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答应了!太好了!从此我就有姐姐了!”晓露高兴地拍着手,大声地对蒂娜叫道:“姐姐,姐姐!”
“哎——”蒂娜拖长了声音答应着,脸上终于笑开了。
员工宿舍就在夜总会后面的一栋五层高的楼房里。一二层是保安、厨师等男员工住,三楼以上是女工宿舍,一般是女服务员和刚来的小姐在这里住,四个人一间,每人只有一个床位而已,私人物品都放在各自的床底下,小姐们工作时穿的那些红红绿绿的晚礼服只能拉一根铁线挂在床头。
蒂娜把张晓露领到五楼的一间宿舍,指着右边那个空铺说:“以后你就住这里。虽然挤了点,但上下班方便,也比较安全。”
屋子里另外三个小姐大约刚起床不久,每个人都还穿着睡衣,懒洋洋地靠在床上。蒂娜向其他三人介绍张晓露:“这是新来的海伦,以后和你们住一屋。海伦,这是莎莎,这是安妮,这是玛丽。”
三位小姐打量了一会张晓露,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那个叫玛丽的起身为蒂娜倒了一杯水,道:“蒂娜姐大驾光临,可惜我们这里连热茶也没有,只能喝凉开水了。”
蒂娜接过水杯,没有喝,放在一边的桌子上。问:“你昨晚怎么样?”
“昨晚那个台商喝醉了,吐了我一身,恶心死了。蒂娜姐,下次为我介绍一个年轻点的客人吧,这些老家伙一点意思也没有。”玛丽说。
“你又不做人家老婆,管人家有意思还是没意思,给的小费够就行了。”
蒂娜笑骂道。
“那个老鬼,头上就剩三五根毛,腆着大肚子,嘴巴臭烘烘的,还特别好色,一双咸猪手到处乱摸,要多恶心有多恶心。年轻仔多多少少总养眼点啊。”玛丽说。
“看你这个骚样儿,是不是见到一个长得精神点的后生哥,叫你倒贴你都干啊?你是没吃过年轻男人的苦头,来夜总会玩的年轻仔,会对你们真心吗?花言巧语几句,你们就当真,到时骗了你的人,骗光你的钱,再把你当垃圾一样丢去,你哭死都没有人同情你!”蒂娜收起笑容,柳眉倒竖,教训起玛丽来。
玛丽噘着嘴低下头说:“人家随便说说的了,蒂娜姐何必当真。”
“年纪大的客人虽然难看点,但也有好处,他们都是有身份有家室的人,什么没见过?最多手不规矩,一般不会太过分,给小费也大方。你们这些人,将来但凡能抓住一个老鬼,后半辈子也就有靠了。”
莎莎和安妮也围上来,说:“蒂娜姐教训得是,我们记住了。”
“海伦今天刚来,除了玛丽是做了一年多的,莎莎和安妮也刚入行不久,蒂娜姐今天就给你们上一节培训课。做小姐并不下贱,一不偷二不抢,凭自己的本事赚钱,心安理得。我们丽都夜总会的小姐各个气质都不错,你们就是要将自己的好气质保持下去,千万别做出粗俗下贱的样,你们不是站街的‘鸡’!该矜持的时候矜持点,如果你让客人第一次就得到你,那你也就最多只值一千块!客人越难得到你,才越显得你值钱。这和谈恋爱的道理一样,轻易得到的东西都不会珍惜,得手越快,丢得越快。懂不懂?”蒂娜站在屋子中间,教导这四个十八九岁的姑娘。
“多谢蒂娜姐教导。”三个小姐频频点头。
“话又说回来,你们也不能因此把自己当成千金小姐,碰也碰不得,惹恼了客人,偷鸡不成反而蚀把米。分寸一定要拿捏好,这中间的学问大着呢。”蒂娜循循善诱。
“是啊,我们一定向蒂娜姐好好学习。”三个小姐纷纷表态。
“跟着我,慢慢地你们会被调教出来的。”蒂娜停止说教,转头问晓露:“你的行李在哪里?”
