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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顺容贵妃

“月舞。”皇帝喃喃自语之间,已然伸手将面前的女子扶了起来,这位女子蓦然仰首视之,气质高华缥缈,眼中秋波荡漾,朱唇若嫣然抚霜,肌肤雪白如练,如凝脂嫩桃。

“潘美人。”张顺成与钱宝林在一旁惊呼。

“贤妃有心了。”皇帝眼中熠熠生辉,似夜幕中的闪亮明星,闪烁出极为亮丽的光芒,笑着握住了潘美人的手,看似龙心大悦,喜不自胜。

真没想到潘玉鸢竟早早与贤妃联手演了如斯一出好戏,难得她们如此有默契。贤妃亦当真胸怀宽广,竟能亲自将潘美人送到皇帝面前,当真是后妃典范。不过潘玉鸢的月舞着实非同凡响,可见不是一朝一夕可练成。我竟不知她有这般高的舞艺,日后可谓多了一个劲敌。不过若与密安、敛敏她们结盟,密安的眼眸、敛敏的身姿,亦是机遇。密安的纯真在这奥昭城中实在难能可贵。敛敏若假以时日,于舞蹈上的造诣定可高于潘美人。然,此刻我若再跳一支舞,只怕是东施效颦。我已然失了今夜的机会,现下定得与渘姐姐、密安、敛敏合作方可立于不败之地。

一个眼错,我瞧见玉妃嘴角浮上一缕不易察觉的冷笑,面上却是千娇百媚,笑意盈盈地夸赞道:“夫人如此心肠,在这后宫中当真难得。”

但凡在场的妃嫔,无不听出她此举在嘲讽贤妃为固宠而引她人邀宠。

赵穆王妃亦含了一抹轻蔑的笑意,幽幽出言道:“若非如此贤淑,怎担得起后宫第一妃的名号。玉妃此言多余了。”

皇帝笑道,眼角满是玩味,“你们两姐妹一唱一和的,贤妃脸皮可薄,经不住调戏。”

原本最得圣恩的玉妃,先是被张顺成与渘姐姐分去一些,现下又被潘美人分去一些,只怕君恩稀薄得可怜。而贤妃原本便受皇帝礼待,如今又因潘美人博得了好名声,自然更得恩宠。

倒是赵穆王妃,看似与玉妃交情甚好,不知她们二人系何关系。

皇帝笑吟吟对秦敛道:“秦敛,传旨后宫,潘美人舞姿过人,晋为贵人,封号‘羽’。”

秦敛当即乖觉地对羽贵人行礼笑道:“恭喜羽贵人。”秦敛是皇帝随侍身旁的总管内侍,清楚皇帝的喜好,自然机灵非常。

皇帝盈盈握着潘玉鸢的手,嘴角含情地温柔道:“羽贵人,与朕一同入内吧,手这般冰冷。”说着,搂住羽贵人的肩膀,祥云金丝龙纹明黄明缂丝锦缎镶黑边宽袖将羽贵人的身形遮住大半,一行人往殿内走去。

玉妃跟在队列后头,面色愈加难堪,如笼罩了一层寒冰戾气,极其晦暗无光。

“皇上,嫔妾尚未侍寝,于龙嗣无功、社稷无益,如何担得起——”羽贵人的声音自凤尾长裙中飘出,娇滴滴的模样亦如杏花纷飞,惹人怜爱。

“朕说你担得起你便担得起,至于侍寝么——”皇帝瞥了一眼紧随一旁的秦敛,秦敛会意地退出殿外。

我的耳中飘入一丝话,“司彤定早已备好了绿头牌。”

司彤乃宫中官职,职责之一便是预备妃嫔的绿头牌,供帝王择选侍寝,亦专门记录彤史。来日妃嫔的身孕、妊娠皆以彤史为证。

羽贵人早已羞红了脸,若春桃含涩,娇媚红霞,再无原先的清冷之姿,冰清之态,如一朵开在泥泞中的水仙花,沾染了凡尘俗世的尘埃,极为艳美,亦如寻凡埃尘,寻常无异。跟在她身后的妃嫔衣裙上绣的芍药花,愈加衬托出她的娇嫩鲜美来,国色天香,动人至极。

