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意，自回国船上一别，就再没见过你……这些年，你，过得可好？”中年男子似是询问，又似是自言自语，神情复杂得宛如陈潭死水中的微澜，幽暗中净是看不透的阴沉。
柔嘉在孙姑太太旁边被他这样的目光稍微扫到，都不由自主的微微退开一小步。
孙姑太太却是仿若未闻，继续抬手整理碎发，过了好一会儿才从镜子前转过身来，眼神表情一派沉静，再也不见初见那一瞬的诧异：“郑南嘉先生，多年不见，您是风采依旧啊，看来您是过得不错的。我么，过得自然也是好的，劳烦您挂心了。”
郑南嘉似要对孙姑太太说些什么，却是张了张嘴说不出一个字，只垂下眼眸，对身侧的女儿道：“初静，爸爸遇见故人了，这是爸爸当年美国留学时的同学孙云意女士，有20年未见过了，今天爸爸想和这位故人叙叙旧。爸爸不陪你挑衣服了，你先去试试挑中的衣服看合不合适，回头让洋行把账单送家里去。”
粉衣女孩不肯的扯着他衣角撒娇耳语，郑南嘉却是安抚她道：“初静别闹，先去试衣服，爸爸不过是去和老同学叙个旧罢了，要是老同学给个面子，晚上或者明天，咱们喊上你妈妈，一起吃个饭——你妈妈也是知道这位孙阿姨的。”
粉衣女孩听了这才放手，笑道：“既然妈妈也是知道的，我一会儿买好衣服就回家喊妈妈出来好不好？爸爸你要是到那个西菜馆子和这孙阿姨喝下午茶什么的，让帐房给我们打电话报地址嘛，我和妈妈一会就来。”
郑南嘉还没答应，孙姑太太倒是风轻云淡的笑道：“故人相逢，的确是难得，吃晚饭就不必了——我这侄女儿的未来婆家约好了今晚商谈婚事的，喝个下午茶也是挺好的。小姑娘回家喊上你妈妈一起来吧，让你爸爸就近找家西菜馆子就好，我刚来重庆没几天，对这附近不熟。”
孙姑太太一边说着，一边就直接喊女伙计把她穿来的衣服收拾好了和鞋子放一起，柔嘉乖觉的自己跟着女伙计去会帐。
郑南嘉也让女儿去试衣服，回头也吩咐另一个女伙计去帮忙往他家挂个电话，请他太太派汽车夫过来接女儿以及一会儿和他汇合，洋行出门向前不过一两百米就有西菜馆子。
孙姑太太就一旁看着他安排，微微笑着，颊上梨涡若隐若现，只是仔细看就知道笑意达不了眼底。
柔嘉会好帐后过来挽着孙姑太太，看着孙姑太太这样，直觉的感受到郑南嘉这老同学就不是普通老同学那么简单。不过柔嘉也不好问，因为孙姑太太背着其他人给她无声的说了两个字：“放心”。
柔嘉只得“放心”的跟上郑南嘉和孙姑太太的步伐，一起到了附近的西菜馆子。
三人进了角落里的一个包厢里，孙姑太太和柔嘉并排坐着，郑南嘉就坐在了孙姑太太对面。
柔嘉看得出郑南嘉有话要单独跟孙姑太太说，一落座便说要去洗个手，请侍应生带她去洗手间。孙姑太太却摆手打发了侍应生，只按住柔嘉在座位上，说无需回避。
郑南嘉和柔嘉一样不解孙姑太太的用意，皱眉道：“云意，我和你就是叙叙旧，那些儿旧事……何必让你侄女儿陪着听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呢？”
孙姑太太把柔嘉的左手握在手心里不放，冷笑道：“旧事就别提了。况且提了也无妨，我这侄女儿又不是不听得。”
郑南嘉还没来得及说话，孙姑太太又是一声冷笑：“你先别说话，我给你介绍介绍，我这侄女儿，今年刚20岁，名字挺好记的，叫孙柔嘉，郑先生，听着是不是很不错？”
郑南嘉脸色忽的一白，眼睛注视的焦点从孙姑太太和柔嘉握着的手和手腕上手链悬着的小金锁移到柔嘉脸上，又移到孙姑太太脸上，最后再移回那手腕上的小金锁上，神情像是被一枪打中了心脏，半响才听到他深且悠长的一个呼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