅日。十日之后便是甲子日，正在月中。祭祀苍天当然要在甲子日，十日之限足够了。”
夷离堇说：“偏是今年时辰赶的好，也是我们的想法合了天意。就按那沙所说，腊祭的日子定在十天之后。这些天，你们全力以赴地建好这座祭天楼。从现在起，按照今天说的话去做。”
敌烈麻都和王府众官诺诺答应，当即让大萨满测定地方，安排众多人役建楼。
伊里和那沙从王府出来，边走边说着话。
伊里说：“我们有很多官员心中没数，办什么事不知所以。和这些人办事，要费很多话。弄不好，他们反而还会嘲笑咱们。真是太可笑了。”
那沙说：“不管那么多了，我自己的事还想不过来，何必去想他们。”
“也是这回事，自己还愁不过来，怎么去想他们？”
“伊里，你好多日子没去看那古了吧？”
“我和她，有些话说不到一起。见了面，不知道该说些啥。”
“这哪行。你今天和我一起去看孤稳，顺便再和那古唠唠。”
两人一同去了那古家，那古很热情。那沙抱着孤稳逗她玩，有意地把伊里和那古单独放在一起。那沙假装和孤稳玩游戏，把孤稳引了出来。父女两人，到老惕稳屋里坐着闲唠了一会。那沙把孤稳交给丫环，自己回家去了。
第二天上朝时，那沙问伊里：“昨天，你们唠得咋样？”
伊里漠然地摇了摇头说：“根本说不到一起，她不和我谈这些事情。连一个男人的字，也不说。看她的样子，好象是死了心不嫁人的。”
两人都叹了口气，无言以对。
虽说是冬天，祭天的消息也很快就转遍了铁骊全境。冬天，是铁骊人最活跃的日子。不论大人小孩，他们用冰滑子、冰爬犁、冰板等工具，在山坡、冰面、雪地上劳作、游戏。在铁骊境内，不管是从南到北，还是从东到西，几百里的路程当天就到。人们在冬天里的联系和生产活动，不但没有减弱，反而加强了。腊祭前，全国百姓都兴至昂然地谈说着祭天的事，盼望着观看祭天的盛典。
甲子日那天，从早晨起，人们便纷纷向城南的祭坛涌去。崭新的祭坛，全是用大木头新搭建起来的。很大，很高，有五层，呈塔状。每层都是八个角、八个面，每个面分别向着东、东南、南、西南、西、西北、北、东北。
塔的最下层是黄色，象征土。第二层是白色，象征金。第三层是黑色，象征水。第四层是青色，象征木。第五层是红色，象征火。表示土为人生之本，国家之本。土生金，金生水，金固而水动。水生木，木生火。水行于天地之间，下固于金，而上发于木。五行之中，只有水流行天下，四方上下无处不在，无处不存，所以它居于五行之中，属黑。这也是铁骊人，崇尚黑色之源。无金没有力量，大地不能支承。金可以带给人们兵革，也就带来了残酷。所以要用纯洁的水把它洗净。火为红色，太阳的颜色，是祖先和神的颜色。火焰向上，它给人们温暖，蕴育了森林万物，所以它居于最高处。木长在高山之颠，人神之间。它是神的产物，人的依靠。为了让它避免金戈之害，用水把它们隔开。
聪明的铁骊人啊，上帝能不能按你们的想法去做？
祭坛四周插满了五色彩旗，三脚金乌旗插在祭坛最上层。每层坛上都插满了和它本色一样颜色的旗号。祭坛两旁站满了威风凛凛的官兵，百姓们站在祭坛的远处。
巳时一到，城中王府大门洞开。夷离堇带着文武众官，在王府门口列队上马。前面由黑底镶金、白双色的长扉边，中间绣有花纹装饰，红色铁骊篆字的大旗先导。接着是非常美观的、夷离堇姓氏的“仙”字号旗。还有各色号旗、彩旗簇拥，铁骊王族马队随行。后面是王府先导队，有四人横排的五色彩旗队，有笙箫笛笳、鼓钹锣铃、琴瑟琵琶、胡弦拨阮的众乐人。
一时间，礼乐高奏，志乐冲天、悠扬入耳。他们的后面是全副新甲新装的兵仪队伍。矛盾鲜明，刀箭齐列，步威肃穆，蹡蹡然如震地动天。
夷离堇和王妃两人骑着高头大马，被锦簇花团般的马队拥在中间。后面是文武百官，再后面又是新装新甲的兵队，排了好长一列。
两侧百姓熙熙攘攘，随着王府队伍涌向祭坛。
夷离堇穿着，十分讲究。头上戴着三梁、镶有十二金附蝉、钦缀着玉翠的黑介帻、青緯导大王冠。红狐裘围脖、黑貂裘斗蓬。内穿金鼠玉兔混毛黑绸衣，紫缎裤、金腰带。带上挂着金饰护身剑，脚上穿的是虎皮金饰靴。