入了内,一行人重坐下。羽贵人原本落座我与敛敏之后,现下却是挨着皇帝的左手第一位,较贤妃更为接近皇帝。贤妃自己倒往后退了一桌。众人面上皆有些异异,难得贤妃神色不改,依旧谈笑风生。

酒过半巡,蜜蜡烛燃半,沉水香自红蜡之中飘逸而出,弥漫殿宇,上升房梁,下积雾霭,熏得人醉如安眠,置身于柔情暖意中。

于婕妤翩然起身,行礼罢,婉约一笑,嫣然道出:“皇上,嫔妾早先熬了甘露羹,想请皇上与众位姐妹品尝。”言毕,笑着拍了两下手,内御自大明殿角落涌出,纷纷呈上。

而我却是遥遥闻得一股清幽淡泊的花香,极为舒心醒脾。

甘露羹乃寻常药膳,每服二钱匕,水一盏,加薄荷两叶,生姜一片,蜜少许,同煎至七分,去滓方可食。临睡前服下可治眼见黑花、赤痛昏暗。

然而此刻,面对雪白嫩软的甘露羹,我毫无兴致:羽贵人今日可算是出尽了风头,连张顺成亦无法企及,只怕日后还会再晋升,当真荣光无限。只怕连张顺成日后遇着她亦要让三分,她的心思想来会愈发高傲。不过,看今日这情形,贤妃定一早便与羽贵人商议好。贤妃此举可固宠,潘玉鸢更可得宠,当真一等一的好计谋。我今日的谋划算是被她们二人打得支离破碎,可谓一败涂地。不过,贤妃为何找潘玉鸢?连同住仡浯殿的我尚不知她会跳舞,遑论贤妃。只怕是羽贵人自己入了珈茗殿,毛遂自荐。然则经此一事,贤妃亦会晓得自己助了一位来日极有威胁的妃嫔,只怕羽贵人日后的路要难走了。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今日我的计划被打断固然可恼,但只要在她们二人之间挑拨,便可轻易离间。

我的嘴角扬起一抹冷笑。

“哦?那朕可要尝尝。”皇帝含笑瞧了羽贵人一眼,嘴角勾起一抹优美的弧度,道:“羽贵人亦一同品尝吧。”

“皇上——”冷宣仪亦起身,莹然笑道:“嫔妾做了杏仁汤,亦想请皇上与众姐妹品尝。”

杏仁汤以杏仁、黄莹、连翘、滑石、桑叶、茯苓块、白蔻皮、梨皮熬煮而成,可治肺疟、咳嗽、寒从背起、舌白渴饮。

“那便一同端上来。”皇帝转向羽贵人,心思依旧在羽贵人身上,柔和体贴地含笑道:“不知羽贵人家世如何?月舞若非三五十年,断断练不出。”

“回禀皇上——”羽贵人娇柔百媚地轻声道,断断续续传入我的耳中:“嫔妾母亲精通声乐,自幼便传授了嫔妾各种舞蹈及乐器的演奏。若皇上有兴致,嫔妾可演奏一曲,献与皇上。”

我心下发奇:怎么此刻羽贵人的声喉与参拜贤妃之时的声腔决然不同?竟如黄莺鸣脆,格外娇俏!

“妹妹,怎的羽贵人无病,还与贤妃联手跳了这场舞?”敛敏凑近了头悄声困惑道:“难不成,连你亦被瞒在鼓里?”

“确实如此。”收了神,我对着敛敏苦笑道:“我亦未曾想到羽贵人竟早早与贤妃联手,只当她们二人毫无交集呢。”

“难不成是参见主位那日交的心?”

