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十匹马的蹄声连续响动,震动得大地颤抖。蹄子落地溅起的灰尘,使我们的人马看上去烟雾缭绕。山路曲折狭窄,到弯路时我们的马一个一个渐次走过。最危险的路程,不过是仅容一马之宽,马蹄踩着路边的石头碎屑,碎屑落下去的地方,就是万丈深渊。
我们都点着火把,那火把是我们在漆黑的夜里唯一的照明工具。从高处俯瞰,星星点点,像是天空中满天的繁星坠落,又像是低空中平放着一面巨大的镜子,那天空的星星透过镜子的照耀,显像在大地上。
我们到了那座山,杜鹃花在夜里已经黯然失色。
我想起这世间所有称作好看的东西,如果有一天夜幕降临之后永远定格,即世界黑暗时,好看还是要被黑暗遮掩。不管前面有着满山的杜鹃花,还是堆积如山的黄金,在我们看来,仍然只是伸手不见五指一望无际的黑暗。想到这里,我们或许不再应一味地过分地追求好看。娶媳妇也是如此,用寻常百姓常说的一句话,娶媳妇切莫管他好看不好看,晚上关了灯,是一样的快活。触感,也是一样的可手。
大头在我身边,朝着背后吆喝:我们要对这座山,进行地毯式的搜索,争取不放过任何一处山峰。请大家记着,嫂子的名字叫……
话说到这里,大头突然停顿下来。
我转眼看大头,想问他为何停顿,却发现他同样看着我。
大头弱弱地问我:叫什么来着?
我哭笑不得,说:许妙。
大头秒懂后,说:对,嫂子的名字叫许尿。
我火速下了马,对着大头就是一脚:我尿你一身。
大头说:那叫什么?
我再次字正腔圆、口齿清晰地重复了一遍:许妙。
后面几十号兄弟轰然大笑。
大头不好意思地摸了摸他的大头,说:现在开始,我们分头行动。
一位兄弟问:那大头兄,我们是骑着马还是将马放这?
大头说:你是不是脑门有问题,大半夜的你骑马上山,你就不怕你的马失脚,摔你一跟头啊?
众人下了马,将马拴了起来,免得乱跑或者跑丢。
几十号人手里拿着火把,浩浩荡荡地上了山。
很快,几十号兄弟分散开来,那火把的星星点点也分散开来。
大头吆喝一声提醒大家:山路不好走,大家小心。这山上可有那吃人的大家伙,可别被叼走拿去给人家填肚子。
提醒完大家,大头问我:大人,你说,嫂子会不会被东龙玩的人带走了。
我说: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东龙玩肯定有人在这座山上活跃。
大头问我:会不会也是一伙儿上了山、揭了竿的兄弟?
我看着那黑漆漆的山,手里的火把照亮眼前一片,摇摇头说:不好说。
我开始陆陆续续听到了人们叫喊“许妙”的声音。
叫喊许妙的声音连续密集,此起彼伏。他们当中几乎上没有人听说过许妙,根本就不认识许妙,但在这一刻,万众齐心,势要将许妙找出来。
我倍感温暖,但也心急如焚。
昨天晚上还在我的床上放荡,今天就踪影全无。这样给我带来的心理落差未免太大。
天色愈来愈暗,刚才天空中还有几颗星星,不多时那星星便全部消失了痕迹。我们火把散发出的光显得越来越不够用。
叫喊许妙的声音断断续续,只不过离我越来越远。那声音也显得辽阔遥远。
忽然间,只听山间传来一声惨叫。那声惨叫声音非常大,在山间格外慎人,回荡了很久。
我们全部都注意到这个声音。
我的额头上出了冷汗,气氛也陡然紧张了许多。
反方向寻找着许妙的人也停下脚步,开始折回那惨叫声发出的地方。
我离那声音源处也有着百丈左右的距离。
我招呼大头,赶紧跑了上去。
等我赶到现场时,十几位兄弟已经在我前头赶到了那里。
他们都围着一个人。只见那个人举着两个火把,愣在那里,眼睛无神,神情呆滞。
有人认出这个人,那个人是我带来寻找许妙的兄弟之一。
我放眼望去,不禁脊背发凉,陡然紧张起来。
只见我们所处的地方,是一片巨大的荒芜的坟地。
荒草丛生,墓碑横躺断裂,坟头参差不齐。这墓堆一看就知长期未经人打理,目能所及之处,一片萧瑟和破败。在夜色的笼罩下,这里显得阴森森的,十分诡异。
我拨开众人,问这个人:刚才发生什么事了?
