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晨的一生之中,还从未像此刻一般感到绝望过,也还从未像此刻一般冷静过。在楚梦来问周念初是谁的那一刻,他便已经猜到了结果:周念初说是林昊,林昊死,周念初说是楚凡,整个周家,所有在场的人,都要死——为楚梦来的名声陪葬。
周念初的聪明在苏晨意料之外,同时她的善良也在他的意料之外。
她选择什么都不说,可惜,楚梦来一定要她说。一定要有个结果……
也在那么一个瞬间,他想到了带着林昊杀出去,但很快,他知道那不过是一个笑话。
莫说是在楚梦来与周铭面前,哪怕只有周福、周寿等一众家丁,他们逃出去的机会也几乎等于零。
此刻,这个十一岁少年的脑子在不停地转,不停地转,但没有丝毫的结果。
他们太弱小了,弱小到哪怕楚梦来只是伸一根手指过来,他们就都招架不住,在样的实力差距面前,任何的计谋都不过是惘然。
房间之内亮起了灯火,周铭一定在灯火之下与周念初说话,说话的具体内容他不得而知。但他知道,周铭一定会选择一个损失最小的结果。
很快,他们便会达成一致,等到门开的那一刹那,或许便是林昊的死期。
他现在唯一能指望的,便是楚梦来能装的更像一些,能为林昊求个请,暂时不让林昊死,那或许……
想到这里,回身看看身后站的满满的周家家丁,又向楚梦来笑道:“楚首座,当年西域之行,咱们东域去了多少人?”
楚梦来一怔,不知他为何问此问题,只答道:“东域千余宗族,倒是去了有七百多姓,每姓总也有个数十人。”
苏晨露出向往之情道:“当年为平西域魔道,咱们东域这么多英雄命丧他乡,真是可歌可泣。”
楚梦来深深地看他片刻道:“是啊,那些英雄确实可歌可泣的很。”
苏晨又道:“不知咱们夏宗主对他们做何抚恤?”
楚梦来笑道:“当时师兄也是深受重伤,抚恤之事由我与田不归田师弟主持,只是每族照例发了补气益气的丹药而已。”
苏晨惊道:“就是您给我的那种丹药么?”
楚梦来道:“正是。”
苏晨又道:“那些林昊这样的,也一样么?”
楚梦来见他终于说到正题,意味深长地一笑道:“当时都是一视同仁的,哎,说起来,对林公子这样的,该对多给些抚恤才是。”
苏晨道:“抚恤也就罢了,只是该将他们收录广离门下,好好教导。否则像他这般没了爹娘的,没人教管,误入了歧途,岂不是愧对了英雄的先祖?再者,人家说起来,难道没有广离仙山的责任么?”
笑了笑又道:“当然,楚首座日理万机,又要自己修炼,这事儿自然是不怪您的。”
楚梦来含笑道:“苏小友倒是点醒了楚某,这些事确有广离的责任,而十年来广离事务均由我主持,自然也有我的责任。”
苏晨闻言,慌忙道:“楚首座,我……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觉得林昊自小无父无母的,无人看管,很是可怜,并无怪责您的意思。”
楚梦来道:“苏小友的意思我都明白了,哎……说起来当年林公子父亲林啸天英雄盖世,孩子这般……确有我们当时考虑不周的错。”
苏晨正欲再言时,却见周念初房间的门,缓缓打开。周铭与周念初相继走出。
周念初依然穿的是她那件粉红色的外衫,月光下但见她脸上梨花带雨,微显苍白。虽少了几分往日的娇艳红润,但却更多了几分楚楚可怜之态。
林昊看着心头一热,只想过去安慰她,却被苏晨拉住。
周铭扫视众人一眼,最后向楚梦来拱手一礼道:“楚首座,念初她已恢复了常态,真相也可向大家宣布了。”
楚梦来凝眉颔首道:“此事涉及周小姐名节,在此大庭广众之下,也不必细说了。只说究竟是何人闯入周小姐闺阁之中,意欲无礼就好了。”
周念初微微点头,怔怔地看向林昊。
林昊与她四目相对,瞬间将所有人都抛在了脑后,心中默默想道:一辈子与她这样对视,倒是一件很好的事。
忽见周念初热泪倏地滚下,林昊心头跟着一痛,失声叫道:“表姐……”
周念初猛地转过头,以手指他道:“是他,是林昊,是他要非礼我。幸亏楚公子来的及时,否则我……”
说着再也忍耐不住,伏在周铭身上,大哭起来。
楚梦来闻言闭目一叹,不再说话,楚凡却是面有得色,嘲笑般地看向林昊与苏晨。
众人哗然一声,接着有人怒骂道:“杂种!”、“忘恩负义!”……
苏晨虽是早猜到结果,但此时亦是百感交集,心中怨恨、怜悯、不甘、愤怒纷纷涌杂到一处,直化成一股滔天的杀意,在他眸子当中涌出。
林昊却恍若未闻,只怔怔地看周念初道:“表姐……你……你说什么?你怎么……你难道没有看清么?分明是……”
周铭断然大喝道:“住口!贼小子,我本以为你虽天赋不高,但总算心底不坏,才将你养到这么大,不成想……嘿!我岂能留你!”