敛敏一早自我口中听闻羽贵人孤傲的品性,只在参见主位那一日入过珈茗殿,余暇时刻并未拜访珈茗殿。

“我如何能日夜监视着她。”我哀叹一声,语中满是失意:“我只忙着提防张顺成了,亦没料到羽贵人竟与贤妃这般默契,合作如斯。”我忽地瞅了一眼羽贵人,冷冷一笑:“只怕她是趁着无人时分入的珈茗殿,亦或是暗中差遣宫人传话。羽贵人当真聪明绝顶、才华横溢。”

敛敏闻言,亦悄然静默下来,无话可对。

上座的皇帝听闻羽贵人精通乐器演奏与舞蹈,开怀坦然笑出:“难得朕的后宫中有如此精通舞乐的妃嫔。”

“皇兄,不知何事如此开怀?”赵穆王笑着问道,声音极为爽朗清脆,面容亦是剑眉一横,甚是俊美沉稳。

赵穆王的宴桌较皇帝远些,不如我们这些妃嫔离得近。

“是啊,皇兄,难得见你如此高兴。有何乐事也说与臣弟听听。”韩孝王有意无意瞥了我几眼:“皇兄后宫中的女子自然个个有本事叫皇兄难以忘怀。”嘴角一抹轻薄笑意,显得放荡不羁,语气更是嬉皮笑脸,令人面红耳赤。

“七弟向来不正经,朕的羽贵人脸皮薄,可经不起你这般玩笑。”皇帝不禁笑了出来。

羽贵人早已脸红如火烧云霞。

“不过臣弟亦欲知晓皇兄如此欢欣所为何事?”赵穆王一脸浅笑,如雪堆积而成,清爽宜人,温文尔雅。

“既如此,那朕这个做三哥的便说与你们听。”皇帝一脸的自矜,脉脉看着羽贵人,嘴角含笑,“朕新封的这位羽贵人,自幼精通乐器与舞蹈。”

“当真?”赵穆王诧异地眉毛一扬,肃然转向羽贵人,口中娓娓道:“父皇一朝,自梅湘德妃后,臣弟再无见过一位女子精通舞乐。若依皇兄所言,这位羽贵人当真精通乐器与舞蹈,何不将‘霓裳羽衣曲’并‘霓裳羽衣舞’交由她来补修,亦可告慰父皇在天之灵。”赵穆王正色,对皇帝郑重谏言。

‘霓裳羽衣曲’乃唐明皇登三乡驿,望见女儿山有感而发,述月宫仙子之舞乐,磬、筝、箫、笛、箜篌、筚簟、笙等金石丝竹伴奏,乐声跳珠撼玉,令人陶醉,弦乐仙声,精妙优美,被张说称赞为:天阙沉沉夜未央,碧云仙曲舞霓裳。一声玉笛向空尽,月满骊山宫漏长。

霓裳羽衣全曲共三十六段,分六段散序、十八段中序及十二段曲破三部份,融歌、舞、器乐演奏为一体。

南宋丙午年间,姜白石旅居长沙,一次登祝融峰,于乐工故书中偶然发现商调霓裳曲的乐谱十八段,并为‘中序’第一段填了一首新词,即《霓裳中序第一》,连同乐谱一并被保留下来,词曰:

丙午岁,留长沙,登祝融,因得其祠神之曲,曰黄帝盐、苏合香。又于乐工故书中得商调霓裳曲十八阕,皆虚谱无词。按沈氏乐律“霓裳道调”,此乃商调;乐天诗云“散序六阕——”,此特两阕。未知孰乃?然音节闲雅,不类今曲。予不暇尽作,作中序一阕传于世。予方羁游,感此古音,不自知其词之怨抑也。

亭皋正望极,乱落江莲归未得,多病却无气力。况纨扇渐疏,罗衣初索,流光过隙。叹杏梁、双燕如客。人何在,一帘淡月,仿佛照颜色。

幽寂,乱蛩吟壁。动庾信、清愁似织。沈思年少浪。笛里关山,柳下坊陌,坠红无信息。漫暗水,涓涓溜碧。漂零久,而今何意,醉卧酒垆侧。

跳‘霓裳羽衣舞’之时,舞者身着霓裳羽衣,烟雾缭绕之中尽是仙境的虚无缥缈之景,舞姿婆娑灵妙,仙飞神翔,白居易称赞此舞:

我昔元和侍湘皇,曾陪内宴宴昭阳。

千歌万舞不可数,便中最爱霓裳舞。

舞时寒食春风天,玉钩栏下香案前。

案前舞者颜如玉,不著人间俗衣服。

虹裳霞帔步摇冠,钿璎纍纍佩珊珊。

娉婷似不任罗绮,顾听乐悬行复止。

磬箫筝笛递相搀,击恹弹吹声逦迤。

散序六奏未动衣,阳台宿云慵不飞。

中序擘騞初入拍,秋竹竿裂春冰坼。

飘然转旋回雪轻,嫣然纵送游龙惊。

小垂手后柳无力,斜曳裾时云欲生。

螾蛾敛略不胜态,风袖低昂如有情。

上元点鬟招萼绿,王母挥袂别飞琼。

繁音急节十二遍,跳珠撼玉何铿铮!

