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雍看得出她表情的变化意味着什么,那呼之欲出的是……
他勾勒起唇角,轻轻的点了点头,微笑道:“公主殿下果然是冰雪聪明的姑娘。”
一种不可置信的神情浮现在公主脸上,她连连后退几步,一个脚步不稳差点跌坐在地上。
幸亏夏侯用及时伸手扶住她,而这一幕被正好进门的夏侯琰撞见,他的脸一沉,眉头紧紧皱起来。
只见娉婷的脸色煞白,夏侯雍带着一抹戏虐的笑意,两人靠的那么近,似乎夏侯雍的眼角还有一抹不易察觉的柔软情愫。
夏侯琰轻轻咳了一声。
“呀,大哥,你什么时候来的?”夏侯雍笑意不敛,将娉婷扶好站稳,并无一丝尴尬。
“怎么,我来了打扰到你们?”夏侯琰一开口才发现这语气完全不像平时的自己,竟充满了一丝酸味。
他眉头皱得更紧,道:“今日去巡城,刚才找你不在,却不想你到这儿来了。”
夏侯雍笑嘻嘻道:“我是来和公主聊聊天的,公主一个人千里迢迢来缤城,没有亲人没有朋友,一定很寂寞。而且她前几天不是病了么,我来探望一下也是情理之中。”说罢,他瞥了瞥娉婷苍白的脸色,又道:“今天看起来,公主似乎也未痊愈,脸色不太好呢。”
夏侯琰看了看娉婷,她不像平时一见他就满脸厌恶,今天她的神色有些奇怪,不知道是震惊还是迷茫,她的眸子失去神采,笼着一层淡而薄的雾气,一张脸几乎没什么表情,不由心中一紧,也顾不得身边的夏侯雍,沉声问:“你怎么了?”
听到这句话,娉婷仿佛如梦初醒的一个激灵,她突然间爆发了,死死盯着面前的两个男人,用尽力气歇斯底里的喊道:“卑鄙!真够卑鄙!!”
原来这场劫持背后藏着的是这样一场阴谋!
原来他们斩尽杀绝她所有的陪嫁队伍不留活口就是要让她彻底的消失!
消失于齐国,消失于楚国,消失于这世上!
父皇那么疼爱她,要是知道她在出嫁的路上失踪,该是怎样的焦虑和愤怒,会怒气冲冲的责问楚国;而楚国会因为她迟迟不现身而觉得父皇没有诚意——于是,齐楚两国会因为她而开战!
中原大地将血流成河!多少无辜性命将被牺牲与一个莫须有的战争借口!
而从中获利的正是隔岸观火的夏侯氏!
如若他们再联合赵国,在齐楚交战兵力折损之际趁虚而入,岂不坐收渔翁之利?!
不!
天下没有比这更卑鄙无耻的了!
她不能接受!
她不要这一切发生!
娉婷有些失控,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仿佛第一次看清这个恶魔的真面目,她早知道他们不是善类,她早知道他们野心勃勃,但是她怎么也想不到,他们竟然精于算计到如此地步!
他们竟然用这样的诡计来达到目的,满足一己之私,置天下那么多无辜百姓的性命于不顾!
他们不惜踏着别人的累累白骨妄图踏上权利的巅峰!
一种她不了解的力量从体内破茧而出,她迈开步子就往外冲,被夏侯琰拦住。
她抬手试图挣脱夏侯琰,她歇斯底里的叫道:“让开!”
“不许走!”
“给我让开,听到没有?!”
“我再说一遍,不许走!”
娉婷丝毫不理会他,大声叫着:“让我出去!让我出去!!”
夏侯琰一把拽住她的手,将她两只手都攥在手里,直直对着她,目光灼灼,语气冰冷:“我好像不是第一次说,不要妄图逃跑,不要想一些不切实际的事,乖乖的听话,这样你才能有命好好地活下去。”
那样高高在上的神态,那样的蔑视的不屑眼神,这激起了娉婷胸中的一团火,她任由胸中的怒火迅速蔓延,她扭动的身体挣扎,尽管那和过去一样无济于事。
情急之下她张开嘴一口就狠狠地咬在夏侯琰手上。
血的腥甜在她口腔中弥散开来。
夏侯琰没想到她会来这么一招,吃痛的手微微一松,娉婷就挣脱着要往外面去,却在刚踏出两步的时候背后传来一阵剧痛,伴随着夏侯琰毫无感情的声音:“你好大的胆子!敬酒不吃吃罚酒!”
娉婷忍着痛还是往前走,仿佛只要跨出这扇门,她就能远远逃开这里,远离这场噩梦,仿佛只要在用一点点力,就能摆脱身后的阴影!