众人的火把照亮着他,烘烤着他的脸庞泛黄。
但这仍然掩盖不住他惨白的面孔,像是受到了巨大的惊吓。
好一会儿,这个人才哆哆嗦嗦地说了一句话:他被鬼抓走了。
我一看,这个人的手里拿着两只火把,另一只应该就是属于这位兄弟口中说的那个他的。
我问这位兄弟:你能详细给我说说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吗?你说的那个他,是哪位兄弟?
这位兄弟说:就是二狗子。
我说:他是被什么人抓走的?
这位兄弟说:我没看清,太快,就闪了一下子,二狗子叫了一声,他人就没了。
我说:那你的手里怎么拿着他的火把?
这位兄弟说:那火把落在地上,我怕点着了地面,就给捡起来了。
听了这位兄弟的话,众人不寒而栗,交头接耳。
我看这位兄弟慈眉善目,倒不像那口出诳言之人,说出来的话真实度应是有个十有八九的。而且我可以确定的是,每个人只有一只火把,现在这位兄弟的手里有两只,只说明一个问题,另一只火把的主人确实不见了。也就是说,二狗子真的在惨叫一声之后,就不见了。
有兄弟说:郭兄,你看这怎么办?
众人目光都瞅向我,等我拿主意。
我问众人:大家觉得二狗子兄弟哪去了?
没有人敢回答这个问题,反倒都议论纷纷。
这是一个想起来都觉得恐惧的问题。
荒郊野岭的,我忽然想起来一个问题:如果许妙一个人走在这样的地方的话,内心该有着怎样的恐惧。以她的胆量,如果发现自己身处荒墓之间时,会不会吓得晕倒在地。
我赶紧稳定军心:大家不要紧张。这里虽然是一片荒坟,但是毕竟都是死去的人了,大家也不用过分害怕,再说我觉得二狗子没离多远,他肯定就在这一片。我们分头找找。
这话说完,没有人回应,更没有人动身。
显然,大家对坟墓的恐惧远超于我的想象。
你说让这帮兄弟上战场杀敌,他们绝对毫不含糊,奋勇冲锋,哪怕豁出一条命,也绝不畏惧。
但在这黑咕隆咚的夜里,在这片荒芜的坟堆中,那种瘆人的恐惧感使得任何人都不敢轻举妄动。
我看现场没有人动,转念一想,这荒郊野岭,又黑灯瞎火的地方,为了找一个许妙,再搭上几条兄弟的命,好像也不值得。
经过深思熟虑之后,我就说:不如这样,现在天黑了,我们先打道回府,明天再找。
有兄弟说:那也只有先这样了。现在已经丢了个二狗子,我们不能再这样摸黑找下去了,再这样找下去丢的人会越来越多。
大头轻声对我说:那二狗子咋办?
我说:明天白天我们再来找。
大头招呼着大家:现在我们开始下山,往回撤。
正当我们准备撤走打道回府时,平地里吹出一阵猛风,我们的火把本来就已经快要燃尽,又碰上这强势的风,火把一瞬间几乎被熄灭完,剩下一两根火把还在苟延残喘,以半死不活的姿态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垂死挣扎,且那仅剩的火苗也变了颜色,由黄红色变成了青绿色。没过多久,这诡异的青绿色火苗也随风摇曳了几下,熄灭了。
温度骤降,我们穿的衣服都不够御寒,我全身上下冻得发冷,抱着双臂哆嗦。
唯有大头,在发冷的人群中巍然不动,靠着他如乱世城墙般深厚的脂肪御寒。
大头赶紧稳定军心:大家不要慌,不要惊慌。
我也有点紧张地伸出手,对身边的大头说:大头,把我的剑递给我。
我的手触摸到剑把的瞬间,冰冷刺骨的感觉传遍全身。但与此同时,我也获得了安全感,内心的恐惧和慌乱不再那样呼之欲出。
我听到几十号兄弟恐惧的嘀咕声,声音还颤抖着。
气氛紧张诡异,我紧握着剑。
我知道我们遇上了不干净的东西。
我抱拳,说:各位先人,我们兄弟来此地找一个人,不小心打扰各位清净,我们本无意冒犯各位先人,还请各位海涵,给我们让一条道,我们当快马加鞭,离开此地。
话说出去后,我们听到了坟墓一处发出了木头咯咯吱吱的响动声。那响动声在这样的氛围里刺耳僵硬,像是久未用的木板被什么压制着,而木板要撑开它。
兄弟们都拔了剑,我的剑也出了鞘。一时之间拔剑声此起彼伏。
我见大头神情严肃,紧盯着那响动声处。
我拍了拍大头,说:大头,你去看看是什么动静。
大头看了我一眼,估计心中又在骂我,我能看出他的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