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火鸟旅馆
这个梦醒来的第二天,千度兽从火鸟旅馆回来便径自去朱家台见一个“朋友”。因与这个朋友从未谋面,所以还不能完全称为“朋友”。在梦中他见过她的脸,和微信中她晒过的照片一样,加上美颜的效果,完全符合理想的场景,包括笑容。
没有预约,千度兽打算偶遇。
朱家台在桑与西效,这片土地在很多年以后建了房子,是一些格子楼。人类像鸟儿一样居住在格子楼里,却没有翅膀。临河有一栋高耸的楼宇,让千度兽想起蓝天以及和蓝色有关的一些事物。其他还好,并不林立,依次有学校,政府机关,家具店,超市,靠北有一座废弃的烟厂。北黛的墓千度兽记不清具体方位了,大概在老干局院子的南面100米处。北黛死后很多年,战国七雄争战,在此地建有剑坑,铸剑无数。前段时间听说有出土几枚那时候的物件,其中有一把柳叶型的青铜短剑,还闪着光。
千度兽很担心北黛的墓被人挖掘,北黛死得其所,无需再被发现。当然,千度兽也有私心,他担心那些过往被再次追及,那些属于他们的故事原本应该被埋在地底下,触碰不得。
灰蒙的冬天,千度兽在老干局的院子里停好车,就在北黛的墓地不远处,然后打电话给他的这个朋友。电话通了,在一块没有任何植物的场地上,千度兽似无处伪装。所以当电话那端一个冷冷的女人的声音问他你是谁的时候,他没有隐瞒。他说,“我叫千度兽,我找你好久了”。
“请别说网名,你是谁?”电话那端显得不耐烦,但口气还在尽量保持礼貌。这份礼貌来自一个大龄女青年固有的执拗,像春天还没有来临时,身处冬天对除雪花飞舞以外的一切事物的礼貌待见。但内心都清楚,他们想要的或期盼的是雪花的绽放与即将“一定”会来临的那个温暖的春天。所以即便灰蒙,阴冷,孤独,他们都一一礼貌待过。反正终究会幸福的,不然,拿什么去爱。
千度兽说,“我的真名就叫千度兽。”
“对不起,我在开会。”对方说完挂了电话。在一个灰蒙的冬天的上午,千度兽伫立在丝毫没有生机的老干局机关的院子里,心情郁闷到了极点。他其实是可以料想到的,他应该有思想准备,凭什么别人就一定还记得。时间过去那么久了,如果不是昨天的那个梦,如果不是火鸟旅馆,他也忘了,那个故事再无人记起。
抛开这一切,除去眼前这些房屋与虚幻,让时间回溯到从前,他还是他,而他要找的人仍然是那个名叫栏栅禇的姑娘。栏栅禇不是网名。
所以千度兽也不是网名。
但故事的真实性在未提及火鸟旅馆之前,读者是难以接受的。在提火鸟旅馆之前,先说说所处的背景。到2016年双11的时候,离千度兽离婚整整一年时间。千度兽原本准备尽情地用恢复单身的形式和时间去XZ旅游一次,却事与愿违,他在本以为可以轻松的一年时间里还谈了两次恋爱,每一段都倾尽心思,却草草收场,根本无暇与佛接近。
生活的颓靡让千度兽一度纵情欢欲,西行只是一个梦。作为一个魔还是心里住进心魔的人,他从未准备好。他后来想,如果不能与佛修行,就用一场地老天荒的爱情来修行也好。但爱来爱去,却还是只能算一个人的兵荒与马乱,他向两个人的世界投了降,因为没有人打算陪他太久。时间反而显得太长。
千度兽检讨自己,是他梦想太多,而现实嶙嶙。他与现实有了距离,一个心比天高的人,活在一个不能支撑自己天地的世界里,有多悲哀。他无力回天,关于他的爱情。他原本固执的认为,他可以不用物质,不用刀光剑影去装点甚至争取他的爱。
那个梦的作用对千度兽影响极大。在外人看来,他着实不切实际了,但他还是一意而行,决定一试。2016年11月13日,凌晨三点,千度兽从这个梦中惊醒,在一间不足20个平方的房间里,恍如隔世。
这天是星期天,千度兽在七点之时给两个微信上的“朋友”信息,他说,我想见你。
其中一个女“朋友”回他,这么早,可不适合谈恋爱呀!
他回复,我好想好想见你,有好多话!
那边回过来,你病得不轻,不过,我真有事,今天家庭聚会。
。。。。。。
另一个回他,我在火鸟。
他又问,什么鸟?