王妃更象仙人一般，由府中一群穿金戴银的女人们簇拥着。仿佛是在冬天的大地上开出了满地的鲜花，让人们忘记了所处的季节。
夷离堇来到祭坛前百步远时，驻马前视。前行仪仗乐声骤停，全体在场的人嘎然静止了喧嚣。好象在等待，上天的神仙降临一般。
夷离堇带领众人下马步行，走到三十步远时，向着坛上跪拜一次三叩礼。
敌烈麻都在一旁高声唱道：“铁骊国大夷离堇向天跪拜，愿苍天永驻，保佑铁骊江山万代。”
夷离堇念道：“愿苍天保佑铁骊。”
敌烈麻都引导着夷离堇向前走了二十步，又停下，向苍天行九拜礼。然后，敌烈麻都高声宣布：“大铁骊国祭天开始！”
顿时间，各种乐器齐声合奏，鼓乐喧天，全场沸腾起来。祭坛上下，旗幡挥舞。军兵们在坛的四周，规整地站着。
那沙和伊里两个年青官员，身着新式的一文一武官服，按着敌烈麻都的指示，分别从官员队伍中走出，向夷离堇跪拜之后，分站在夷离堇的后面两侧，随着夷离堇开始蹬梯上坛。
祭坛的第二层、第三层上各有八个萨满法师，都穿着脖、腰、腕、肘、膝、脚等处各有铜铃的灰色法服，戴着有铃的高帽，手中拿着皮鼓、鞭条、木剑、灵幡、旗符等物。这些，是唱灵法师。
第四层上有五个法师，各穿红、绿、黑、白、黄的五色法服，都是一手拿着木剑，一手拿着葫芦，葫芦上带着灵幡。这些是生杀法师。
第五层上，只有大萨满和二萨满两个法师，在坛上恭候着。两人见夷离堇来到坛上，立即肃手掩铃，跪在两边。
夷离堇在敌烈麻都的指引下，站在坛的中央。先向南方，朝天拜了三拜。再转回身来，面对祭桌拜了三拜。桌案上摆着牛羊猪三牲，鹿虎熊三兽，幡旗高竖，香烟燎绕。
夷离堇恭敬地接过，大萨满送上来的三支香。祝了三祝，然后恭恭敬敬地插在香炉里。这时二萨满跳起舞步，敲起手中的皮鼓舞了起来。四层、三层、二层上的萨满们合着这个鼓点，也同时舞了起来。他们手中的剑、符、幡、拂、缨、鼓、钹、钟、铃、鱼等纷纷甩了起来，铜铃呤呤地响了起来。
人山人海的围观者，看得眼花缭乱。也都随着夷离堇的动作，拜了又拜。
他们舞了大约走二里路的时辰，鼓声骤停。萨满们随即收舞驻立，人们的主要视线又集中在大王身上。
那沙从旁边递上祭天祝文，夷离堇开始念读祝文。过后，萨满们又敲又舞了一大阵子，他们舞得翻出了花样，人们惊呼着赞叹不已。
再过后，开始军阵演武。大将军独昆，蹬上第五层祭坛。他手举令旗，指挥操演。军士们身着新铠甲，一色的黑军服。分为刀队，一色的雪白马；枪队，一色的红马；棒队，一色的黑马；斧队，一色的花马；弩队，一色的黄马。先是单队操练，又有联合操练。祭坛前的演兵场上，旌旗翻滚、号鼓震荡、呼声切切、战马啸啸，让人毫毛发炸，肃然起敬，好不威风。
直到日仄已过，才操演完毕。萨满们的皮鼓，又敲响三通。夷离堇和那沙、伊里，还有独昆、敌烈麻都等人都来到坛下。众人随着上马，围着坛下很大的环丘绕坛三周。各队军兵中，先是马队，接着是脚下绑着冰滑子的步兵都相互尾随着绕了三圈。然后把各队的战旗插在祭坛的四周，这一天的仪式到此为止。
六十四
接下来，便是军民们的欢庆。人们在坛的周围点起了无数的火堆，王府运来很多冬猎的兽肉和水酒。
夷离堇在高台之上，和百姓一起举杯祝福，希望未来更美好。夷离堇还要到每一个火堆旁，接受人们的祝福。人们围着火堆，烧烤兽肉吃，大碗的酒随意喝，不分男女尊卑，欢乐着跳起舞来。
腊月天，正是一年中最冷的季节。尤其是夜间，寒风钻心剌骨的冷。铁骊人，早已习惯了这种环境。他们身穿厚毛兽皮衣，脚穿兽皮棉兀拉，深山老林之中也渡过一冬。何况这个欢庆的夜？
那沙和伊里，坐在那古家的人堆里。那古抱着孤稳坐在火堆旁，地上铺着兽皮，摆着酒肉。夜色中，人们都在跳舞。跳舞既可驱寒，又可舒发心中的感情。
伊里拉着那沙，在火堆旁跳了起来。那沙双臂伸开，随着身体舞动，腿上跳得十分活。一会儿是十字步，一会儿是跺步，一会儿又是踮步……什么左步、右步、前步、后步、跳步、跃步，还有那双跺、单跺、急跺、花跺、边跺等等。那沙边跳，边变步，越跳越忘情，后来干脆闭上眼睛跳。