翔鸾舞了却收翅,唳鹤曲终长引声。

彼时乍见惊心目,凝视谛听殊未足。

一落人间八九年,耳冷不曾闻此曲。

湓城但听山魈语,巴峡唯闻杜鹃哭。

移领钱塘第二年,始有心情问丝竹。

玲珑箜篌谢好筝,陈宠觱栗沈平笙。

清弦脆管纤纤手,教得霓裳一曲成。

虚白亭前湖水畔,前后祇应三度按。

便除庶子抛却来,闻道如今各星散。

今年五月至苏州,朝钟暮角催白头。

贪看案牍常侵夜,不听笙歌直到秋。

秋来无事多闲闷,忽忆霓裳无处问。

闻君部内多乐徒,问有霓裳舞者无?

答云七县十万户,无人知有霓裳舞。

唯寄长歌与我来,题作霓裳羽衣谱。

四幅花笺碧间红,霓裳实录在其中。

千姿万状分明见,恰与昭阳舞者同。

眼前仿佛覩形质,昔日今朝想如一。

疑从魂梦呼召来,似著丹青图写出。

我爱霓裳君合知,发于歌咏形于诗。

君不见我歌云“惊破霓裳羽衣曲——”,

又不见我诗云“曲爱霓裳未拍时——”。

由来能事皆有主,杨氏创声君造谱。

君言此舞难得人,须是倾城可怜女。

吴妖小玉飞作烟,越艳西施化为土。

娇花巧笑久寂寥,娃馆苎萝空处所。

如君所言诚有是,君试从容听我语。

若求国色始翻传,但恐人间废此舞。

妍媸优劣宁相远,大都只在人抬举。

李娟张态君莫嫌,亦拟随宜且教取。

然安史之乱后,‘霓裳羽衣曲’并‘霓裳羽衣舞’‘寂不传矣’,从此失传,销声匿迹。

五代时,南唐后主李煜得残谱,昭惠后周娥皇与乐师曹生按谱寻声,补缀成曲,曾一度整理排演,但已非原作。

现今,我朝连后主补作亦无,可见乐声舞蹈一坛人才凋零,可叹可惜。

纵然皇帝之父——楚文宗祁芒册立的梅湘德妃极为精通舞乐,亦不过将霓裳羽衣修补七成,余下三成依旧无人敢为之填补,只留有残缺,为乐坛世人感叹。更有诗人作诗:天上忽乘白云去,世间空有秋风词,视无缘一见原曲原舞为人生一大憾事。

“确实如此。”韩孝王再次瞥了我一眼,嘴角一勾,邪气笑道:“臣弟不才,愿为马前屈,祝羽贵人一臂之力。”

“这——”皇帝出乎意料地满有难色,瞧了羽贵人一眼,似是在询问。

待羽贵人含羞点头,方松了一口气,大喜道,语气滋滋,“那朕即刻便下旨,晋羽贵人为顺容,日后若潘顺容有任何需要,可随意出入御书房,尚宫局、尚仪局、尚功局、尚功局皆得倾力相助。”

尚宫局有司闺房,掌诸合管钥,分莅启闭,可随时开御书房大门,查找有关典籍与乐谱乐曲;尚仪局有司乐房,掌诸乐陈布之仪,可排演乐器摆设;尚功局的司衣房并尚功局的司制房掌缝纫、刺绣一事,司宝、司彩、司织三房掌金玉、缣帛、染织,可在一旁辅佐司制房与司衣房。

