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的日子里，我每天照九叔的安排按部就班地学着剑，平安每天在后院陪着我，我练剑，她练暗器。
平安的暗器很快，快到我看不清。
我的剑很慢，慢到还未出剑平安就能用暗器杀了我。
九叔对此很不满意，说唐家快剑，杀敌旨在一击毙命，慢了的话，死的就是自己。
我知道与人生死相搏不是他死就是我亡，但我不想杀人，我心中生不出杀意，所以我的剑快不起来。
九叔拿我没辙，恨不得骂我一万遍榆木脑袋。
可我真的不想杀人，我觉得我只要能保护好自己还有八宝就够了。
剑气更是无从学起。
九叔说我心中无剑，人无剑意。
我说我不知道什么叫心中有剑，也不知道剑意是什么。
九叔说心中有剑是指心里有执念，剑意是人与剑的共鸣。
我说我有执念，我想带八宝回苏北。
但我没有剑意，我害怕手中的剑又会断掉。
我一握住剑柄，就想起自己一剑一剑砍断了无名。
九叔说我太过怯懦，没有一名剑客应有的心性。
出剑时要一往无前，不瞻前顾后，不虑生死。
我一样都做不到。
我很怕死，我死了就不能去找八宝了，就不能带她回苏北，去桃花镇给她摇一树桃花了。
我忽然发现，原来我心中找回八宝的并不是执念，只是愿望。
我不知道我应该怎么办。
我不断地拔剑收剑，日复一日地扎马、握剑。
我握剑的手虽然越来越稳，但九叔叹气的次数越来越多。
老妖怪说的话果然是骗人的，我要是真的有剑道天赋，怎么可能学了两个多月的剑还会时常拔不出剑，怎么可能让九叔失望至此。
连我自己都开始怀疑，我是不是根本不适合练剑。
平安的进境倒是极快，我越来越看不清她出手的动作，好像眨眼之间暗器就已经脱手而出，打在靶上。
当平安开始练弓的时候，我还在练出鞘剑，还是很慢。
九叔想尽了办法让我修剑心。
他说，剑锋所指，心之所向。只要有了出剑的目标，心中就会有剑。
但我不知道我的剑要指向谁。
指向巡检司吗？
可巡检司的司首是八宝的亲生父亲，八宝肯定不愿意我这么做的。
我不知道我还能把剑指向谁，我从来就没有什么目标，我只想带八宝回去，和她成亲，可以两个人一直在一起。
除此之外，我别无所求。
一年时间很快就过了，我不知道我练了一年的剑到底有没有练出什么结果，我问九叔我现在的实力，他也不告诉我，只说我不如平安。
一年期满，九叔赶我走，让我再去走一趟江湖，我始终都没有问过九叔我为什么可以学剑了，我觉得就算我问了，九叔也不会告诉我。
这一年里九叔什么事都不告诉我，只叫我练剑、练剑、练剑。
哪怕我根本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这样练剑，练了又能拔剑指着谁。
九叔不是个好的先生，哪怕他的剑是江湖上最快的，哪怕他的剑气已能出剑二丈半。
离开东帝城那天，九叔告诉我一件事，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和唐家的人联系。
我点头答应九叔，我以为，九叔应该是想要我凭自己的能力把八宝带回去，不要再什么事都指望家里帮忙了。
我又一次踏上了迢迢远途，这一次，我连应该去哪里都没有个具体的打算，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平安要跟我一起出发，我本来是不愿意的，可我答应过老妖怪以后要照顾平安，而且除了我之外，也不会有人照顾她了。
十天后，我和平安到了江扬城，我带她去了‘一间酒铺’。
酒铺门口挂有写着喜字的红灯笼，看起来是不久前才挂上的，很喜庆。
我随便找了张没人的桌子坐下，叫小二给我来一壶浮生酒。
小二古怪地看着我，我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说道。
“把你们掌柜的叫过来。”
掌柜的很快就过来了，还是坐在我对面，他瞥了平安一眼，淡淡说道。
“我让你五天后来取酒，你没有来，那些酒成了没人要的劣酒。”
我说:“把酒给我。”
“上次和你一起来的那个姑娘，去年夏天已经把酒取走了。”他说。
我沉默了一会儿，说道。
“那给我一壶浮生酒，用最大的酒壶。”
“她把酒拿走的时候和我说，她要是不在你身边，不准给你浮生酒。”
我死死盯着他，从剑匣里抽出一把剑架在他脖子上。九叔不让我在找到自己的剑心前用忘川，我只能多带了几把寻常的剑。
“不给我浮生酒，我就杀了你。”
“你杀不了我。”
他依然语气平静地说着，然后伸出一根手指弹在剑上，我的剑就这么脱手了。
我垂下手，茫然地看着前方，大声笑了起来。
“想哭就哭吧，男人为喜欢的女子掉眼泪，不丢人。”他说。
但我哭不出来，所有的眼泪好像在东帝城外老妖怪的尸体边就流干了。
在我不笑不哭坐着发呆的时候，他又说了一句话。
“我不给你浮生酒，你可以自己酿。”
我起身就冲进酒铺院子的那个小屋。
我出来的时候他正在门口等我，他问我:“要多久？”
“十年。”我说。
我把酒封好时脑海里出现的第一个时间就是十年。
他叹了口气，递给我一小壶浮生酒，说道。
“只能给你这么多，而且你只剩下一次失神的机会，自己决定吧。那酒我会替你酿好留着，十年后来拿，这次别再忘记了。”
我接过酒一饮而尽。
酒入喉的那一刻，我没有失神，但想起了老妖怪死前和两千骑兵搏杀时的怒吼。
我似乎明白了为什么最高的高手也只是江湖第一而不是天下第一。
“我去看看你的酒。”
他说完就去了后院。
平安这才轻声对我说道。
“唐哥哥，掌柜的是个很高的高手，你不用丧气的，我也没把握能赢他呢。”
平安从小跟着老妖怪，天下武学不说尽数了解，起码也知道不少小手段，应该是看出了掌柜的那一弹指中所藏的精巧，所以才这样安慰我。
我其实也没有太过失落，只是觉得江湖真的是个很奇怪的地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