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林安嵛就是要去看后街的筒子楼里的6号楼301室看房的,结果路痴走错了路敲开了前街6号楼301室的门。
夏琳琅给她开门的时候穿着一件黑色的蕾丝吊带睡裙,栗色的短发乱糟糟的扣在头上,遮住了大半张脸。她顺手从玄关的鞋架上拿起一根眼叼在嘴里,一面睡眼惺忪地打着火,一面不耐烦地大声呵斥:“敲敲敲敲敲,你敲个屁敲?大早上的你特么催命呢你?”。
林安嵛从没见过这阵仗,一时间被她胸口的纹身和满身的匪气吓到宕机,“我我我”了半天,到底也没吐出一句囫囵话儿来,又急又怕,满脸通红。
夏琳琅是个快意情仇的江湖儿女,平日里放浪形骸惯了。她周围充斥着的自然也都是她这样不羁的男男女女。当时在夏琳琅看来,林安嵛就是不知道打哪儿蹿出来的土包子,还是个搅扰了自己清梦的讨人厌的土包子。骂她两句实属理所应当。
但夏琳琅这个人有个死穴,那就是甭管谁对谁错,你敢跟她硬碰硬就别怪她态度恶劣和你死磕到底。但只要你绵软温柔装弱者,声泪俱下很真诚,她就一定是那个打掉牙也往肚子里咽,砍她一条手都能原谅你的那种人。
看到林安嵛这受气小媳妇的委屈样,她的气焰当时就弱了三分。只是起床气的余威仍在,态度仍不算温和:“不是你倒是说话啊?你是哑巴啊?”
林安嵛努力摇了摇头,证明自己不是哑巴。
这下夏琳琅更气不打一处来了,她脾气急,看见这种三棍子打不出一个闷屁的就来气:“那你特么倒是说话啊!你特么来敲我门干吗来了?”
在林安嵛看来,眼前这个姑娘纹身、抽烟,脏话连篇,这不就是她们这种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普通小姑娘最闻风丧胆的一类人么——小太妹。
她可真是怕急了,生怕这个小太妹一个不高兴就大耳刮子抽过来。她是越想越害怕,竟控制不住的发起抖来,连带着眼眶都红了,眼泪滴溜溜地在里头打转。
夏琳琅最怕别人哭,林安嵛这幅小白兔般人畜无害很可怜的模样直接戳中了她的死穴。让她觉得自己刚才那么凶巴巴着实有点过分:“不是……我说你这是干吗啊?我又没欺负你……你你你……你哭什么啊?”
林安嵛也不说话,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低着头只顾攥着手哭,小肩膀一颤一颤,颤得夏琳琅心下发虚,觉得自己就像个风流成性的公子哥,当街调戏了良家妇女,惹得人家一条白绫就要寻死,简直跟畜生没两样。
“不是我说你别哭啊你!那什么,刚才我不是故意凶你的……你别哭啊行不行?”夏琳琅不是个会说软话的人,在安慰人这方面很是生疏,尽了全力也只挤出这么一句磕磕绊绊的话来。
不过显然这话并没有什么作用,林安嵛的眼泪就和开了闸的洪水似的,越发一泻千里止都止不住了。夏琳琅急得差点挠墙:“我说姑奶奶,算我求求你了,你别哭了成不成?不是你来这儿到底是干吗来了啊?”
要不是夏琳琅是个女的,并且确信自己性取向确实没问题,这会儿都真得要怀疑自己是不是真在外面喝多了酒惹了桃花债而不自知,逼得人家姑娘上门讨债来了。想到这儿夏琳琅心里猛地一惊,该不会真的是自己喝多了酒,干出了什么自己知道了都能抽自己两嘴巴那种天地难容人神共愤的事儿吧?
“那个……美女,咱们之前……不认识吧?”夏琳琅试探到。
看到林安嵛啜泣着摇了摇头,夏琳琅才总算安心了些。
“那……我没有干过什么对不起你的事儿吧?”夏琳琅补充到。
林安嵛又摇了摇头。
如此夏琳琅总算完全心安了,摊手问道:“那你来找我到底干吗啊?”
林安嵛好不容易止住了眼泪,胡乱拿手背擦了擦哭花了的脸,喏喏地说自己在同城网站上看到了合租广告,是来租房子的。
“你要租房子?”夏琳琅把林安嵛上上下下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原来是个糊涂虫找错了地方。她挑眉道:“你有什么要求啊?”