但是,她悬空的脚步还没落地,就觉得一阵眩晕,背后的疼痛蔓延到全身上下每一处,跟着视线变得狭窄而模糊,再接着整个眼前都黑了起来。
终于,她再也支持不住身体,软软的倒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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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侯琰任由娉婷倒下,硬生生的摔在地上,扶也不扶。
他的眉间有杀气。
一旁的夏侯雍原本想调侃一句:大哥怎么如此绝情,一点也不怜香惜玉,也不知公主摔疼了没有——却在看到夏侯琰的表情时候硬生生咽了回去。
看样子他真的很生气。
他的手上颜真公主留下的两排齿印已经渗出血丝,那鲜明的红色好像一种印记嵌在他的手上,火辣辣的痛感一直传到他心里。
这该死又倔强的女人!
非要他要用这种方法对她吗?
“夏侯雍,这就是你口无遮拦的后果!”夏侯琰怒意不减,他只有在生气的时候才会对他直呼其名,可见现在他有多火大。
夏侯雍也没料到会这样,他陪着笑说:“这丫头机灵得很,她早就猜到一切了,我只是没有否认罢了,天知道她反应怎么会这么大,跟不要命似的往外冲……大哥,我不是故意的。”
夏侯琰冷哼一声,朝着昏倒的颜真居高临下的说:“对你好你不吃这套是吗?那就只好让你受受苦,让你学习一下如何珍惜了。”
“大哥,你打算怎么惩罚她?”看着盛怒中的夏侯琰,夏侯雍有些不寒而栗。
他不会一怒之下把她杀了吧?
再怎么说,她也是齐王的掌上明珠,是他们这一局的胜败关键,要是就这么死了,可是要坏了大事的。
这么一想,不由更加紧张,幸好,盛怒中的夏侯琰还不至于失去理智,只是面无表情的说:“来人,把她关到柴房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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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整天,夏侯琰的心情都很不好。
以至于他在巡城的时候,把一个小偷一顿鞭子抽得皮开肉绽,要不是手下阻止,这小偷恐怕早就没命了。
他下了一条命令凡是偷窃者无论偷窃的是何物,初次都要罚鞭刑三十,再犯者斩双手,绝无手软,严惩不贷!
他离开缤城的这日子,一切还算太平,加上这次行动完成的干净利落,目标达成,他该觉得高兴才是,不过因为被一个恼人的小公主搅了局,让这原本意气风发的事大打了折扣。
到了晚上,他的心情都没有好转。
晚膳后,他独自走到院落中,负手而立,抬头默默凝视着幽蓝的天空。
天空挂着一轮圆月,稀星数点,在黑蓝色的夜幕中闪现。
夏侯琰紧抿着唇角,身影孤直,冷漠刚毅。
这么多年,一路走来,走的很辛苦,活得比一般人都要艰难许多,正是因为曾经被人狠狠的踩在脚底下,尝尽的白眼与辛酸,压迫与折磨,才会对高高在上的权利有着非比寻常的向往。
对权力的狂热追逐让他一次次冒险一次次掠夺一次次不择手段,他终于不用再看别人眼色,终于可以把当初欺负过他侮辱过他的人狠狠踩在脚下,并十倍百倍的还给那些人——现在的他,已经很强大。
他是在黑夜中行走摸索的人,跌倒了,爬起来,再跌倒,就再爬起来,就算满手都是污泥,就算满手都是鲜血,也没有人会在乎。
他人生的大半部分日子就是这样过来的。
从来没有觉得肮脏,也从来没有自卑。
尤其是掌握了权力之后,总有衣着光鲜面容娇丽的女子投怀送抱,他尽情的享受权利带给他的快乐。
然而,毕竟世界上有的人是不同的。
他用尽一切来争取的东西,那人一出生就有,一直在明媚的眼光下长大,不知道这个世界的丑恶,就那样美好的肆无忌惮的活着,无忧无虑从不知风雨艰险为何物,从来不用担心明天会不会被饿死被冻死或者被其他和自己一样苦苦挣扎的人践踏死。
为什么这样的人可以轻而易举的勾起他内心最深处的自卑,像潮湿溃烂的苔藓阴冷的爬满他用尽力气所争取来的骄傲,让他不得不低下头仰视,仰视她明媚的骄傲的纯洁的面容。
为什么看到她的第一眼,他就想要把那单纯的美好完全的占为己有,仿佛这样他就可拥有她一样的美好,仿佛占有了她,就可以填满他以往那些崎岖的坎坷的常常被压迫被驱赶的道路。
为什么她像黑暗中的一道光亮,仅仅一瞬就能在无尽的长夜里破茧而出,他的目光不能调离,随着她的发丝轻舞,随着她的衣角翻飞,随着她到世界的每一个角落。
娉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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