“在汽车站附近的小旅馆里,我昨天刚到深圳,随便找了间旅馆住。”晓露答。
“走,我送你去,把行李拿过来。”蒂娜说。
蒂娜开着自己那辆红色的宝来车陪晓露到汽车站旁的旅馆取了行李,之后又请她到一家川菜馆吃晚饭。
蒂娜点了夫妻肺片、宫保鸡丁、泡椒鱼头等几个家常菜,要了两瓶啤酒,和晓露对饮起来。
“蒂娜姐,你是四川人吧?”晓露问。
“是啊,我家就在成都附近。来深圳四、五年了,刚来深圳的时候,这一片还荒凉得很,哪有现在那么繁华!”蒂娜说。
“蒂娜姐,你到丽都多久了?”张晓露小心翼翼地问。
“快三年了。唉,我算道行浅的,做了这么多年,还上不了岸。再做两年,就告老还乡回成都吧。深圳这地方,气候太湿热了,任你怎么样的美人坯子,到这里几年也成了黄脸婆。你看看广东这一带的女人,一个个皮黑肉糙,呲牙咧嘴的,哪里比得上我们四川人?不是我夸自己的家乡,我们四川的水土就是养人,尤其养女人。不是我吹牛,广东这一带的夜总会,头牌小姐至少有一半是我们四川出来的女娃。”蒂娜无不自豪地说。
“是啊,自古四川就是出美女的地方。我第一眼见到蒂娜姐,就猜你是四川人,气质高雅,富有女人味儿。”晓露奉承道。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好话听起来就是受用。蒂娜笑了一声,道:“我老了,这一行是吃青春饭的,我已经退居二线,现在是你们的天下了。你条件这么好,好好干,过不了多久,丽都的头牌就是你了。”蒂娜满脸堆笑地拍了晓露一下。
“蒂娜姐,”晓露犹犹豫豫地叫了一声,“我,我不想……我能不能不出台?”晓露鼓起勇气说了出来。出台就是客人看上了某位小姐,将她带出夜总会过夜。出台时需要向领班报告,夜总会登记后收取出台费。
蒂娜看了晓露一眼,没说话。从包里拿出一包绿摩尔香烟,抽出一支,点燃,轻轻吸了两口,吐出一个烟圈。
“海伦,我们丽都从来不强迫小姐出台,一切都是自愿的。我理解你的心情,你刚进来,一下走不出那一步。我不安排你去包房,先在大厅的酒吧干一段吧。来夜总会玩的也不都是色鬼,大多数客人都是体面人。”蒂娜说。
“谢谢蒂娜姐。”晓露起身谢了蒂娜。
“但是,海伦,夜总会毕竟是娱乐场所,你想冰清玉洁是不可能的。你想想,若什么都不肯牺牲,凭什么做小姐的赚得比大学毕业生还多呢?”蒂娜左手托着右臂,细长的手指夹着烟,乜眼看着晓露说。
晓露红着脸说她知道。
“慢慢来吧,每个刚进来的小姐开始都放不开,看得多了,你就习惯了。”蒂娜把烟灭了,意味深长地拍了拍晓露的手。
4
张晓露就这样成了丽都夜总会的小姐“海伦”。每天睡到下午才起床,和同宿舍的另外三名小姐一起随便弄点吃的,太阳下山后,就开始化妆,准备晚上穿的衣服。六点钟准时走去夜总会上班。
丽都夜总会装修得金碧辉煌,颇有格调。墙壁贴着华丽的红色烫金壁纸,天花板悬挂着古典的黄铜色灯具,沙发和墙边柜是欧式风格的,走廊上挂着一幅幅风景或静物油画。大厅每天晚上都有演出,驻唱的歌手和乐队都是当时一流的,也常有港台歌星到这里走穴。丽都的招牌还有DJ马克。马克是个名副其实的洋人,高大帅气,一头金发扎成马尾,常穿破洞的牛仔服,充满着野性的魅力。丽都的音响设备全从意大利进口,效果非常棒。音乐从悬挂在墙壁四周的高低音喇叭里传出,回旋在俱乐部的各个角落,让人陶醉。舞台下面是一个面积颇大的舞池。客人们伴随着马克的音乐舞动,或温情脉脉,或激情四射。舞池天花板四周不时打出冷绿的镭射激光,变幻着各种形状,让整个舞厅变得更加璀璨,仿佛置身于迷人的冷艳宫中。大厅后面是一条长长的走廊,两旁是一间间装修风格各异的封闭包房。
海伦每天站在大厅的酒吧台前向客人们推销酒水,这个工作正合她的意。在这里,可以观察到每一个进出夜总会的人。她每天晚上都期待着能看到张婉柔的身影,但总是失望。
