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张四,一个很俗气的名字。
在我八岁那年,我突发奇想,问父亲我名字的由来。
父亲很兴奋的告诉我,他说你不觉得四这个数字很神奇吗?两个二相加和两个二相乘都等于四。是不是很厉害?
当时的我并不明白其中的逻辑关系,偏着脑袋问道:“那神奇的数字不是二吗?为什么我不叫张二?”
没想到这句话彻底的激怒了父亲,彻底的断送了我的读书生涯!
只见他掏出一张良民证来,摔在我脸上,怒吼道:“仔细看看!”
在那张纸上,张二这个名字格外显目,旁边还配有一张黑白照片,那个人,正是我爹。
这时,我才明白,原来我和我爸爸并不是成父子关系,而是成倍数关系。
三天后,小学尚未毕业的父亲以我智力低下为由,将我从他曾经没有读完的二年级拉了出来。
那一天,我很开心!我比同龄人提前好多年毕业了!
兴奋之余,我回家吃了四大碗饭以示庆祝。
“你看吧!这傻子只会吃!”我爸如是说,我妈望了一眼我其他几个骨瘦如柴的弟弟,狠狠地点了点头。
于是,在中秋的前一天,我被送到了这品道山上。
一晃十年光景匆匆过了。
十年间,我的父亲不知道得罪了谁,莫名被人切(杀)了,母亲改嫁后不知所踪。几个弟弟也尽数饿死,或是被骗去做了两脚羊。反正是死绝了!
我不知道他们当初送走我的原因到底是为了保全他们还是为了保全我,但结果就是到现在我回忆起他们一点都不觉得难过,甚至没有一丝感觉。
我始终不愿意承认我是被抛弃的那个。就像我始终不愿承认我是被师傅赶出师门一样。
这天,师傅说:“你来山上够久了,下山去吧。”
我说:“可是这十年我除了睡觉,什么都没学到。”
可师傅说其实该教的他都已经教了,可是除了睡觉,我什么都不肯学。
我站在山门口怅然若失。看着师兄们喜笑颜开地将小师妹一个个的领走。仿佛间,我似乎又回到了父亲送我入山门的那一天。
那种或是羡慕或是离别的情绪渐渐演变成难过的种子,在我的心底萌发开来。
是的,我很难过,而难过的本身却是我惊讶的发现——
原来睡觉是不用学的!
唉!算了。
既然师傅说要走,那我也不能再留。
未到心,斩相思,从此单刀闯大漠。
既然是出了山门!
我决定还是先去拜个山头,人在江湖,多个靠山总是比自己一个人活得容易。
那时,天心堂里的人都是属螃蟹的,在市面上都是横着走!我很羡慕这种吃饭不用给钱的生活。所以毅然投入到天心堂门下。
坝头问我:“拜见过阿么啦?”
这是江湖上的黑话,仗着年轻,我也曾学过几句,他是问我:从小拜谁为师?
我听得懂,但我不能说,因为在我离开山门的时候,师傅说:你出去敢说出我的名讳,我就弄死你。
这话听着耳熟,就像是菩提老祖警告孙悟空一样。但我想师傅不是怕我闯祸连累他,而是因为他觉得有我这徒弟,丢不起这人。他教出来的徒弟,可是个个都能请神送鬼的大家,绝对不会有我这种怂货。
看我不答,坝头也是懂行的。以为我不肯言师,便问我:“劈党否(敢杀人吗)?”
我一惊,吓得差点尿裤子。双腿一软,便跪在了地上。
坝头一愣,接着便哈哈大笑起来,旁边的小厮也跟着笑,整个厅堂里都充斥着刺耳的笑声。
最后,坝头还是决定留下我。可能是因为我长得傻,身上又没案底,堂口里现在正缺身上干净的人。
坝头在我入堂口三个月后,被手下人爬香给插了。我也因为和坝头走得太近而被废了一只手之后,而赶出了堂口。
这时我才知道:走上这条路,即使没有恩怨,生死也不是自己能够把控的。
坝头虽然待我不错,但因此就丢了一只手,总是有点不划算。
好在我心大,暗喜丢的不是右手。不然连吃饭这门手艺都得从头学起。那才是极大的不幸!
流年风雨,诸事不顺。没混出个人样来,却先丢了一只手。
俗话说:一命二运三风水。
祖上的风水是请个老道选的,环山抱水,是为龙穴。那道爷说最少可以旺三代,正巧我是我们家第三代!
既然祖上风水没问题,那肯定就是我命不好。
人在倒霉至极的时候就喜欢相信命运,就像命好的时候从来不会有人去想为什么是我命好。
这时,我还只是凡人!我决定去算个命。涨涨气运。就算不能消灾,也好歹求个心安。
我因睡得太多而脸色晦气,所以算命时,我从不相面,只看手相。
初次见到李凌蓉的时候,她还只是六合门的一个小脚。二十来岁,长得不算漂亮,但挺匀称的。
我说:我知道规矩,千隆问屈,咱不相面,只看手相。
我说“千隆问屈”的时候,李凌蓉身体略微抖了一下,我便知道她是个骗子。
骗子这个行当不好当,得有过硬的心理素质。听我说完,李凌蓉不怒反笑道:“看手相就看手相,男左女右,伸出你的左手来……”
我把仅剩下手腕的左手拿出来,李凌蓉脸色瞬变。惊叫到:“是你?”