皇帝一番话掀起了轩然大波,已然有人出言潘玉鸢尚未侍寝便接连晋封,自从六品美人之位晋升为从五品顺容,然贤妃在场,亦不敢多言,只得含恨盯着潘顺容。

琼枝玉树之美景,薄云衣、细柳腰之美人,眉眼细、好如描之美貌。潘顺容今夜当真极尽风采,与原先的清冷之姿极为反常,可见我当初错看了她。

而面前的两碗羹汤,不论碍于位分,抑或碍于皇帝脸面,总之无人挑出甘露羹与杏仁汤的错来。

然,张顺成确实当即吐了出来,一脸的不适,整张脸凝成了苦瓜,惊得人不知所措。

“张顺成,你怎么了?”坐在张顺成身旁的婉妃惊讶道,抚着张顺成的背,语中尽是担忧之声。

“珠玙,快请御医。”贤妃协理后宫已久,已然起身冷静吩咐贴身内御请御医来。

不过须臾,门外侍立的御医迈入门槛,上前行礼道:“微臣俞板,给皇上请安,给娘娘请安。”这位御医年纪轻轻,长相很是温厚,一望便知本性纯良。

“别啰嗦了,快看看张顺成身子如何。”皇帝遥遥吩咐道,并未走下座位,面色瞧不出喜怒,语气淡淡。

“是。”俞御医赶紧给张顺成把脉。把完脉,俞御医思忖片刻,对皇帝行礼说道:“皇上,可否让微臣看看张顺成最后所食之物?”

贤妃即刻回过神来,指着朱漆描金雕嫦娥奔月祥云纹红木方桌上的菜肴说道:“是于婕妤的甘露羹与冷宣仪的杏仁汤。”

一众纷纷心惊。

“难道说于婕妤与冷宣仪意图不轨?”

“不对啊,怎么只有张顺成一人身子不适?”

“是啊,我并无异样,怎的只张顺成一人吐了出来?”

······

皇帝见众妃嫔纷纷出言,格外聒噪,微微蹙了眉。

贤妃见状,急忙劝道:“诸位妹妹暂且不要胡乱猜测,待御医号完脉自然真相大白。”

“回禀皇上,杏仁汤并无不妥之处。倒是甘露羹,里头的一味药食与张顺成体质相冲,是而张顺成方如此。”待仔细查证一番,御医俞板方出言说道。他不卑不亢,白皙俊秀的面上满是遮去了一半的自信,显得分外神采奕奕。

“皇上,这位御医医术倒精湛。”潘顺容在一旁赞赏地看了一眼俞御医。

“俞御医年轻有为,确实难得。”皇上侧着头对潘顺容说道,嘴角扬起一抹弧度,语中满是赞赏。

“依臣弟之见,整个太医院唯有俞御医的医术最得皇兄心意。皇兄何不将俞御医提升为正一品的御医令?”赵穆王如斯说道,一脸的无觉。

皇帝嘴角的弧度瞬间灭了下来,眼神捉摸不定,低沉着脸对赵穆王冷冷道:“此事还是日后再议。”

赵穆王见状,自知失言,噤了声,不再多言。

言毕,皇帝倒了一杯酒,起身离座,亲自送到潘顺容嘴前,潘顺容惊喜地站起了身。皇帝涎笑着搂住了潘顺容的腰,亲手喂她喝下,艳煞旁人。

美人娇羞,红唇烈酒,春意阑珊,连我亦为潘顺容饮酒时的风韵倾倒。

“嫔妾谢皇上隆恩。”潘顺容丽色含娇,柔情百媚。

真看不出她竟有如斯一面,原先如冰山雪莲一般的气质当真迷魂计,竟一时错着了她的道。

我回顾四周,贤妃面色淡淡;玉妃早已气得涨红了脸,一脸的不甘与嫉恨;其余妃嫔只别过头,或是不自在,或是面色微红气恼,不欲继续看下去。

此时,一位陌生的内御脱颖而出,恭敬跪倒在皇帝的宴桌前,垂首弱弱回禀道:“回禀皇上,奴婢想起一件事来,或许与此事有关。”

“你说。”皇帝已然回了座位,对着潘顺容微笑坐下,目色专心,对小内御漫不经心道,手里把玩着青瓷水墨莲花酒杯。

潘顺容更是低头羞红了脸,似玫瑰红润,娇羞粉肤。

“奴婢曾经听闻顺成主子在深夜咒骂于婕妤,起因似乎是罚她跪在御花园。”内御说到最后语气愈发渺小了,脑袋亦是愈发胆小地低下,叫人瞧不清那张脸。

此言一出,满众哗然,藏不住火上浇油,幸灾乐祸。

“什么,张顺成竟敢咒骂于婕妤。”

“难道说于婕妤为了报复,所以才特地做了甘露羹?”