来夜店喝酒的客人都喜欢玩一种叫色盅的游戏,谁输了谁喝酒。色盅玩得好的人,除了胆子大反应快,还得有一定的心算能力。客人们常邀请小姐参加这个游戏,晓露曾跟琳达和贾教官苦练过色盅,水平自是不一般。在不经意间就将色盅玩得出神入化,让人眼花缭乱。清纯的外形与她玩色盅时的潇洒自如形成的巨大反差,让她魅力非凡。海伦很快成了酒吧最受欢迎的吧女,每天晚上都要转几个台子,忙得只恨自己分身乏术。
每天周旋在一群陌生人中间,交杯换盏,打情骂俏,晓露由开始的不习惯到渐渐习惯,但对这种卖笑生涯由衷地厌恶。张婉柔迟迟不露面,又让她心如火燎。没有教官,没有同志,晓露觉得自己像一只在黑暗中漂泊的小船,找不到行驶的方向。
一次她到包房给客人送酒,看到一个秃顶的客人正抱着同屋的玛丽在沙发上调笑,秃顶客人把脸贴在玛丽的胸前,用舌头舔玛丽的乳头。玛丽仰着头“吃吃”地笑。其他客人在旁边若无其事地喝酒、唱歌。
看到这一幕,晓露感到一股热血涌上脸。她似乎比玛丽更感到耻辱。
在夜总会里,晓露时常看到有人吸毒。躲在角落里,将白色的粉末放在铝箔纸上,用打火机在下面加热了,用力吸吮着毒烟。吸完后,将铝箔纸往垃圾桶一扔,便跑到舞池中央拼命蹦跶。吸毒者中有许多是打扮新潮的年轻女孩子,吸毒之后,极度亢奋,脱了衣服,只穿着内衣,在舞池里疯狂扭动,嘴里发出尖叫。
不仅客人吸毒,夜总会的小姐吸毒的也不少。一次,晓露和莎莎一起陪一桌客人,正喝着酒,莎莎突然哈欠连天,拿起手袋便向卫生间快步走去。晓露觉得不对劲,偷偷跟过去,在卫生间的洗漱台前,看见莎莎从包里拿出一个小盒子和一瓶矿泉水。她往小盒子里倒了一些粉末,用矿泉水化开,拿出一个注射器将盒子里的液体抽进针筒里,迅速地注射到静脉里,然后靠在墙角闭上眼睛。看到这里,晓露连忙退回继续陪客人。几分钟之后,看到莎莎也回来了,一扫刚才的萎靡不振,容光焕发地与客人拼酒,调情,表现得特别High。看着莎莎放浪形骸的模样,海伦心里说不上是厌恶还是同情。
午夜两点下班后,晓露喝得醉醺醺地回到宿舍,躺在床上,听同屋的三个小姐交流当晚遇到的客人,收获的小费,心里五味陈杂,空虚和迷茫如雾一样笼罩下来。
5
一个月后,晓露按照约定回广州,在“绿岛咖啡厅”与米处长见面。
晓露拿出一个信封给她。“这是我这个月在丽都夜总会的小费和酒水提成,一共三千四百块。”晓露说。
“不错嘛,比我的工资还高多了。”米处长轻笑了一声,把信封推回去。
“拿2000块钱到省人民医院替李秀琴交治疗费。记住,必须是你亲自到收费处去交费,剩下的你留着吧。”米处长说。
晓露点点头,把信封收进包里。问:“情报是不是有误?张婉柔这一个月都没在丽都出现过。”
“她这段时间在香港,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回深圳。你放心,只要她回深圳,就一定会在丽都出现,你就在那里等着吧。”米处长说。
“是。”晓露应道。
晓露从广州返回深圳的第二天,没有等到张婉柔,却等来了与波仔的再次邂逅。
那天蒂娜扭动着腰肢,风情万种地走过来说:“海伦,去六号包房一下,有客人找你。”
晓露跟着蒂娜往包房走,刚走进六号包房,就听到有人叫道:“没错,就是她!”
晓露定眼一看,一名带着金丝眼镜的男子正站起来朝她笑,她认出他就是上个月在广州帝豪夜总会见过的波仔,意外地叫了声:“是你,你找我?”
波仔指着旁边那位精瘦男子说:“我跟泉哥刚才出去上洗手间,看见你正从洗手间出来,觉得面熟,一直跟着你,看到你在外面的酒吧工作,我说我们上个月在广州的帝豪见过,你和泉哥还起过冲突,泉哥还不信,我就让蒂娜把你叫来认认。”
晓露看见泉哥正搂着玛丽看着她笑,便也笑着说:“泉哥,上次得罪了,不好意思。”
泉哥嘴里叼着烟说:“上次的事情过去就算了,老子都不记得了。看来你和波仔有缘啊,让我这弟弟见过一次就念念不忘,你就好好陪陪他吧。”
蒂娜笑眯眯地说:“这可真是有缘千里来相会啊,我最喜欢这样的故事了。海伦,你今晚就在六号包房上工吧。”说完把晓露推到波仔身边,笑着转身出去了。
波仔请晓露坐下,问到:“你什么时候来深圳的?”
