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伯,这边还有雪,都扫到角落去,一会老爷要起来锻炼身体,辛苦您了。”
雅娟五点多就起来指挥孙伯打扫院子里的残雪,昨晚半夜里突然下了场雪,她****周围的伤口基本愈合开始发痒,起来清洗又涂了点清凉药膏,发现外面下雪了,就琢磨着可能第二天会影响老爷练习太极拳。自从被惩罚后,白老爷对她爱理不理,心里十分苦恼,更充满了危机感,生怕连自己的总管也被其他姨太太争去,所以她认为自己不仅要小心做人,对人客气,在工作上更要积极主动,不让老爷有任何不满意。孙伯一个糟老头,别说白府的主人,就连下人也看不起他,大姨太今天如此的客气令他受宠若惊,慌忙支起扫帚欠身说:“谢谢二娘,小的知道了。”雅娟快步过去小声说:“瞧您这啥辈分,按理我还得喊您声大伯,就算您是下人跟着小辈喊,我也没有资格称个娘字,在白府只有白太太小辈们唤她娘,我只有妈的份呢,以后您可不要乱喊我。”孙伯忙说:“是是是,那我就叫大姨太。”
六点钟的时候白老爷出来锻炼身体,雅娟在旁边看着孙伯扫了半个多钟头,就是在等老爷出来了,让他看见自己的勤劳,白老爷出来时看看天自言自语道:“下过雪了?”雅娟踩着湿漉漉融化的了雪过去叮嘱道:“老爷,昨晚下过,这满院子的雪呢,我让孙伯扫边上去了,地上还有点滑您小心啊。”贺兰从屋里出来嘲笑的口吻道:“哎呀,大姨太这么早就起来忙啦。”雅娟热情地回道:“吆,三姨太也起得那么早,不再睡会?小心点啊,这路滑。”贺兰深吸了口赞叹道:“啊,这起得早空气就是不一样,对了,大姨太,今儿个麻将要搓不成了,我上午约了二姨太去丝绣店。”雅娟夸张的惊讶道:“那可是在西直门离这有好几里路了,要买什么大姨太替你们跑腿,我脚头快。”贺兰笑道:“不用,你不知道我喜欢什么颜色。”雅娟问:“三姨太怎么突然买这东西了,想绣花?”贺兰望了望打太极拳的白老爷,说:“不是我喜欢,是老爷吩咐过,说大家闺秀不要总玩牌,绣绣花儿可以养心,以后怕我和二姨太不陪你玩了,嘿嘿嘿。”说完扭着屁股回屋去了,雅娟呆呆的望着风光的三姨太扬长而去,全然没有以前对她那么的尊重,心中的酸楚只能咽进肚子里去。
香娥裸身披了件棉衣蜷缩在内屋的墙脚坐马桶,院里说话声听了清清楚楚,对醒了的丈夫说:“茂山,大妈现在真可怜,以前她那副骄横跋扈的样儿二妈三妈都怕她,你听她现在跟下人似的。”白茂山懒洋洋道:“你管她啊,这长辈们的事你最好别掺合。”香娥方便完豆儿纸匆匆一擦屁股上炕,搂住他说:“嗳,我说她现在既然都这样了,何不把总管大权交出来,你去跟爹说呀。”白茂山冷冷地说:“交出来给谁?别说让我兼任啊,我已经忙得焦头烂额。”香娥忙说:“那交给我呀?”白茂山对此嗤之以鼻,说:“你?凭啥?就算爹撤了大妈的总管,还有二妈、三妈,怎么轮到你?”香娥理直气壮地回答:“你在白家长子,我随了你是大奶奶呀,姨太太严格的说是外人,当初大妈本来就没有资格。”白茂山不想跟谈论这种毫无意义的话题,敷衍道:“好好,你就异想天开吧,反正我不跟爹说,要说你自己去说,触了霉头别怪我没提醒过你。”香娥兴奋的直起身说:“你同意那我就去说啦?”