“谁知道呢。”

······

话中透露的语气满是幸灾乐祸,只等着瞧好戏。

我暗叹一口气,被她们如斯煽风点火,只怕今夜于婕妤无法安寝了。

“于婕妤,可有此事?”皇帝皱起了眉头,略带不满地对于婕妤说道。

眼见着皇帝不悦,余下妃嫔皆闭上了嘴,殿中悄寂无声,毫无嘈杂之音。

“回禀皇上,上次之事皆因张顺成对嫔妾不敬,是而嫔妾略施小惩。钱承徽与林丽人亦在场,她们可作证。”于婕妤吓得赶紧跪下。

我与敛敏即刻出列,跪在于婕妤身侧,低头惶恐道:“回禀皇上,上次是因洛掌制受了伤,张顺成关怀过度所致,即便冒犯于婕妤,亦非有意。于婕妤确是略带惩处。”

敛敏向来声如丝缕,兼之此刻我略微响些,大明殿中便只听得我一人清冽的声音。我此言所指,乃于婕妤过分苛刻张顺成的无心之失。

于婕妤的脸一阵红一阵白,额上冒了几滴冷汗出来,尽是不安之色。

“看来于婕妤还是这般铁面无私啊。”坐在宴桌上纹丝未起身的赵穆王妃讥讽一笑,押下一口酒:“公道得很。”

赵穆王似是对赵穆王妃所为略有不悦,微微蹙了眉,亦端起酒杯,尽数饮下。

赵穆王妃身着一袭胭脂红蹙金广玉兰镶翠玉米珠锦缎长裙,镶红宝石鸳鸯玉佩嵌金白玉流苏禁步挂在腰际用以压裙,极为红艳逼人,似熊熊烈火在她身上燃烧,极为炽热,蔓延出嘲讽讥笑,尽是讽刺出丑之色。

玉妃亦是满面幸灾嗤笑。

“罢了,罢了。于婕妤亦非存心。”觑着皇帝的面色,贤妃用息事宁人的语气柔声道:“今日难得中秋夜,不若罚于婕妤扣去一月俸禄。皇上,您看如何?”

韩孝王亦出面打圆场,轻然笑道:“皇兄,今日中秋佳节,还是别罚重了,意头不好,讨个吉利。”然语中满是吊儿郎当,似是在火上浇油。

我心下奇怪:韩孝王到底系何人品?

皇帝淡淡地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于婕妤,冷冷道:“既如此,便罚于婕妤扣去三月俸禄。你们扶张顺成回去好好歇着。更深露重的,六弟、七弟你们亦回府歇息吧,朕便不虚留你们了。”

皇帝言下之意是便此散宴,众人如何不晓得,只得含恨瞧着皇帝携了潘顺容的手,往承明殿的方向走去。临去之前,潘顺容的娇艳容颜可谓堪比芙蕖,我只觉分外刺眼。

“恭送皇上。”

“恭送皇兄。”

“姐姐、末灿,咱们也走吧。”待二王离去,妃嫔依次出了大明殿门,我淡淡道,语中不见丝毫的喜怒哀愁,末灿亦不好多言。

出了大明殿的殿门,自长块大理石砖宫道上闲闲漫步,夜空中明月清辉高悬,遍洒一地的玉色,纵然明亮光洁,亦照得人心底发颤,脚步声挞作响,在朱漆宫墙之间空荡回声,极为静辽寂寥。

“妹妹,那舞衣——”渘姐姐在一旁觑着我的面色,小心翼翼地欲言又止,语气担忧之余,只叫人难说出口,“今日潘顺容一支月舞,你——”

“错过了时机,眼下不是时候,留到日后再说不迟。”我瞧了渘姐姐一眼,哀叹一声,强自笑道。

密安疑惑问道:“泽妹妹,你是要在今日晚宴上献舞么?”

“是啊。可惜被潘顺容抢先一步。”我苦笑道。

“不过今日看来,贤妃想来自是与潘顺容早早联手。只是——”敛敏面带不忿地言止于此。

“姐姐,你此言何意?”我不解地问道。

密安亦道:“是啊。钱姐姐,你说话为何只说一半?”

