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此之外,梁硕还带来了一些消息。萧煜离开晏城之前便吩咐过他盯紧晏城五少的动作,这几个月的观察下来,还真让他发现了一些线索。严淞已经废了,晏城五少变成了晏城四少。这四位大少爷安分了是不假,但梁硕却发现,他们似乎对萧煜在晏城附近的几处别院十分有兴趣,甚至还曾经让人试图潜入别院内部,只是被别院的护卫拦下了而已。
“别院?”楼半夏挑了挑眉毛,“难不成摄政王殿下金屋藏娇,将哪位绝世美人儿藏在了某处别院内,让这几位大少爷觊觎到如此地步?”
萧煜邪邪一笑:“绝世美人儿是有一位,现在正跟我在一处呢,他们怕是找错了地方。”
面对突然开始打情骂俏的两人,梁硕面无表情,心如死灰。怪不得汪哲一回到晏城怎么也不肯出来了,虽然说王爷和烟琴公子和和美美的让王爷看上去“和蔼”了那么一点,但是作为一个单身狗,天天被这么刺激的话,眼睛会瞎掉的吧。
好在萧煜还没到爱美人不爱江山的地步,很快将注意力转回到晏城四少的身上。
“我那几处别院除了风景好点儿,地方大点儿,规格高点儿,还真没什么地方值得这几个公子哥儿关注了。梁硕,除此之外可还有发现?”
梁硕精神一凛:“禀王爷,属下曾经隐约听到他们谈话之间提及过先皇。”
“皇兄?”萧煜旋转着手中的茶盏,“难道他们是冲着‘明月听松’去的?”
“什么明月听松?”楼半夏问道。
“是皇兄当年装病躲避出宫时暂住的别院,我也就只有明月听松一处别院能与皇兄扯上关系了。因为当年皇兄躲出来的时候只有我知道,事发之后,其他人只知道皇兄是躲进了我的别院,却不知道究竟是哪一座别院。”
梁硕:“那件事已经过去许多年了,会跟这件事情有关吗?”
“谁知道,”萧煜将茶杯中的茶水喝尽,“当年不是还有传言说,皇兄放弃了自己的皇子,要将皇位传给我吗?可见,人们的想象力总是十分丰富的。那几个小子年轻气盛,说不定是听说了什么传言才做出这些事情。”
“王爷,我们何时启程回京?”
萧煜敲了敲桌子:“暂缓,本王在这里还有些事情尚未了结。”
“何事?”萧煜这么一说,楼半夏才后知后觉。重要的证据已经都被送到了萧长风的案头,但是这些日子萧煜还是早出晚归,依旧十分忙碌的样子。
萧煜抿了抿唇角:“帮杜明初找弟弟。”
“他弟弟……不是暗七吗?”
萧煜摇头,杜明初说,他弟弟左臂腋窝里有两颗并排的红痣,而暗七却没有。他也不知道杜明初是如何看到暗七的腋窝的,但他既然这么说了,那就肯定是没有了。
楼半夏仔细一想,似乎她也已经有些日子没看到暗七了。知道了他不是自己要找的弟弟,杜明初大概也不想再见到他了……
“暗七是血影堂的人,又曾经去给杜明初弟弟的母亲上过坟,他会不会知道真正的弟弟的下落?”
楼半夏能想到的,杜明初和萧煜自然也都能够想到。当被问起为何要去上坟的时候,暗七说,那是他一位已故兄弟托付给他的事情。已故,兄弟。按照他的意思,杜明初的弟弟应该已经在出任务时死了。显然,这个答案并不能让杜明初满意。至于暗七,如今已经被调入暗堂,正常地接任务,出任务。
楼半夏觉得,杜明初这个人未免忒没意思。也不是说他做错了什么,只是这种行事方式未免让人心寒。暗七什么都没有做错,却为他叛出师门,至今不能摆脱血影堂的追杀。杜明初将暗七调去暗堂,等于任其自生自灭。于情理,楼半夏理解他;于道义,楼半夏鄙视他。
楼半夏没有再见到暗七,萧煜他们也没有再提起过这个人,似乎暗七从来都没有出现过一般。无论怎么调查,杜明初甚至让人在被赶出藏剑山庄的那个女人的坟墓附近守株待兔,终究一无所获,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一个结局——他弟弟已经死了。
萧长风已经连下了几道密旨催萧煜回去,萧煜必须得走了。临走的那天,杜明初来送他们。楼半夏也已经有些日子没见着他了,杜明初眼见着瘦了一大圈,眼下的青黑十分骇人,双颊几乎有些微微的凹陷,整个人苍老了许。刚过而立之年的男人,两鬓已有丝丝白发夹杂。
古往今来,继承人的问题总是十分重要的,尤其对家大业大的人而言。严家没有了继承人,一个庞然大物就此倒下;藏剑山庄没有了继承人,迟早泯灭于浩瀚江湖之中,甚至被其他江湖门派瓜分吞并。这些还不是杜明初最担心的,他最担心的是,杜家传承数百年的技艺和剑冢中埋藏的秘密将会就此消失。
“琴公子!”