二姨太和三姨太也暗中在打总管的主意,这不仅是个肥差,有月份子,平时贪点小钱可以在白府的帐上报了,更重要的是受人尊重,一旦大权在手,谁要用钱除了老爷都要看总管眼色,是通融你还是公事公办,全在总管的一张嘴,在这个问题上两个姨太太和大奶奶的思路完全一致。他们三个各自决定自己有优势,贺兰认为老爷特别恩宠她,胜券在握,蔓丽也考虑过这个因素,但她认为三姨太毕竟年龄太小,才23岁,不足以挑起白府的这个担子,而自己30岁比较成熟,只要老爷有换总管的念头,自己应该是首选,所以也信心满满。两人坐黄包车去西直门,路上相互试探起来,贺兰先问道:“姐啊,你说大姨太这回吃了下风,老爷会不会休了她?”蔓丽说:“不会,妹,她当总管全凭为老爷生了二少爷。”贺兰说:“那她还会东山再起了?”蔓丽窃笑了下说:“茂山这小子闯大祸逃到上海去一时半会还回不来,老爷生******气不会消,我看这辈子她甭抬头了。”贺兰说:“姐,你说老爷既然不待见她,为什么还留着她总管一职?”蔓丽心怔了怔说:“没有人选呗。”贺兰笑笑试探说:“咋没人选呢?你是二姨太,大姨太不行理应你二姨太当。”蔓丽谦虚地说:“哪儿啊,老爷最宠的是你,以后姐还得仰仗你多照顾呢。”贺兰喜不自禁的打了下她说:“姐,你别取笑妹了,老爷其实也宠你的,常常在我面前夸你的好。”蔓丽瞳孔兴奋的扩张开来,转头问:“是嘛,他怎么说的?”贺兰这是在瞎编哪说得上来,美滋滋的说:“说好多呢,都忘了。”蔓丽不置可否的感叹说:“大姨太平时对我们太凶了,活该倒霉的时候没人帮她,那回老爷惩罚她时,我故意慢慢的刺她解恨呢。”贺兰笑道:“我也是,真过瘾。”蔓丽往她身边靠了靠说:“我们俩私下里姐妹相称多亲切。”贺兰说:“就是,我以前喊她佘姨太被狠狠训了顿,硬要我改口唤她大姨太,没见过这么不自信的。”蔓丽调侃道:“现在不会了,不信你还叫她佘姨太,看她怎么反应。”贺兰哼了声说:“我才懒得理她,有机会真恨不得也抽她几个耳光。”蔓丽使坏,盼着三姨太被老爷训斥,便鼓励道:“对,她欠抽,妹妹现在是老爷最宠幸的姨太太,想必老爷知道也不会怪罪你。”
九点钟的时候,雅娟跑到香娥屋里说:“大奶奶,今儿个麻将搓不成,两位姨太太出去买东西了,说晌午才回来。”香娥正在翻小人画册给儿子看,头也没怎么抬就应了声问:“她们俩买什么东西去了?”雅娟说:“丝线,说要学习绣花什么,老爷吩咐的。”香娥以前对雅娟表面上还是挺尊重的,每句话前必然先喊句大妈,眼睛是直视的,看到她落了下风,又低三下四的样子,索性就充起大来,这回她仍然坐椅子上,而雅娟就像个小辈谦卑的站着,冬子放下画册喊道:“姨奶奶!”香娥一拍儿子脑袋训斥道:“看你的画册,看完了去爷爷屋里,他等着你呢。”雅娟知道这是故意示威,要搁在以前非骂得狗血喷头,但现在她早已经没了脾气,深知倘若与任何人发生矛盾,到最后一定是自己倒霉,便尴尬的迎合说:“对对,爷爷在等你呢。”香娥想了想说:“对了,和你谈件正事。”雅娟像个下人毕恭毕敬的手垂在前端问:“二奶奶请说。”香娥望了望她,指着前面的椅子说:“大妈您坐吧。”雅娟好久没有人如此尊称她了,还一个您字,立刻慌了手脚,忙说:“不,不,二奶奶,我就站着。”香娥眉头一皱提高嗓门说:“叫你坐就坐呗,别被人背后说我这个当小辈的不懂礼数,倒头来向我公公告一状如何是好?