说着她便扑到我身上哭了起来。我只道是她认错人了,后来才知道,还是被她骗了。
师傅说长得漂亮的女人会骗人,可是没说长得丑的女人更会骗人。
师傅没说,所以我也没什么防备。
她说我是个有情有义的汉子。我信了!
她说我要带我回堂口见大师爸,我也信了!
跟她回到堂口,李凌蓉让我稍坐,她去请大师爸。我还是信了!
直到一群人出来把我围住,我都还是以为他们是想请我吃饭。
九碗茶毕,李凌蓉才跟在一个中年人身后缓缓走出。我听那中年人说的第一句话是——
来人,将那小子绑在门板上。
江湖路远,人心险恶。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一定要把我绑在门板上,可能是他们的规矩,但规矩总有被打破的那一天,比如说绑我的时候。
只听那小厮叫道:大师爸,这小子没有左手,绑不牢。
那中年汉子一听,怒道:“蠢货,不会用钢钉钉上?”
我一听,慌了。本来手就没了,钢钉一锤,这手臂又要短一截。怎么办?怎么办?
人在生命受威胁的时候总是能激发各项潜能,比如说一直脑子不够用的我终于也在看到那中指粗的钢钉的时候喊出了一句——
两国交战,不斩来使。
那中年人果然让那小厮停手,走近前来,压低了嗓门问我:你说什么?
怎么编?怎么编?我的脑子飞速的运转,但终于转成了一团浆糊。死就死吧,老子就是死也要认清那人模样,死了做鬼再来报仇。
一睁眼,我吓尿了!
那张盯着我的脸,分明是前些日子被插了的坝头!
我想,如果没被绑在门板上,我绝对不会做出尿裤子这么丢脸的事情。最多也只是再跪一次而已。
但不幸的是,我正好被绑了,更不幸的是,在此之前我还没学过被绑在门板上时该如何表达我内心的恐惧。
最为不幸的是,在等李凌蓉的时候,我喝了太多的茶水,所以……我真的尿了!
因为出水量太大,尿随门板流下,而直浸坝头鞋底。
坝头没那么好耐心,夺过那人手中的钢钉,直钉入我的左臂。
钢钉入骨而穿,一截筋脉尽断。我在瞬息之间察觉到疼痛,骤然昏倒。
“完了,还是又短了一截了!”我这样想着,接着便被一桶冷水给泼醒了。
我疼得面容扭曲,坝头却以为我在发笑。
“你笑什么?”坝头像看一个****一样问我。
“看你还活着,我高兴!”我尽量的让自己能活下去,不得已说了一次谎话。
我这辈子会说无数次谎话,或许一次比一次说得高明。但一切的开始,都是从这句话起。
这世界上,假话分为两种。一种叫胡诌,一种叫真话!
真话,也是假话的一种!
坝头见我如此答话,一愣神,眉宇间显出一丝慈悲。
我在想他是不是真的动了放过我的心思!
但李凌蓉挺身而出,说道:大师爸,这小子不老实,我来问他,您听着就好。
这里的挺身而出,是个贬义词!
师傅说过,唯女人与官员最为恶毒。
这句话是对的!
李凌蓉先用麻桃封了我的嘴,只准我点头和摇头以作答。
她问:你是不是相手不相面?
我点头。
“是不是有个女人曾经趴在你身上哭?”
我看看她,又点了头。
“你是不是还跟那个女人回了家?”
我还是点了点头!
“是不是差点被她家里人给杀了?”
我去你妈的。你说的不就是你吗?
我嘴里呜咽着,想要解释一下,但嘴里的麻桃太苦,我口水直流,像是只得了怪病的猴子。我说不出任何言语,只好瞪圆了眼睛,继续在哪里呜呜的叫着。
……
终于,在她的口中,我从一个只是涎皮赖脸的小混蛋终于被说成了一个恶贯满盈、***女、无恶不做的大混蛋。
我知道这行有个规矩,所有人都骗,但是不准碰小孩和女人。所以,在我的一次又一次点头中,坝头终于恼羞成怒,决定把我绑了丢进河里做水鸭。
但人在江湖,终究得按江湖上的规矩办事。
坝头说:“放他下来,给他个馒头,让他说两句。”
这就是江湖规矩:人临死前,让他说两句遗言,吃顿饱饭。
我像条死狗一样瘫坐在自己刚刚撒的尿里,想着说什么才能让坝头回心转意,放我升天。
想了想,说自己无辜肯定是没用的,因为每一个坏人都觉得自己是正义的,就像他们被杀时仍相信自己死得冤枉。
我很佩服自己,在那种情况下,我竟然能把那个冷馒头吃得一点儿不剩。
馒头吃完,人即要死!死到临头,我决定赌一把。我相信如果我说出那个名字,要么他会放了我,要么我会死得更惨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