林安嵛有些局促,紧紧地攥着衣角,支吾了半天才犹如蚊子哼哼般的憋出了一句:“便宜…”
夏琳琅看着林安嵛涨得通红的脸,顿了顿,忽然闪身让出一条路来:“进来吧,每月五十块。”
“五十块?”林安嵛错愕地抬起头,怀疑是自己听错了,她还没有反应过来自己是找错了地方,思考着网站上明明写着五百一个月怎么就忽然变成了五十?小脑袋里飞速闪过了无数种可能性——骗子?人贩子?她紧张地差点拔腿就跑。
夏琳琅看出了她的惴惴不安,白眼一翻摆出一副剥削阶级嘴脸:“便宜也不是白占的,我这缺个买菜做饭干家务的,住这儿这些你就得全包了,你考虑一下吧。”
林安嵛就这么安顿了下来,总算安顿了下来。后来她时常庆幸自己路痴、自己迷糊,因为如果不是这样,她就不会认识夏琳琅了。
301是夏琳琅爷爷留下的房产,从夏琳琅十四岁那年爷爷去世起,这里就只有她自己住了。先前夏琳琅从未想过要找人合租,曾经有人主动提议想要合租也都被她一口回绝了。可她当时又为什么要收留林安嵛呢?其实她自己也想不明白,也许是缘分吧。许多时候人在一瞬间的决定都是没有原因的,神使鬼差,莫名其妙。许多事如果一定要问明白一个原因,都是永远没有答案的。
不过人嘛,都想要一个答案,当林安嵛缠着夏琳琅想要要一个答案的时候,夏琳琅回答她:“当时我一看你就觉得你肯定勤劳肯干又好欺负,留你住下我白得一住家保姆,不仅不用付钱每个月还白捞五十,这么天大的便宜我不占,你当我跟你似的缺根筋呢?”
林安嵛抿嘴一笑。她当然知道她是嘴硬心软,纵使心底温柔得开出了花,也都藏着不肯轻易被人看。无论如何,于林安嵛而言,夏琳琅就是天使,就是神迹,就是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把她从无边无际的熊熊业火中解救出来,带给她生的希望和温暖和煦的远方。
如果硬要说这个天使有什么缺点,那就是她不喜欢猫,可以说是很讨厌猫,所以林安嵛想养只猫的夙愿一直没能实现。
天说黑就黑,小巷里没有路灯。
林安嵛正暗自感慨自己夜盲症越来越厉害了,发誓回去一定要多啃两根胡萝卜,结果脚下一不留神就踩上了碎石块,脚踝处传来一阵剧痛,整个身子顿时就失去了重心,以一种古怪而扭曲的姿势狠狠地朝后仰去。
林安嵛两眼一黑,觉得自己的尾椎骨十有八九是保不住了。天要亡我我不得不亡,她把心一横打算迎接暴风雨的突袭,然而却只听到“噗”的一声,林安嵛惊奇地发现她尾椎骨好像没断?屁股底下还觉得有点软?
她低头一看,吓得她“哇”的一声就从地上弹了起来!这黑乎乎的一坨是个什么东西?
林安嵛不自主地往后退了几步,努力深呼吸稳定住自己急速加快的心跳。她这个人想象力本就极为丰富,还偏偏就爱想东想西自己吓唬自己。这一会儿她又想象了一千八百万种可能性,大老鼠、垃圾、被人遗弃的尸块,可不可能的全被她想了一个遍,结果是越想越害怕。
恐怖片里的角色遇到匪夷所思的事件时想到的永远不是逃跑,而是异常统一的选择上前查探。观众们总吐槽这种看起来反人类的设定,调侃编辑不这么写故事就进行不下去了。林安嵛曾经也是这吐槽大队中的一员,抱着薯片嘲笑那群扑街货全死在了智商上。只是如今身临其境她才明白,什么叫好奇心害死猫,真到了这一步,她的选择还真跟恐怖片里的扑街货如出一辙。
林安嵛定了定神,小心翼翼地往前挪动着步子,手心的汗几乎可以汇聚成滴。那个黑影一动不动,看起来毫无威胁,林安嵛壮着胆子慢慢蹲下,企图凑近一些看清它的真面目。就在她快要达到可以看清的距离时,那坨黑影忽然一抽,吓得林安嵛浑身一抖,直接从地上弹了起来!