楼半夏刚要钻进马车,突然被杜明初叫住,只得回头:“杜庄主还有何事?”
“在离开之前,可否与我做个交易?”杜明初解下腰间佩剑,“便以秋鸣剑为报酬。”
能让杜明初挂在腰上做佩剑的,必然是把不可多得的好剑。楼半夏跃下马车:“杜庄主是想问我令弟的下落?”
“不错。”杜明初握着剑的手因为太过用力已经泛白,整个人几不可见地颤抖着。楼半夏,几乎是他最后的希望了。
楼半夏接过秋鸣剑,拔出一截,幽蓝色的光芒一闪而过:“好剑!”楼半夏收剑的刹那,杜明初手心出现了一道伤痕,鲜血汩汩涌出。楼半夏伸出右手食指接下一滴血珠,以拇指捻开,在鼻下一掠而过。
杜明初紧张地看着楼半夏的动作,却不能从她的表情中看出丝毫的讯息。看到楼半夏摇头的一瞬间,杜明初眼前一黑,整个人踉跄一步。身后的下属要来扶他,却被他躲开。
楼半夏接过萧煜递来的帕子将手上的血迹擦干:“杜庄主,已死之人,你再怎么找也是白费力气,倒不如在活人身上多花些心思。”
杜明初突然抬头,目光灼灼地看着楼半夏:“给我一个孩子。”
楼半夏被他说的一囧,这话说得很有歧义啊。不只是她,萧煜和梁硕看着杜明初的眼神也不对了,看萧煜的眼神,恨不得目光能化作刀子插在杜明初身上。
“这一次,你要拿什么来换?”
“拿我十年寿命!”未及杜明初说话,一个略苍老的女人的声音从门内传出。众人循声望去,杜明蕊和杜明芳两姐妹扶着一个头发灰白的素衣妇人缓缓走出,身后还跟着两个年轻妇人,正是杜明初的妻子和妾室。
见到老妇,杜明初明显有些无措:“娘……”
老妇看也不看他,直接走到楼半夏面前:“当年若非我气量小容不下旁人,事情也不至于到如今的地步。我愿以十年寿命,换藏剑山庄一个继承人。”
楼半夏看着老妇,事实上,她并不认为这位老夫人应该为当初的事情负全部责任,真正的罪魁祸首,其实是杜明初的父亲,老夫人的丈夫。但这就是现状,在这个世界,这就是女人的过错。
“老夫人,你真的决定了吗?”楼半夏跟她确认。
杜明初将老妇人拦在身后:“不行。”
猝不及防,老妇人一掌拍在杜明初的颈子上,杜明初只来得及露出一个不敢置信的眼神,便无力挣扎地瘫软在了地上。老夫人多年礼佛,几乎让所有人忘记了她当年纵马江湖的飒爽英姿,也都忘了她是巾帼不让须眉的剑术高手。
多年以后第一次出手,竟然是对着自己的儿子,老妇人自己也不曾想到。
“我的决定,从来容不得他人置喙。”老夫人纵然芳华不再,却依旧有自己的傲骨。这样一个有个性的女子,当年会做出那样的事情,也并非不可理解。对这样的女人而言,和别人共侍一夫是一种折辱。
楼半夏在某种程度上是敬佩这样的女人的,但这也并不足以让她放弃自己的原则:“既然如此,老夫人,祝你好运。”老夫人大概已经五十岁,在这个平均年龄并不高的年代,能活到六十岁的女人可不多。
老夫人捻动佛珠,念了一声佛号,缓缓闭上眼睛。楼半夏抬手,掌心贴近她的额头。在老夫人身后,藏剑山庄的几位女眷齐齐跪下,额头贴在地面上,以极为虔诚的姿态为藏剑山庄的老夫人祈祷着。
莹白色的光芒自杜老夫人的额头溢散而出,尽数被收拢在楼半夏的掌心,化作一团温润的白色光芒。当楼半夏的手掌离开杜老夫人的额头的时候,杜老夫人止不住地踉跄了几步,杜明蕊和杜明芳立即起身扶住她。