坐坐。”雅娟咕咚屁股挨上半个椅子,身体直直的,她的心理已经完全走样,越是觉得老爷在冷落自己,越是害怕仿佛真的随时会被休妾,同时在别人面前越是卑贱的样子,越是暗示自己这是必须的,所以当香娥表情严肃的让她坐下时,心脏紧张得快要跳出来,窘迫的看着对方。香娥慢吞吞地说:“大妈,今年这天比以往年冷很多,我儿子这身棉袄挺单薄的,麻烦您跟我公公知会一声,做一件厚实的如何?”雅娟腾的站起说:“二奶奶,这个我可以决定,明天我亲自去采购新棉,并让裁缝来替大少爷量尺寸。”香娥笑笑说:“那麻烦您了,大妈,就这件事,您回吧。”
雅娟灰溜溜退出屋时,蔓丽与贺兰正好回府,她献媚的迎上去招呼道:“二姨太三姨太这么早就回来啦,不是说晌午回嘛,买到称心如意的了?”贺兰说:“哦,大姨太,你在大奶奶屋里等我们搓麻将啊,我们可不玩了。”香娥跑出来问:“听她说你们去买丝线啦?我看看。”贺兰乘机教训起雅娟,说:“吆,我们的大姨太怎么现在变小广播了?”香娥劝道:“别去管她,打开看看啊。”蔓丽笑道:“好啊,到我屋里去看外面冷。”说着朝雅娟招招手说,“大姨太随我们来,一会替我们绕丝线。”
两个姨太和大奶奶你来我往的说笑,全然不把大姨太当回事,好像她根本不存在似的,而这时雅娟正在替她们买来的几堆丝线饶成团,在一只倒置的方凳子上四四方方紧绷着丝线,一头抓在手里绕绕成一个小团,中间有时会打结,两个姨太太就埋怨她速度太快,线绕乱了就说是太慢,反正里外不是人。蔓丽聊得口干了,随便说了句:“好渴,整个一上午没进过水。”雅娟听罢连忙放下线团说:“我去替你们倒热水去,对了,你们在外面跑一大圈也该洗洗脸了。”说完几乎是奔着出去,引得三人咯咯的大笑起来,贺兰说:“这女人也有今天?”香娥假装慈悲,说:“你们是不是太过了?又是让她绕线,又是唤她去倒水,这万一她哪天又被我公公宠幸,你们可要倒霉喽。”蔓丽说:“我又没有让她去倒水,是她自己要去的,再说我让她绕线,她可以拒绝呀。”贺兰说:“她还想咸鱼翻身?白茂聪这个败家子一天不回来,她一天就别想卷土重来,可关键是她儿子杀了人永远回不来啦。”香娥一向暗恋白茂聪,不爱听败家子三个字,忙说:“三姨太,茂聪可不是什么败家子,他聪明着呢,之所以没有成事,是我公公没有给他机会罢了。”贺兰半真半假的讥讽她说:“吆吆,大奶奶很看好小叔子嘛。”香娥脸一红腼腆地说:“三姨太别寒碜我了,我是实事求是嘛。”两个姨太太痴痴的笑起来,雅娟端了盆热水迈着碎步进来,这动作是她刻意做出来讨好两个姨太太的,谁知不小心脚踩到滚落的线团上,身体一躲失去平衡,整个盆翻了个身热水倾覆在丝线团上,那是贺兰的,她尖叫一声跳起来就朝雅娟抽了一耳光,蔓丽和香娥顿时楞住了,这简直是逆天的动作,以前只有大姨太抽别人耳光的时候,雅娟在被抽的瞬间也似乎反应不过来,在白府能够抽她耳光的除了老爷,量别人借个胆子也不敢,连白太太也让着三分,但很快重新又回到了自己目前的角色,蹲下身去抢湿淋淋的丝线,边说:“对不起,三姨太,对不起,天气好了我去晒晒太阳。”贺兰夺了过来心疼地说:“被热水跑过再晒也没有用,这丝线入水就不直了,以后叫我怎么绣花?我不绣了,老爷怪罪起来你兜着。”雅娟吓得面如土色,腿一软朝贺兰跪下,泪水从眼眶莹莹的冒出来,央求道:“三姨太,别去告诉老爷,我明天帮您重新去买好不好?”
