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妖怪看我一眼,缓缓说道。
“莫要以为这些东西就完全不可信了,太史监算准了这一次,以人力改天命,想将唐家在你这一代连根挖去,要是成功了,代价不过是死个德高望重的太史令而已。可他们怎么就不想想天命难违,一旦留了活口,说不定二十年后就生出个疯魔人物,到时候无上天命加身,他姜家的狗屁江山坐不坐得稳都是问题。不过唐家的气运已经绵延百年,遭遇劫数也属正常,此事看似是太史监逆天而行,实际上是顺势而为也说不定。不然你九叔这般潇洒的人物,二十年前怎么因为一桩私情就退隐江湖了。”
我被老妖怪越说越迷糊,天命这种玄妙莫测,一看就是胡编乱造的东西,难道还能是真的不成?
老妖怪却掐住不说,换了个话题道。
“以力破巧也好,唯快不破也罢,到底只是因为寻常武夫太过驽钝,不得天眷,才不得已选择的道路。你九叔的剑气,如今练到各种境界了?”
我看着老妖怪,眼珠子都要瞪了出来。
这老东西知道九叔的事,还懂什么玄学就算了,竟然连九叔的剑气都知道?
“看什么看,你们唐家百年间的秘辛,我还有不知道的?”
老妖怪连说话的机会都不给我,自顾自地说道。
“唐家历代镇剑人在传剑之前,都会往剑里注入自己多年以来所悟剑道之中最精纯的一缕剑气。百年传承至今,剑中剑气逐渐壮大,所以寒气越来越盛,唐家后人抓剑的时间也越来越短。你小爷爷天赋绝伦抓剑十五息,后来注入剑中的剑气自然也不是常人能够承受的。你能与你九叔抓剑时间相同,已属大不易。”
我心想这老家伙怎么说话如此武断,问也不问我就说我抓剑九息,装作不好意思地说道。
“荀伯伯,我能抓剑十息呢。”
“什么?”老妖怪先是一惊,继而大吼道,“我说小九,你现在还不出来,是要等到什么时候才开始教你侄子练剑?”
九叔突然从船舱里走出来,目光如炬。
“我何时教他练剑是我的事,与你何干?你这老东西真是越活越回去,船上那几个士子是巡检司的人你就没发现?”
老妖怪满不在乎道。
“是又怎样,你不是已经全杀了?何况你尚且拦不住他们传消息出去,换成我便拦得住了?”
九叔一个闪身来到老妖怪面前,像是动了怒,骂道。
“东海武帝,外人看来是好大的威风,可你知道有人说你是什么吗?说你是皇帝养来看门的一条狗!现在你这条老狗没用了,皇帝要卸磨杀驴,你就心甘情愿等死?我发现时,那几人已经把船提早返航的消息传信出去,等船回到岸上时,城门大闭,你以为你那徒弟出得了城?”
“他人偏见与我何干,难道他们认为我是看门狗我就是了?东海我不来守谁来,是你这连心爱女子都守不住的懦夫来,还是那些只有嘴巴厉害的废物来?”老妖怪丝毫不留情面,讥讽道,“况且有你在,怎么就出不去城了?至于我这条老命,既然阡陌在船上,难道还有半点活路?巡检司的手段你也清楚,他们想杀的人,除了你以外还有第二个能活下来的?”
“你自己不想要命,没人拦得住,”九叔竟也不恼,恢复了往日的平淡,说道,“我一人出城容易,带人出城太难,巡检司的人不是酒囊饭袋。还有,唐家的百年秘辛,你不能带进棺材里。”
“怎么,你身为唐家镇剑之人,还有不知道的东西?”
“口口相传,难免有所缺漏,”九叔全然不在意老妖怪挑衅意味十足的话,又说道,“还有,世上到底有多少人初窥练气门径。”
“你们唐家的事情,我都写在了一张羊皮上,放在一个剑匣里,平安知道剑匣在哪里,下船后你带她去拿就是。不过东西要先给阡陌,那把剑是留给他的,”老妖怪像是老早就算计好了,这下九叔为了那个剑匣也不得不保平安周全,“至于知道练气的人,不多,却也不少。起码你们唐家历任家主和镇剑人是知道的,除此之外,我知道的还有并州去年出现的那个神秘人,和前些年昙花一现的那个无名女子。然后佛道两家肯定了解其中的一些内情,剩下的除了巡检司我无法确定以外,应该是没有了。对了,你如今剑气练得如何了?”
九叔没有直接回答,拔剑指向老妖怪。
老妖怪伸出右手,屈指弹在剑上,二尺六长的剑身竟是纹丝不动。
“果然不愧为痴情剑唐九,剑气内敛,不外泄半分,又凝如实质,与你当年对那女子不说一言的苦恋倒是有几分相似。”
“陈年旧事何必一再提起,你真以为我不敢一剑刺下去?”
“哈哈,你想刺便刺,我如今死人一个,死在谁手上、怎么死都不重要。你杀我只会便宜了巡检司,到时他们把阡陌一抓,顺势除掉你,唐家也就大厦将倾,命不久矣喽。”
“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你这老东西死到临头了怎么没一句好话?”
“老子当了二十年好人,马上要用命换几个毛孩子的命,笑你这个怂包两句还笑不得了?”
九叔一言不发,默默看着碧蓝海面,不知是在想当年的女子还是别的什么。
我听了半天,仍未弄懂老妖怪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又不知该怎么问,只能跟九叔一起望着海面发呆。
“罢了罢了,我去看我那徒弟怎么样了,你们叔侄二人想说什么尽管说吧。”
老妖怪笑了一声,往船头去了。
“你还没看明白怎么回事?”
九叔收回他的剑,问我。
我确实还没弄清全部情况,点了点头。
九叔轻叹一声。,解释道。
“本来是他师徒二人上船出海,而巡检司要杀他,怕他劫船出逃,于是派了几个人到船上来。结果你和八宝也来了,巡检司就顺水推舟设下局,把你们引到同一艘船上。你爹和他是故交一事,没几个人知道,他一旦劫船,巡检司可以编造出各种理由污他清名。人总是极为容易被煽动的,有时候只需要一个无稽谣言,就可以毁了许多的东西。他不在城内,无法对质,谣言一起,天下再无他师徒二人立足之地。而且他也不能劫船,他总不能把你跟他徒弟带去东瀛,一辈子不回来了。”
“那中途找个地方把我放下呗,”我嘟囔道,“大齐海域之大,总不至于找不到偷偷停靠的地方。”
“那他徒弟怎么办?是跟你们一起下船然后被巡检司抓去,还是在大齐躲躲藏藏一辈子?”九叔顿了顿,说道,“一旦封城,你们出不去,对他而言,巡检司今日设下的,就成了插翅难逃的必死之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