杜夫人推开自己的两个女儿,低低地笑了:“看来,我这把老骨头还算硬朗。”
楼半夏从袖袋中摸出一丸黑色的药丸塞进了杜明初嘴里,手指抵着他的下颌往上使劲一抬,伴随着反射性的吞咽动作,药丸被杜明初吞了下去,这桩交易也便成了。
然而,楼半夏和萧煜还是没能走得了。倒不是说藏剑山庄的人不让他们走,而是出了一桩怪事。
分明是秋日时光,白日里阳光还是灼人,到了傍晚却突然冷了下来,如同进入了冬季一般,马夫和梁硕在车外冻得直哆嗦,只得就近找了一个客栈暂且住下,迅速置办了厚实的衣服,马车的车帘也换成了防风挡寒的棉帘。
不只是他们觉得奇怪,城中的居民也觉得奇怪,纷纷躲在家中不肯出来。
夜里,天降大雪,只一夜,白雪便积到了膝盖。更奇怪的是,白日里阳光又出来了,刚刚穿上厚衣服的人们又被逼着换上了轻薄的秋衫。雪化得也快,到中午已经消去小半,估摸着到了晚上也就化得差不多了。
这突然而至的大雪来得猝不及防,竟生生冻死了数个乞丐。客栈大堂里仅有的几个客人都在谈论这件事,也纷纷忧心着今天入夜之后的情况。
楼半夏一行人正在吃饭的时候,藏剑山庄的人找了过来,说是杜明初担心他们被大雪所困才派人出来寻找他们的踪迹。楼半夏和萧煜也不知道大雪会不会再来,便随着来人一同又回到了藏剑山庄。
“这大雪来得,倒有些六月飞雪的意思。”看着路边的残雪,楼半夏忍不住感叹。
萧煜顿时来了兴趣:“六月飞雪是怎么个典故?”
这个时空的历史与楼半夏原来的时空全然不同,自然不晓得六月飞雪是个怎么回事,楼半夏便耐着性子给萧煜解释了一遭:“这本是一传奇故事,说某国帝王请了另外一个国家的贤人来帮自己治理国家,此人却被其他臣子构陷,使其蒙冤入狱。当时正是盛夏六月,却天降大风雪,让帝王意识到自己冤枉了贤人,将其释放。后来又有民间传说,有一叫窦娥的女子含冤受死,被斩之时,血溅白绫,亦发生了六月飞雪之事,更大旱三载。”
“如此说来,六月飞雪即是有人含冤。难道如今这般情状,也是因为有人蒙受了冤屈吗?”萧煜对这个传说颇有兴味,“既是传奇故事,民间传说,我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
楼半夏推开他突然凑过来的脑袋,顺手揉乱了他的头发:“世间传说可多了去了,你还能全都听说过?更何况,你可别忘了,我是个修行者,活了上千年了。我去过很多地方,而你满打满算活了不到一百年。孩子,你还差得远呢。”
萧煜舍了凳子,直接铺了毯子坐在马车地板上,侧靠着楼半夏的腿。这时候的他们都还不知道,事情将会发生怎样的转折。
入夜,大雪又至。楼半夏站在廊下看着大雪纷纷扬扬地落下,整片天空都被黑色的云笼罩着,看不到一丝的缝隙。楼半夏眼睛一错不错地看着天空,逐渐往外走去。她似乎可以透过这浓密稠厚的云层看到些什么——一个模模糊糊的人影,以某种扭曲的姿态趴在云层后,脖子弯过的角度绝非常人可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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