说着一手抱着周念初,另一手向前伸出,就要拍向林昊。
苏晨看楚梦来一眼,身形微侧,只等周铭出掌,便挡在林昊身前,先替他挡下这一掌再说。
只听楚梦来终于开口道:“周家主,林公子……哎……虽然做了错事,但念在他父亲的份上,不妨饶他一命吧。”
周铭愤然道:“这等贼子,留着又有何用?徒丢我林兄弟的脸罢了。”
楚梦来道:“你将他关在一处终生出不来的地方,也就罢了,何必非要杀他。”
周铭看楚梦来一眼,向周忠道:“既然楚首座求情,先将他关到面壁室去,究竟留不留他……他日再说吧。”
周忠应了一声,一把抓住林昊肩头,将他提了起来。
林昊却依旧怔怔地看着周念初道:“你为什么说是我?”
又看苏晨道:“她……她为什么说是我?”
苏晨眸中厉芒一闪,看向他道:“没想到真的是你……我倒是看错你了。”
林昊又是一怔,眸中的所有光彩刹那退去,手中抓着的一个包裹,同时落到地上。
苏晨知道自己控制不住情绪,忙也转过头去,不再看他。
周铭神色悲戚地看了看怀中的周念初,又向楚梦来道:“楚首座,今日之事险些累及公子声誉,小人他日定当谢罪。今天……小女受了惊吓,您与公子也累了,不妨先回去休息吧。”
楚梦来点点头道:“哎,周家主自行安排吧。”
说罢拉着楚凡,身形一动,便消失在了原地。
周铭又向众人道:“今日之事,倘若有人向外泄露半句,我定不饶他!”
周铭在下人当中素来是出了名的冷面阎王,此时见他如此杀意森森地说这翻话,心中都是一凉,忙垂头应道:“是……”
周铭又颓然地摆摆手道:“都散了吧。”
众人闻声各自散去,苏晨趁机快走两步,浑若无事地捡起林昊掉下的包裹,向后院走去。但他心神迷乱之际,却不知远处一双冷冷的眼睛,正在注视着他……
苏晨回到后院,如往常一样,径直进了自己房间,关了门,熄了灯火。
只是在房内,他却一人趁着月光,打开了包裹。
只见里面除了自己平日穿的衣物,还有上百两银钱。
原来,林昊以为苏晨很可能就此一去不回了,便将他的衣物与自己这些年省下的银钱包了个包裹,提着向他送去,也好再与他说一会儿话。谁知在路过周念初房间时,正撞见楚凡潜进去意图无礼……
苏晨如何还能想不出此间曲折过程,看着包裹内的衣物银钱,不由怔怔落泪。
心中却骂道:“林小子啊林小子,即便楚梦来同意带我走,最早也是明天白天的事了,你却急什么?!这些东西,难道我不会回来取的么?”
又咬咬牙抹了泪,自语道:“今遭哪怕是死了,也得将林小子救出来,不然我苏晨以后还怎么做人!?”
说着提了挂在墙上的长剑放在身侧,坐在床榻之上,闭目打坐起来。
才练一个周天不足,却觉心中气愤难平,竟是难以进入修炼的状态。
只得目视着窗外明月,暗暗计算着时间,算着众人是不是都已进入了睡眠。
昏暗之中,苏晨默默听着窗外沙沙的风声,默默地等着,默默地在心里预算着到面壁室的时间,与几场可能会发生的拼杀。
面壁室他虽没进去过,但他对它却非常熟悉。
因为周念初总是时不时地被关进去几天,是周念初经常挂在嘴边的可恶地方。
据说。面壁室四面俱是数尺厚的玄铁板,莫说是寻常刀剑,便是周铭那样高手的全力一击,都不能损其分毫。
但是,因为这几年周念初频繁的被关进去,数日之后又被放出来,周铭又时时闭关,无暇总是为她开开关关的。所以,它的钥匙早已不是只有周铭一人有。
周忠那里有一把,周福那里也有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