“我的意思是,当日选秀之时,贤妃便对泽妹妹你多加关注,如何眼下确实与潘顺容合作?若论姿容与前程,泽妹妹你并不逊于潘顺容啊。”

“此言极是。”密安亦点点头,若有所思道:“泽妹妹与潘顺容同居珈茗殿,如何贤妃与潘顺容合作而非与泽妹妹合作?”

渘姐姐哀叹道:“看来此事唯有贤妃一人心里清楚了。”

“是啊。贤妃此举,可算是大大抬举了潘顺容。自小小美人晋升至三顺之一,可见潘顺容来日前程似锦。”敛敏失落道,目光微微黯淡下去。

“来日,待潘顺容修补好舞曲,只怕位列九嫔之一亦未可知。”渘姐姐长叹一声,颇有自伤之绪。

“九嫔?”我吃惊道:“不可能吧。”

“如何不可。”敛敏淡淡道,面色波澜不惊,“今日为着修补舞曲一事,皇上特地晋升了一阶,今夜侍寝后不久定会再次晋升,如此恩宠下去,来日定会位居五仪、婕妤乃至贵嫔之位。若无差错,她登临九嫔之位有何不可。”

默默走了半晌,渘姐姐轻声岔开了话题,道:“不过今日我当真未曾料到韩孝王竟精通声乐。”

“是啊。”我点点头,“向来只听闻韩孝王喜好周游各地,谁曾想亦精通问月把酒之能。”

“世事多变,谁能料想到日后的事呢。当日咱们几乎只盯着张顺成,谁料想当日的潘美人竟有如此荣宠加身的一日。”敛敏颇有伤感道。

此言一出,我们四人已然无言以对。

与渘姐姐她们分离后,由末灿静静搀扶着,至御花园时忽觉烦躁,想孤身一人四下漫步,以解焦躁之情,便侧头吩咐道:“末灿,你且先回去,我想一个人走走。”

末灿略一踌躇,方恭敬行礼道:“是。”言毕,她径直往听月馆的方向走去。

月高光辉,明朗如云,清芬似玉,花叶犹新,碧霄苍穹之上尽是纷然云朵儿,显出几缕飘逸之姿,极为轻盈空荡,悠悠然如一条月光捻成细密丝线的银白色绣牡丹点缀碧玉翠叶薄纱披帛,被风吹拂而起,荡漾于飞鸿面前,却是如一张天罗地网,将其尽数困住,无力之下狠命挣脱,最终却无可奈何,对天长鸣,悠悠然荡声吹入白鹤的耳中,引起一阵风,轻微之上尽是一对洁白的柔软羽翅,每一根柔嫩羽毛皆是软和之态,略微显出几道空缺,却是极为自然,毫无做作之嫌,尽数将天地之傲然凛冽荡气回肠于九霄云外,贯彻天宫,似是连白云亦有轻姿,翩翩然荡悠而去,宛然而来,撒下一地的黄菊花瓣,每一片皆细长不过拇指,然尽数弥漫出清风拂袖之意,微微荡荡,似一缕紫金狻猊青铜祥云纹七彩熏炉中袅袅升起的白烟,极为芬芳袭人,却又叫人心生空顿,毫无厚实之意,我自御花园漫了几步,四下寂静无人之时,仰首闭眼,将月光清辉尽数吸入腹中,只觉遍体生明。

“不知这位娘娘身居何宫?”

猛然自身后传来一道清冽的声音,我惊讶回头,惊慌叫道:“何人在此?”

这声音纵然陌生,却夹杂着一丝熟悉,然而却又想不出何时听过,又仿佛是不久前方听说,然又想不出系何人所言。

“是小王。”说着,一道颀长的身影现了出来,面上带着淡淡的笑意,白皙的面容清淡怡温,令人如沐春风,月光下玄色底鸦青色长袍显出极为深沉的颜色,似整个人皆被浓重的沉稳覆盖,稳重安定,亦与夜色融合在一起,唯有一张洁白软嫩如玉的面容显露出来,却是五官英挺俊俏,鼻梁高挺,双目深邃,浓眉如墨,清新似春日的和煦微风,极为柔和温暖。

“原来是王爷,嫔妾失礼了。”

我尴尬地福身行礼,心下泛起了嘀咕:方才宴席之上赵穆王从未瞧过我一眼,甚至从未瞥过,如何此刻竟来找我?这般神出鬼没,当真不符天潢贵胄之行径。以他的面容,并非虚妄轻狂之徒,怎的如此作为?

