嫣然对芷柔小姐的敌意是从那日清晨开始的。
在晨钟响第二遍、羽扇领膳设房的婢女送来早膳前,还是同往日一般,珞璆在院中合着晨间的水雾早练,紫陌不着珠翠临窗读书。今日的早膳还没送来,而珞璆已经收起青冥剑饮茶歇息,紫陌也合起书歇眼。
久等吃食不来,嫣然焦急的到院门外去瞧。这一瞧倒是瞧见红梨扶着一头饰玲珑攒珠十二步摇,鹅黄百蝶穿花广袖云缎裙,步态婀娜如杨柳带风的陌生女子,身后跟着一众膳设房的婢女往纴接楼来。嫣然叹气一想就知道这是传说中那位九天玄女的千芷柔姑娘。本着“少主不喜院外的人来”的本意要去拦时,人已经踏进院门。
嫣然顿时觉得,纴接楼守门的奴仆越发的不守规矩了。
紫陌不曾事外客,也没想到这处去。珞璆想着溆棻地方大,只要不与他有纠葛,都无甚要紧。却没想到这位千小姐一大早就往这纴接楼来,让他夫妻二人很是诧异。
诧异之余,也没表出不好的情失了主人的礼数,正襟坐于堂上。人已经款款低眉来到跟前,行了个小礼,轻声软语道:“芷柔见过子瀚表哥,小嫂嫂。”
珞璆面无表情,不发一语,连正脸都不曾给那千姑娘。
紫陌想了想,挑拣了一个适当的礼回她,“远客到来,不曾相迎,却是我们的不是了。”
嫣然那个机灵劲儿,立马沏上热茶。跟着千芷柔来的侍女各自布食。
她与紫陌各自站正,千芷柔这才得以见到她这位小嫂嫂的真容,心下不免暗暗同自己比较:“”她虽未着珠翠,不饰粉面,眉眼之间已尽是风情。这般佳人,难怪父亲告诫说表哥钟情的紧。也是有道理的。”
“早有听闻子瀚表哥新娶之妻容貌可羞天上月,芷柔今日有幸一见,果真不俗。”
紫陌以绢拂面含笑,也夸她容貌超脱。二人谈笑间倒是将珞璆置之一旁。寒暄一番,千芷柔才道明来意:“芷柔此来溆棻,本就叨扰。况昨日初来时,表哥与小嫂嫂在外游玩,未曾得见又是一憾。晚间时听得归音,又恐耽误二位歇息,故未来见礼。因着今早向姑母请安时,久不见小嫂嫂来,心中度着是否有恙,方才径直往纴接楼来。不曾想途中遇着红梨与羽扇领着膳设房的早膳往东殿来,便遣走为芜花苑送早膳的侍女,同羽扇前来。一来不耽误表哥与小嫂嫂进膳,二来得见小嫂嫂无恙也可心安,还望表哥与小嫂嫂恕芷柔冒昧之举。”
这一番话饶了不少弯,明着是想着紫陌的好,嫣然却觉得她在请安这事上话里有话。且话语间眉目柔情,视线不时扫过少主的脸,小主没在意,她却看的真真的。暗道:传言千家有意溆棻少夫人之位,看来是真的。自此对千芷柔生出防备之心。
紫陌听她说“请安”时,心下一惊。初初嫁与珞璆时,洛氏每日在佛堂前,就没受她前几天的安,后来更是免了她的晨昏定省。这一年过去了,也都习惯了。千芷柔方才这么一说,当即立着一个与她不同的高度来,倒是让她醒悟她在洛氏眼中的地位。
紫陌正想找个措辞将此事搪塞过去,却被珞璆打断,“既然膳设房已为芜花苑布食,我夫妻也不便耽搁千姑娘进膳。”说完冷脸唤羽扇:“羽扇,送客。”
珞璆下了逐客令。一声“姑娘”又撇清了二人之间的表亲关系。
千芷柔本来笑盈盈的脸顿时僵住,转瞬又笑着离开还没坐热的凳子,不失礼数的行礼告辞。
千芷柔这一来,珞璆倒想起一桩往事要同紫陌讲:“你可听过南疆洛家圣女的传闻?”
“芷柔姑娘吗?”
“那你可知我与洛家的渊源?”
“那,不是子瀚的外祖家吗?”紫陌夹起一块软金糕,想也没想的回答。
“对,但不全对。”
“母亲入溆棻之时,我那位舅舅尚是个黄毛小子。母亲成亲后与母家疏了来往,我也只知道外祖家有位舅舅。几年前我下南疆,查些事时无意间得知当年一些事。这其中一件便关于圣女传闻的。”
“子瀚这语气,像是有什么隐情。”紫陌不曾停下手上动作,只听语气就下了判断。
珞璆则托着碗,继续说:“我那位舅舅及冠之年看上了千家四小姐,好一番折腾才得以娶这位小姐过门,成亲之时方知这位四小姐早已与人定情,身怀有孕。不久事情东窗事发,外祖欲将四小姐沉塘以慰先祖,舅舅怜惜四小姐与腹中孩子,便想了九天玄女的法子,才保全她母女二人。可巧的是四小姐生产那天,南疆水涝得以控制,连日的阴雨放晴,舅舅找来养鸟人放出七七四十九只彩雀,四小姐终于生下一个女娃,舅舅大喜,取名芷柔。外祖却不耻此事,不许那孩子随洛姓,这才随了母姓。”
“原来还有这一桩秘事。子瀚说与我听,是想告诉我你瞧不上这位九天玄女表妹?”
珞璆夹起一块鲜嫩的白菜芯搁在紫陌的粥上,“阿陌,另一桩事,是我曾被舅舅强塞了姻缘。”
紫陌听到这,就已经知道了各种关系,再回忆之前珞璆叫她千姑娘,也清楚了珞璆现下是在同她解释,撇清关系。她觉着珞璆这样子,甚是可爱,便起了逗他的心思:“所以是我强行断了你同千姑娘的姻缘?”
珞璆放下碗,用十分平常的语气说:“哦?阿陌认为不当断?”
紫陌也学千芷柔那番轻声软语来,“子瀚,已是有妇之夫。但与芷柔姑娘那般疏远,确是教人不快乐。”
珞璆挑眉,“我与她本无血缘,她叫声表哥我倒可能应她,但她叫我表字,我不喜欢。”
“不过一声表字,你就拒人千里?子瀚几时这样小气了。”紫陌笑他。
珞璆闻言搁下碗筷,“表字只有夫人叫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