那端回,火鸟——旅馆。
他于是驱车,前往火鸟旅馆。
天气还是不够理想,灰色,不适合抒情。
古船厂学校门口的转角处,有一条名叫向北栏栅的街道可直通火鸟旅馆。千度兽在旅馆门口找了一块空地泊好车。2014年的法系C4L,比2013年长了几厘米的轴距,却也是大众化的便宜货,车身的珍珠白在冬日庸定城早晨九点钟的时光中并不显得单薄,相对于旅馆大门上一只大鸟别有用心的图形,珍珠白要真实得多。那个大鸟的图案却并不是火鸟,其态绝云气,负青天,大有扶摇直上万里之势,应为庄子逍遥游中那只化鱼为鸟的大鹏。
一个脸上无肉的家伙给千度兽开了门,鸟的翅膀向两旁分开。
千度兽对那个脸上嶙峋的男子说,“我找十七。”
“李十七是吗?”男子问,好像这个世界上有很多十七似的。
“树十七。”千度兽说。
男子看着千度兽,脸上的肉越来越少,少得似只剩下骨头的时候男子说,“好吧,你跟我来。”
火鸟旅馆大厅金碧辉煌,却少有人往,因距市区较远,也不足为怪。穿过大堂,再走过一条幽长的走道,转过拐角,光线暗了下来。在走道的尽头,男子推开一扇门,门旁挂着“诺魔法社”四个字的招牌,却并不起眼。
门的那边别具一格。小庭院,木质楼层,兼有奇怪的魔法玩具,沙漠和海洋变幻着的布景,是与通往旅馆大堂的那扇门外的另一个天地。瘦男子示意千度兽在放有一柄七尺来长的藤杖的房间里等着,便不见了踪影。千度兽就在这样一处好似有意与世隔绝的地方见到了树十七。
空隔大约有十来分钟,千度兽正专注地观摩房间里那柄写着“轩宇”二字的不凡藤杖时,他所认为的树十七走近房间。这是一个气质不错的男人,眼神倒很迷离,下巴有精心修剪过的山羊须,带着讥笑的弧型,肚子微隆。这个男人大概也是经常喝啤酒的。
谈话少了固有的寒暄,这个约三十岁的男人用一种阴阳怪气的声调对千度兽说,“千度兽,别来无恙!”
千度兽想起前一个晚上刚刚做过的梦,开始有些怀疑自己存在的状态,但他还是说,“我不是千度兽,那只是一个梦。”
“哈哈哈哈——。”树十七大笑,声调变得正常起来,不再奇怪。“那,你为什么会来找我。”
“我不知道。”
“你心里很清楚,你从来就没有忘记你是谁,没有忘记月亮神,你想你是为谁而来,栏栅禇,还是娜巫?反正不是我,我只是代表你梦想的一根稻草,你碰巧遇见。”
“还会有谁记得,那个故事?”
“你不是在找栏栅禇吗?试问这世间,又有几人的琴声可以除去你千度兽的心魔,除了栏栅禇。当然,你懦弱,在你以为你变得强大的时候,你发现你更加弱小,所以你选择忘记。现实如此不堪,你选择逃避。”
“够了,我不是来听你说教来的。”
“那你想怎样,让我给你诵读一首诗歌,在这样一个灰冷的冬天,啊,冬天,远方,我们的灵魂与梦想,或者,你不过只是想见一个女网友的面,然后和她谈天,说地,吃饭,说一些包装的鬼话,然后睡觉。。。。。。”
“我们在谈理想。”
“这也是理想,只是不被理想化,他需要一件光鲜的外衣不是?”
“还有很多值得追求的事物。”
“比如什么?背叛,还是爱情。”
。。。。。。
这是一次不太友善的会面。最后,树十七从房间暗格里找出一本破旧的牛皮纸封面的书,递给千度兽,然后遥遥头,不再说话。千度兽拍打书本上的灰尘,在庸定城2016年11月13日上午十点过一刻的时光里,一面忘了叫一份七成熟的牛排当早餐,一面沉浸在这部叫作《魔修手册》的手抄故事中。
火鸟旅馆在晚十一点钟就关门了。
晚上十二点,有人敲树十七院落的门,咚咚咚,咚咚咚,像谁在套用旅馆的wifi密码一样。树十七点了灯,从楼上吱吱吖吖地跑下楼来。隔一扇门,外面就是霓虹万千,树十七却提着一盏煤油灯。这是一种刻意,千度兽所认为的。
千度兽不去理会树十七和一个女人在门口絮絮叨叨了好久,就在一种似中学时代的氛围中埋头看书,不时有树十七走过楼板发出吱吖的声响,像不顾已入睡之人的晚归女学生走过木楼宿舍一样,张扬,跋扈。
千度兽想起他的中学时光,但房间里那柄轩宇藤杖还在。内心洪荒无穷,却也似是而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