这时,下人在门口禀报道:“主人吃饭了。”
贺兰哼的一声将线团扔在地上疾步走出屋去,蔓丽开始做起好人来,上前搀扶起她说:“大姨太,吃饭了,把眼泪擦擦干净,别让老爷发现啊,这三姨太也真是,线团弄湿有什么了不起,晒晒不就成了,了不起赔你就是,打什么人?三姨太打大姨太耳光,这不是犯上嘛,一会饭间你向老爷告状,二姨太帮你忙。”
吃饭的时候,白老爷很随意的问两个姨太太:“你们今天上午去买丝线了?”蔓丽抢过话说:“是啊,我和三姨太都买了,颜色十分的称心,明天就可以开始了。”白老爷说:“哦,那你们可不许偷懒喔,每天的进度要有个计划。”贺兰虎着脸想告状又在权衡自己打了大姨太,老爷会有什么反应,雅娟一手端碗,另一手夹着筷子,听到在议论这件事,两手簌簌发抖,白老爷冷冷地问她:“你病了?”蔓丽说:“她呀,没有病......”贺兰坐在她旁边偷偷踩了她一脚示意别说,蔓丽今天是故意要她们俩相互争斗,惹恼了老爷她可以渔翁得利,便夸张的叫了起来:“哎呀,三姨太你踩我脚干嘛,好痛,我不说就是了。”在白老爷面前赤裸裸的说这种暧昧的话,等于是把话给直接捅了出来,白老爷筷子重重的桌上一拍,板起脸问:“到底怎么回事?”贺兰知道捂不住轻描淡写地说:“没事儿,就是刚才我和二姨太去买的丝线被大姨太一脸盆热水给弄湿了,那线被烫得卷起了毛,没事没事,天气好去晒晒。”白老爷问雅娟:“你做事怎么那么毛糙?赶明儿有太阳你去晒,现在吃饭,不用吓成这样。”蔓丽乘胜追击,忙说:“老爷,大姨太害怕是因为担心您惩罚她,始才挨了三姨太巴掌心神不宁着呢。”白老爷惊谔的问:“三姨太打大姨太?”贺兰看老爷这脸色也有些胆怯,没敢吱声,白老爷看着雅娟,雅娟更是六神无主,低头沉默,白老爷生气的嚷道:“反了都,这白府允许以小反上的行为吗?”贺兰见大事不妙连忙跪在白老爷脚下求饶:“老爷,我错了,当时贱妾因为心疼丝线,怕完不成老爷交代的任务,一时着急就打了大姨太,我错了。”白老爷宠着三姨太,不会惩罚她,但这是白家的规矩不能破,得做个样子出来,说:“大姨太,你过来。”雅娟哆哆嗦嗦的过去,白老爷问:“她抽了你几下?”雅娟心有余悸的说:“算了,老爷,三姨太也是无意的。”白老爷眼睛一瞪说:“我问你抽几下。”蔓丽又开始转而帮贺兰说话,道:“就一下,三姨太也是一时冲动。”白老爷说:“好,大姨太,三姨太抽了你一记耳光,现在你抽回她吧,大家扯平。”雅娟连连摇头说:“不用,老爷,不用。”白老爷总是在白府表现出自己的公正无私,雅娟不敢抽还贺兰,他非要抽,这其中也是给在座所有人看的,包括一直非常平静的吃饭,仿佛置身于世外的白夫人。雅娟没有办法只得伸出手轻轻的犹如拍蚊子似的朝贺兰脸上拍了下,白老爷看在眼里也没有说什么,反正规矩到了就行,香娥在旁边扑哧的笑了出来,这种局面是她所希望看到的,大姨太继续软弱,二姨太和三姨太从此结上怨是毫无疑问的,她完全可以从中左右逢源。
吃完午饭贺兰气呼呼回到屋里,雅娟自认为无论自己多么轻的打了三姨太的脸,在众人面前那是博她的面子,她也看出来老爷是包庇三姨太的,到了晚上这小妖精在老爷热炕头撒几下娇,接下来噩运就要降临在自己头上,越想越忐忑的来到贺兰屋里,怯生生道歉说:“对不起三姨太,我刚才扭不过老爷......”贺兰怒火中烧,指着她鼻子呵斥道:“好啊,你现在还以为自己是大姨太?我告诉你,你在白府的日子到头了,看我在老爷枕头边怎么表扬你,咱走着瞧,滚吧!”
贺兰的这番话让雅娟魂不守舍,扑过去跪在地上哀求道:“三姨太,您就饶了我这贱人吧,要不您抽我,狠狠的抽还我,十下,二十下......”贺兰道:“好,是你让我抽的啊。”说完左右开弓往雅娟的脸上抽去。
晚上白老爷点蜡,仍然是贺兰,本来他考虑过点别的姨太太,小小的惩罚一下这个不懂规矩的三姨太,比如点大姨太,今天她受委屈了,虽然在小儿子闯祸远走他乡后,自己就不打算理睬这个已然魅力不在的女人,可是她毕竟为白府续了烟火,可这样一来恐怕三姨太会不高兴,那么选二姨太,这可以,他们两个都不得罪,就在点蜡之前他还是这么决定的,当他手握管家递过来的蜡烛时,鬼使神差的将蜡油滴在了三姨太的手心内,贺兰啊的一声趴下后,雅娟恐惧的憋不住放了个屁出来,所有人都离开后,她依然跪在大堂上,仿佛末日就要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