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二狗,你当真要杀我吗?”人之将死,其言也嗔。
师傅说,其言也善是对于那些本来罪有应得的人而言的。
我被人绑着,眼睛死瞪着坝头,嘴里吼出了这句话!
直到那一瞬间,我才感到死亡的恐惧,原来人在临死的时候,那种本能的求生欲,才是最难受的!
我相信这天下没有哪一痛苦,比委屈和绝望更让人难受的了,而这两件事,正不偏不倚的砸在我的头上了。
我终于还是说出了那三个字。祈望着眼前的这个中年人,能丢给我一根救命稻草,渡我升天。
李二狗,是坝头的名字,这名字还是我在他手下人爬香的时候我才知道的。那时坝头身中数刀,口中呼喝道:“老子要睁眼看着,记住你们这帮人的脸。等我李二狗做了厉鬼,便一个也不放过你们!”说完,死不瞑目。
哦,原来他叫李二狗!那时候,我躲在一旁,听着他的名号,忽然觉得张四这个名字其实还是蛮好听的!
不过我不明白的是,若是是他此时真的是已化成了厉鬼,那也不该是先找我报仇啊!再看那人,分明是有影子,哪里是什么鬼?!
“等等!”就在我被要抬出去,丢进外边儿湖里面的那一瞬间,坝头终于开口问道:“你刚才说什么?”
“我...我...”我支吾着,不知说什么才好,憋了半天,终于说了一句:“坝头,你真的要杀我吗?我是张四啊!”
“我没问你叫什么,我问的是你刚刚说的那个名字!”坝头阴沉着脸,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上总算是让我见识到了什么叫杀气腾腾。
我被他瞬间爆出来的气势而吓得颤颤巍巍地小心答道:“李...李二狗。”
坝头终于还是放了我,但从那之后,我不再叫他坝头,而跟着李凌蓉叫他大师爸。
因为他并不是坝头!
他叫张铁锤,和坝头是一个娘肚子里出的孪生兄弟,因为他们的父亲是入赘到李家的缘故,所以哥哥随母姓李之后,弟弟才能随父姓张。
也因为族姓不同,两兄弟虽是孪生,但从小便生分了许多。
更令我诧异的是,大师爸到现在都不知道他哥哥被杀了的消息。
我不禁惊出一声冷汗,若是天心堂那边想要封锁消息,若是怕人寻仇。那为什么要放了我?
大师爸得知他哥哥死讯,反而一脸默然,我从他脸上看不出一丝的悲伤。这令我很是奇怪。
后来我才知道,大师爸小时候得了种怪病,之后便变成了这副死样子,永远像别人欠他钱一样。
那天晚上,正当我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只听那栋宅院里隐约间传来有人说话的声音。
仔细一听,又不像是说话,只是觉得这声音有些熟悉!
我睡觉浅,但凡被一点声响吵到了,这一晚上便不想再睡了。
只得穿好衣服,顺着声音来到前厅想一探究竟。
来到前厅,眼睛所到之处的光景,吓得我又只想回去睡觉。
李凌蓉看见了我,向我招了招手,示意我过去候着。
虽不乐意,但也没办法!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只见大师爸身披鹤氅,手持木剑,对着香案念念有词。
香案之下,三坝头正在火盆旁往里边儿烧着黄表纸。
香案之上,先是立着三清,底下供着瓜果。瓜果前,放着的是一个草人,那草人甚小,隐约间,我只看到那贴在草人身上的符咒上隐约是写着李二狗三个字,旁边还有一串小字,便应该是他的生辰。
再一听,那大师爸口中念叨的,竟然是招魂引!
我脑子一懵,脑海里只浮起两个字——招魂?
这时,宅子里的西洋钟,一丝不苟的敲了十二下。
半夜招魂?这是嫌活人没意思了,想找鬼玩啊!
还好我在品道山的时候,也见师兄做过这等法事。于是赶紧手捻兰花,护住心神,万一待会真招来了鬼,也不会死得那么快。
这里倒是我多虑了,后来我才发现请神比招魂恐怖多了!
忽然间,乌云遮月,阴风骤起。时辰已到,阴司门开,鬼入人间。
只听大师爸低吟咒语,越唱越急,额头上汗涔涔的,而后忽然疾呼道:“来!”
那桃木剑一指,竟真的从那草人里扯出一只鬼来,直落地面。
猛鬼入户,寒气渐生。周围地空气停滞,像是降到了冰点。我因早早念了护心诀,此时也不至于失神。
定眼一看,那地上的鬼,果然是被插了的坝头。只见他仍是死时模样,衣衫破烂,浑身是血。
看来,那伙人杀了坝头之后并没有为其收殓妆容。
看着大师爸吃力的表情,我蓦然想起。师傅曾经说过:招魂分三种:子时招魂,乃是招魂之下品;入夜招魂,为中品;正午招魂,方为上品。
下品的招魂师,只能在阴气最盛的时候放能招来鬼魂;中品的招魂师,阳气不重时,亦可招魂;而上品的招魂师,正午阳气正旺之时,竟能招魂,还能保证魂魄不散。
但正午招魂是逆天的行当,没有道行的人,想都别想!加上道门的人,一向顺应天意,所以即使真的有人能正午招魂,也没有人愿意和老天爷作对。否则招来天雷劫,此人必定是灰飞烟灭,打入万劫不复之境。
大师爸的招魂水平,应该还只是下品!
我有些欣慰,也有些惊慌!
因为下品的招魂师,若是一旦控制不住鬼魂,被鬼上了身,周身鬼气,若无人相救,那此人必定活不过一个月。!
