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便有浩浩荡荡一行人自琼山往东疆大运河去。队伍之前是骑射开道,护三口描金妙华真煌黑檀木箱盛装的三匹贡品锦绣,随后便是三辆雕梁画栋胡粉垂纬的马车,马车各配八名侍女,之后是若干精雕花卉的的木箱并一众整齐的奴仆,队伍后又有骑射断尾。途经之处,两侧人群熙熙攘攘,无不以行队豪华大气为话。行至渡口,车马皆赶上了六人高的船。风起,高挂船帆,乘风西去。
另一边,珞璆紫陌一行人已到了忘碑城中,歇在了一处别苑。随行的二十名暗卫也各自隐藏在各处。他们在这处别苑歇脚至晚上,为的是趁夜去域主府。
自瑶青木夫妇去后,东疆大运河开通,东疆便由随帝亲自管理,至今无新任域主上任,以至于随帝修缮域主府后便荒废了。只有看守府邸的数名守卫。周遭百姓则认为域主府晦气,两年间接连搬离。
离城放倒了守卫,三人进入内院。府中房屋倒是维持了原貌,只是陈设却大不相同了。珞璆以为她或驻足停留,或找至旧年屋舍细细回味,却是直直往竹林中去。竹林后一处别致素雅的小苑,这番风貌爱好倒是与师父相同。他正欲同紫陌讲这番话,人却已经推开房门,荡起一片厚重的积尘。离城在他的眼神下驻足,候在门口,他则随着紫陌入内。
这是祖母的小苑。
准确来说,是祖母的灵堂。
环视一周,屋内陈设她再熟悉不过。父亲照祖母生前的喜好在域主府建了这处小苑。案上搁置的还是祖母喜欢的苏摩竹茶具。祖母生前因紫陌弄坏了一只茶杯,让父亲遍寻天下竹,也再没能制得那样一只杯盏,最后抱憾而终。
紫陌握着一只茶杯,心中懊恼与思念齐齐发作。
说起来,瑶家的荣辱,甚至两年前的祸事也与她的祖母源秀有不可密分的关系。
她的祖母是个了不起的女子。父亲常这样告诉她。她出门玩耍也常听人谈起源秀,有赞美,有羡慕,有不屑,有辱骂。不仅仅是因为她曾是平帝亲封的女官,古往今来唯一的女官;也不仅仅是因为她曾在叛军箭下救下平帝;也不仅仅是她在功德昭昭之际选择辞官归田;更不仅仅是因为她在平帝去后力排万难将当今皇帝君政拥上帝位。这是正议。
她更是一位了不起的母亲。紫陌没有祖父,意味着她的祖母是在议论与怀疑中独自抚养父亲的。在古越这个国家,未婚女子有孕,除了遭受议论以外,还有商户的冷眼,甚至不许有下人与奴隶种种,她都坚持下来,并作为“皇帝的女人”生下了不属于皇帝的孩子。在人们眼中,便是失德败行,藐视皇权的罪人。这是负议。
她不仅在平帝眼皮子底下生了孩子,还让平帝为孩子赐大姓瑶,入古越百家。人们的妒忌汇聚在一起,成为了强大的流言,流言一多,便成了所谓事实。那便是祖母与平帝之间的流言。为自保,祖母绣下古越江山图献与平帝后又携瑶青木夫妻与瑶陌退居于南疆。从此不理世事。江山图便是人们口中所谓皇家命脉图腾,真是没有道理。
在瑶陌心中,祖母是个敢爱敢恨的女子。在南疆那几年,瑶陌在祖母处学了棋书与笛乐,便常听祖母吹同一首曲子。曲声哀怨悠扬,似泣声如衷肠,仿佛是思念。她好奇,祖母却只告诉她:女子既生,爱则赴之。她不懂,祖母说“我曾爱过一个人,此生许是不能再见了,但我从不后悔。”她问祖母什么是爱,祖母说了句她并不能理解的话,“爱就是不论他是老是幼,是美是丑,你都会义无反顾。”她不明白,既然是一个人,那就是美丑既定,老幼不改才对啊。
后来她才有一些明白。祖母或许爱的并不是那唯一的“一个人”。因为那年她救下平帝后身体每况愈下,几有油尽灯枯之相。却在遇着一个二十余岁的乐师以后回光返照般健康的生活了一月,日日同那名乐师烹茶谈曲。祖母告诉她,她爱那名乐师。她信了,忽然明白了什么叫做义无反顾。可惜一月后的一个午后,祖母在为乐师画了一副画像后伏在画像上安静的去了。乐师同那幅画一齐没了踪影。
后来才得知,那名乐师抱着画服毒自尽于南疆一处竹林中。却是从那时起,瑶家藏有皇家命脉图腾的事若有若无的在民间传说着。
对了,江山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