“不知这位妃嫔主子如何称呼?”赵穆王微微躬身行礼,仪态翩翩,月光下现出一抹逍遥姿态。

然我一听他这句话,便不悦地抿了抿嘴。

“嫔妾不过位居从六品丽人,如何当得起王爷‘娘娘’二字。”我面上恭敬颔首,深深埋没在雪白素帛翠叶栀子双面绣七彩金线喜鹊锦缎团扇下,只余下一双美眸,幽幽打量着他。

映着月光,团扇的红玫瑰极为鲜嫩,如血珠染成,纵然鲜红无比,亦鲜艳无比,如极为纯净的红宝石,流光溢彩之下尽是赤色朱艳,泛光崇影,尽是华贵之态。

赵穆王似是被我的凝涕眼眸看呆了,愣了片刻方醒悟,面色微微泛红,眼中略带羞涩,似少年儿郎,亦如春日的粉嫩桃花,月光下千娇百态,极为鲜活红润,显得人愈加俊俏非凡,“不知主子你是何名讳?”他目光诚恳,满是真挚之色。

如此,倒叫我不好冷眼相待了。

“王爷此言逾矩了。”我沉默不语,目中含了冷然之色,似一块碎冰,微微发出寒意,心生嫌恶。

“小王无意冒犯,只想日后有个称呼,故而有此一问。”赵穆王似是觉察出了自己失礼之处,赶忙小心歉笑道,语中满是诚心,连身旁的柔和月光亦散发出皎洁的歉意之色,显得明朗如冰,洁净清缓,将颀长的身形笼罩其中,只余周身的万丈光辉,温柔的光影亦在替他告解,求取我的原谅。

我见他如此,亦不好隐瞒,便不自在地行礼回道:“嫔妾名唤林泽,不过从六品丽人。”我的语气如众星捧拥的明月光辉一般,极为清冷分绝,将他与我之间的隔阂划分得清清楚楚,毫无交集,形同陌路。

“林丽人——”赵穆王欢欣笑道,笑容绽开在月明之下,极为清爽朗神,尽是美和柔温,令人不由得心一暖,弥漫出无穷无尽的春日清波来,心底亦是流淌出美好的韵味,吸引得人松懈心志,放松警惕,和蔼自如,“不知可有人对你提及,你与小王生母极为相像?”

言尽于此,赵穆王的神色黯淡下来,目色惘然,似笼上了一层水雾月影,朦胧氤氲,带了怀旧之色,飞向黑暗璀璨的星空,似是在透过岁月追溯过往,回忆起无穷无尽的陈年往事。

我一时冷漠之下道出自己的姓名,令他忽而有了点滴的欢欣雀跃,道出‘林丽人’三字之时,他面上带了满足的点点惊喜。

我与他的交集令我诧异不已——赵穆王到底是何主意?

“王爷此言何解?”我拿下团扇,皱起了眉头,略一深思,已然想起了锦若的话,正如此刻的明月皎洁,清晰投落在我的面前,分明光暗,如楚河汉界。

“小王自幼丧母,难得见着一位如林丽人这般与母妃极为神似的女子。”

赵穆王眼中烟雨濛濛,似一朵雨中莲花,青碧透润,环绕水蒸乳雾之气,显得极为缥缈云荡,衬得天际一轮玉盘亦落下无尽的明玉羊脂,色泽温润肌骨,缓缓流入人的心田,慢慢沿着经脉涌至四肢,带来无限活力。

“不知王爷今日与嫔妾所言,是何用意?”我心下狐疑万分,眼前的月光亦黯淡了许多,显得晦暗流光,泛着微微墨黑的色泽,似一张微微被淡淡的灰色墨汁染透了的宣纸,起了一层又一条的褶皱,湿润清波下泛着墨熏水意,极为润泽光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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