“坝头!”坝头生前待我不错,如今见到他这副样子,我不竟叫出了声。
坝头听见有人叫他,猛转过头来!
我见他面容恐怖,七窍是血,一慌之下散了兰花指,失了心神,便昏了过去!
等我再醒来时已是翌日晌午时分!我躺在了偏厅的床上,却是李凌蓉在身边伺候着。
她见我醒来,咧嘴一笑:“你可真胆小,大师爸那么比划两下,你就吓晕过去了!”
“你没见到那个鬼吗?”见他这样说,我倒是有些诧异了。
“我看就你这个胆小鬼吧!”说着,她又笑了起来。
在她难看的笑容间,我忽然想起——不会通灵的人是看不见鬼魂的!若是想见到,那就得看通灵师的手段了!但大师爸明显只是下品招魂师,哪里能逼得阴司的人现身?
可是,我为什么能看见坝头的鬼魂?我也没学过通灵啊!
这时四坝头郑难成推门而入,见我正躺在床上,骂道:“你小子比诸葛亮还难请,我都来了六回了,这回可算是醒了!快跟我走,大师爸都等了你一上午了!”
“四哥,大师爸没事儿吧?”李凌蓉在旁问道。
“大师爸能有什么事?还不是这小子太小,让大师爸走神,才出这档子事儿!”
“什么事?”我一边穿衣,一边问道。李凌蓉在旁伺候着我穿衣,倒也不加避讳。
“哪有时间跟你废话,快跟我走!”说着,四坝头不等我穿好鞋,便拉着我出了门,直奔大师爸的房间里。
路上,我终于还是央求四坝头告诉了我昨晚上的事情。
原来,我被坝头那张脸吓晕后,紧接着大师爸也晕了过去,他们都忙着救大师爸,只有李凌蓉一个人把我拖回了偏厅里。
大师爸比我醒得早,但一醒来便四处找我,结果差累了四坝头来回跑了六次!
在我进大师爸房间之前,四坝头叮嘱道:“你也知道大师爸脾气不好,你可要小心说话,别秃噜了嘴,害得我又要叫人给你抬出去。”
他说得有些委婉,差不多是让我别乱说话,弄不好大师爸会杀了我。
我在后边儿点了点头,四坝头才禀报道:“大师爸,我把这小子给您带来了!”
“让他进来!”屋子里头传出一声阴沉的声音,倒也像是大师爸一贯的作风。
此时正是晌午,太阳正辣的时候,大师爸房间里却无比阴寒。见他窗子上全被窗纸糊住了,我暗道不妙——不好,这屋子不太平!
大师爸正背朝着我,在那书案上写着什么东西。我战战兢兢道:“大师爸,您找我?”
那大师爸却分明说道:“四儿,这些日子没见,你却不认得我了!”
惨了!这人不是大师爸!
我转身欲走,却忘了先迈哪条腿。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大师爸笑道:“四儿,你这爱下跪的毛病怎么还没改掉?”
这时我才确信,大师爸真的是被坝头上身了!
只听他又说道:“咦,你还学会尿裤子了?”
我低头一看,果然见裤裆上湿漉漉的,还有些温热。
我急得都快哭出来了,茫然地跪在地上冲着坝头猛磕了几个响头。惊恐道:“坝头,冤有头债有主,可不是我害的你,你...你看...我也被他们剁了一只手。你...你要报仇,得去陈怜秋那个王八蛋啊。我冤枉啊!”我咽了口口水,终于还是哭出来了啊!鼻涕眼泪一大把!
听到陈怜秋这个名字,坝头猛然转过身来,死死地盯着我,许久才说道:“四儿,我不害你,但你得跟我说清楚,你到底什么来路?为什么昨晚上你能看得见我?”
我被他盯得浑身难受,又听他问我这个问题,我当真不知如何是好!
他见我不答,倒也仁义。说道:“我不管你是帮会的人也好,是堂口的人也罢!既然你知道了这事,总得做出一个选择——要么帮我报仇,要么我现在杀了你,你再找我报仇!”
我一怵,眼中含泪道:“坝头,冤冤相报何时了?要不,就...就算了吧!”
没想到坝头上前一步就是给我一个大嘴巴:“******,敢情死的不是你!算了吧?怎么算?你******告诉我怎么算?”
他的手冰凉得没有一丝人气,但我的脸被他打得火辣辣的。我确实不能体会到他当时的心境,因为他说的对,我确实没死过。
直到一年后,我只身入阴司,才体会到“感同身受”这四个字,真的是很难!
“四儿,你也别怨我!我本不想再回来,可是我这个弟弟却强拉我还阳。无非就是想打得我魂飞魄散。我趁他分神,上了他的身。他这也算是因果报应!你老实告诉我,我在这躯壳内,还有几日寿命?”坝头还是一如既往地对我好。但我总感觉很别扭。
我泯了下被吓得干枯的嘴唇,低声答道:“若是不见阳光,还有一个月寿命!若是见了光,当即立死!”
坝头叹了口气,喃喃道:“一个月啊……四儿,咱们只有一个月时间了啊!”
我心头一凛,看坝头的意思是若是一个月内他没报得了仇,那我也就只能再活一个月了啊!
我毫不怀疑坝头的能力,毕竟他已经死过一次了,已经无所畏惧,反正他来就没准备再活着回去。
但是我活得好好的,虽然孑然一身,但是也才刚刚开始体味世间的种种美好,这么死了也不值当。
一咬牙,心一横。得!我跟您干吧!你若报仇成功,咱们各自安好;若不成功,我怼不过你,还跑不过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