她吓得拔腿就要逃跑,忽然听见那摊黑影发出一声虚弱的“喵”。
是猫?林安嵛停住了脚步,再次弯下腰去查看。
当她凑的足够近时,她终于确定,这就是一只猫,一只刚刚惨遭泰山压顶的倒霉猫。
林安嵛赶忙把它抱起来,被可能接近自身体重十几倍的生物实打实地坐了一屁股,林安嵛实在害怕就这么把它坐死了。她不敢怠慢,也不管脚疼不疼了,撒丫子就跑,心里满满当当的只有一件事儿:“赶快送它去医院!”
可是刚跑了两步林安嵛忽然想起来,自己兜里只剩二十块钱了,而且她根本不知道哪儿有宠物医院,最倒霉的是手机也没电了,没法查,也没法找琳琅帮忙。
林安嵛略微迟疑了一秒,又马上加快脚步飞奔起来,她都没想到原来自己可以跑得这样快。
林安嵛从小就是个体育白痴,上体育课跑圈永远是最后一个到达终点的人。那时候她和同桌关系不错,体育课前明明两个人约好了要一起在后面慢慢跑的,可真等跑起来的时候,同桌从没有等过她。
“落在队伍的末尾被所有人嘲笑的感觉的确很难受,所以我不怪你。”
林安嵛现在想起那时候她自己说的话,觉得玛丽苏的不行。
不过她也的确从没怪过她的同桌,她不是个会记仇的人。
林安嵛跑得心脏“咚咚咚”的直响,跑得她几乎缺氧,憋得脑壳都要炸开了。
可她始终卯着一股劲不肯放,一路狂奔冲上三楼,冲进房间就开始翻箱倒柜地找钱。
“琳琅!帮我查一下最近的,现在还有人值班的宠物医院在哪里!快点!”她喘着粗气,干燥缺水的喉咙让她的声音都变得有些嘶哑。
琳琅在客厅远远地问:“你火急火燎地找宠物医院干嘛?”
林安嵛半截身子都钻了衣柜,掏出一只铁盒子,把里头的钱全拿了出来,揣进了包里:“就我刚刚回来放沙发上那猫!我把它坐屁股底下了,再不送医院就晚啦!”
林安嵛急得要命,夏琳琅却还是不紧不慢,趿拉着拖鞋晃晃悠悠地走进林安嵛的卧室:“再不送医院就晚啦?你确定?我怎么觉得它生龙活虎的呢?”
头顶忽然传来熟悉的低吼声——“哈”!
林安嵛一抬头,发现夏琳琅正一脸痞笑地拎着那猫的后脖颈,胳膊伸得老长。而猫则炸着毛,张牙舞爪地想摆脱琳琅的控制,只不过全是徒劳罢了。
林安嵛心头一喜,全身紧绷的神经立刻松散下来:“呼……它没事儿就好”。可直到这时她才猛然惊觉,这猫竟然有点眼熟?很像是之前在售楼处花坛里看到的那只!
在巷子里发现它的时候天太黑又没有路灯看不清,到了有灯的地方又因为神经高度紧张根本没有注意过猫到底长什么样。
绿眼睛的黑猫有很多,可是右耳上有一撮白猫的绿眼黑猫就不多见了。
林安嵛惊讶极了,刚想告诉夏琳琅,却被琳琅抢先发问:“这猫看着也没什么事儿,活蹦乱跳的比我还健康呢。咱们可以把它扔出去了吧?”
林安嵛赶忙阻止,强行拽着夏琳琅去沙发上,要给她讲述她今晚的奇遇。夏琳琅拗不过她,无奈地翻了个白眼,手一松,那猫嗖的一下就钻进了床底不肯出来了。
林安嵛抱着个抱枕,绘声绘色、添油加醋地讲述了遇见这只猫的因果始末,抓着琳琅的胳膊两眼放光道:“怎么样?是不是很神奇?如果真是同一只猫,那我跟它真的太有缘分了!”
琳琅的白眼翻上了天际:“你是想告诉我,这只猫跑得比公交车还快?你这是反科学反人类你知道么?”
林安嵛道:“就算不是同一只,那也很有缘分啊!这证明我和耳朵上有一撮白猫的黑猫很有缘分!”
她那点小心思夏琳琅心知肚明,直接大手一挥喊停:“你想都别想啊!我可不要和会掉毛的东西共处一室!”
林安嵛瘪瘪嘴晃着琳琅的膝盖发嗲,试图做最后的挣扎,然而门铃却不合时宜的地响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