接着，那沙随口唱道：
“莫提起，莫提起。
花叶落，北风蛮，砂尘扑向泪眼前；溯气寒，春不还，收回头须作冬眠。
因何遗恨百年，为谁孤苦年复年？酷雪竖飞，严雾横盘，若要作人万般难。”
伊里和那古知道，他又在想女古。呆呆地坐在旁边看着他跳，也在为他忘情。那沙跳得满身是汗，还在闭着眼睛跳。他跳得一脚踩在火堆上，还在跳。伊里把他拉过来坐下，让那古照看他。那沙气喘嘘嘘地倒在那古脚下，不一会就呼呼地进入了梦乡。那古把装在皮筒里的孤稳放在那沙身旁，让他们父女两人依偎在一起。那古站起来，舒展一下腰身，在火堆旁慢慢地跳起来。
漫长的冬夜，没有使人们为难。煹火的光明，迎来了太阳，共同给予人们温暖。
夜过去是白昼，人们都觉得过的很快。信俸烈火的民族，终于又一次迎来了火红的朝阳。
有的人醉倒在火堆旁，有的人仍然喝酒、跳舞。王府的大帐里充满了酒气，连王妃也醉倒了。
辰时过后，夷离堇又和敌烈麻都蹬上高坛。在萨满们的皮鼓和铃锣声中，再次祭天、祭万物、祭众神。祭神的仪式简单了很多，参加的人也多起来。百姓都可参加祭祀自己信仰的神灵，没有限制。祭祀之后，王府乐队和民间乐手，分别演奏、演唱自己的拿手节目。直到日落，表演还在继续。
晚上照旧吃喝跳舞，通霄达旦。再一次迎来朝阳之后，夷离堇带领全体官员，举行了收坛仪式。全体军兵队列整齐，演武练功，表现铁骊人的威武和雄壮。最后，夷离堇让那沙宣读了新的惠民召令，引来无数的欢呼。铁骊大王和百姓一起，又重新进入酒宴欢腾之中。这样的欢庆，持续到再一次黎明，祭天仪式才算结束。整整三天三夜的庆祝，铁骊人醉了。
过了年，也就是大辽统和十五年正月。兀惹夷离堇武周，怕自己挟在辽国和铁骊人之间受气。为了保全自己的地位，正式到辽国递交国书，称臣纳贡。辽国皇上的心，终于落下了一块石头。但他不派兵去保护兀惹，而是把辽国大军放在五国部的地方。实际上还是不相信他们，要用兵看着他们。辽国人特别希望铁骊和兀惹继续打起来，使得两败俱伤。然后双方都来求助于辽国，都没有强盛起来的可能，才好。
所以，在松花江流域的辽国兵和州府的官员们，一直坐山观虎斗。希望有谁挑起事端，他们好借机渔利。可是，铁骊人不发动战争。兀惹人，被铁骊人打怕了。很长时间，不敢在与铁骊交界的地方，陈列兵营。铁骊也很长时间得以安宁。
铁骊的形势和天气一样，一天天地热呼起来。
伊里带着一队新提拔起来的年青军官，在操练做战阵式的训练。练到晌午时，他独自骑马离开了军营回家去。
路过惕稳府时，见那古的小弟弟狄剌和一个小丫环，两人领着一个小女孩学步。伊里走过去，抱起小女孩逗她说：“孤稳，好孤稳，叫爸爸。” 孩子还不会说话，看着他，从嘴中发着：“啊，啊，妈妈，妈妈。”
伊里惊奇地说：“真不简单，会叫妈妈了。”
狄剌对伊里说：“伊里，我大姐还说要找你呢。”
伊里问：“有啥事吗？她尬哈呢？”
狄剌说：“你自己进屋就知道了。”
伊里放下孤稳，先进到正堂。拜见了狄鲁，说了一会话。他对老惕稳说：“我听狄剌说，那古有点事，过去看看。”
狄鲁对他说：“吃了晌午饭再走。”
伊里顺口答应一声，便去后房找那古。那古正开着房门，为孤稳做衣裳。见伊里进来，忙起身迎出门来。把伊里让进屋，请他坐下。
伊里问：“不知你有何贵干，我听信就来了。”
那古说：“大热天的，你还穿着兀拉（棉皮鞋）？也太热了。这些天，我有空，给你和那沙一人做了双布鞋，换下来吧。”
伊里说：“这两年，妈妈眼神不好，没法做活。你费这么大的心，该咋谢谢你？”
那古从炕里面拿出一双新鞋，硬逼着伊里当着她的面试一下。
伊里很不好意思，又拗不过那古的面子，说道：“我这汗脚怪臭的。”
那古说：“我离远些，看看合不合适就行。”
伊里只好脱下牛皮鞋，穿上新布鞋，正合适。他一个劲地夸奖：“那古，你的手艺真好，我从没穿过这么好的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