“来了一个月了。”晓露答。
波仔给晓露倒了一杯酒。晓露接过酒喝了一口,看了看周围的人,屋里这五个男人,除了泉哥,其余的人都没见过。
“来深圳玩啊?”晓露问。
“是啊,我在深圳跑业务,晚上和朋友出来玩。这个玛丽是泉哥的老相好,他每次来深圳一定来找她。”波仔道。
晓露看到玛丽正靠在泉哥的肩头,两人在窃窃私语,看样子的确交情不浅。波仔没有与晓露多说什么,大多数时候都在和其他朋友猜拳喝酒,晓露无聊地坐在旁边看着他们。玛丽乖乖地坐在泉哥旁边,除了替泉哥斟酒,也不怎么说话。
波仔要和海伦一起唱首歌,两人便合唱了一首《片片枫叶情》,赢得一片叫好。唱完歌,两人坐在角落里喝酒聊天。
“你做什么生意啊?”晓露不经意地问。
“通讯设备。”波仔含糊地答道。“这几个都是我的客户。”
“那个泉哥也是你的客户?”晓露问。
“泉哥是在香港认识的朋友,大家都在大陆跑生意,常常一起出来玩。”波仔道。
晓露抿了一口酒,往泉哥那边看去。玛丽好像生气了,和泉哥在争执什么。包房很吵,听不清楚他们在说什么。午夜两点,泉哥起来结账,又招呼小姐们一起出去宵夜。波仔对晓露说:“一起去吧?”
“我不饿,就不去了。”晓露婉拒道。
“是不是不敢去啊?”波仔道。
“我是吧女,不是小姐,从不出台。”晓露道。
“去宵夜而已了,不是叫你过夜了。这群小姐都去,连蒂娜也去。你不用怕了。”波仔道。
晓露还在犹豫,泉哥已经在前面喊了:“快点走了,磨蹭什么!”
晓露看到蒂娜也换了衣服出来了,只好跟了上去。
一群人坐着出租车来到夜市的大排档。虽然已是午夜,这里依然油烟滚滚,热闹非凡,小吃摊、烧烤摊前都坐满了食客。他们下了车,蒂娜、海伦这些容颜靓丽、衣着光鲜的美女的到来,引得食客们纷纷侧目,让夜市更加热闹了。他们在一家叫“欧记美食联盟”的招牌前停下,摊主连忙热情地上前招呼,送上干净的餐具,殷勤地端茶倒水。
波仔让晓露坐在自己身边,倒茶给她洗了碗杯,又用餐巾纸擦了擦筷子,递给晓露。波仔的温柔体贴让晓露心里放松些了。她看了看衣着整齐的波仔,又看看其他男人,泉哥他们个个敞胸露怀,满口粗言秽语,不时大声咳嗽,毫无顾忌地把一口痰吐得老远,心想,这个长相斯文的波仔怎么会和这群粗俗不堪的人混在一起。
宵夜上来了,居然有一盘蛇。一桌人一人一瓶啤酒开始畅饮。晓露不吃蛇,波仔又为她点了一盘烤鱼。晓露看到小姐们都很放松,包括蒂娜都放下了架子,嘻嘻哈哈地与他们猜拳喝酒,便偷偷问波仔:“你们和蒂娜很熟吗?”
“蒂娜和我们是老相识了,她还在做小姐的时候,我们就认识了。虽然她现在当上了妈咪,我们来她也不能不给面子。”波仔道。
晓露“哦”了一声,低头吃了一口鱼。
蒂娜笑着看着他们,说:“波仔,今晚我看你一直都在和海伦说话,都不理别人了,是不是看上我们海伦了?”
晓露红了脸,看了一眼波仔。
波仔道:“哪里,蒂娜姐手下个个都是靓女,我一个都不敢得罪,只是我看海伦刚来,不懂事,所以多和她聊聊。”
“我们海伦原来可是大学生呢,和你这个四眼秀才可是一对。”蒂娜道。
“是吗?海伦原来是大学生啊?”一桌人睁大了眼睛问。
晓露的脸更红了,嗫嚅道:“只上了三个月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