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里,斗罗向齐鲁苏海一拱手,“不知主人说得是哪位姑娘?”
齐鲁苏海知道斗罗已经懂了自己说的是谁,可是,不知他为什么装糊涂,脸色就变了,“我是说我的七丫头蓉蓉,难道你还不愿意吗?”
斗罗摇头,“……不,我不是不愿意,我是觉得我配不上她——她是千金之体,我只是一个奴人。”
这里,齐鲁苏海以为斗罗是在开出条件,让自己解除他的奴籍呢,就说,“奴籍好说,回头我就让师爷给你开据一个脱籍的契约,和蓉蓉婚后,你就脱籍了。”
“不是,我生来就是……”斗罗又想为自己辩解。
齐鲁苏海还是按照他的思路说下去,“你说你的家人哪?你脱奴籍好办,你的家人,可是有点儿困难,为主是有奴籍也不错,我可以有理由供给他们糜子,要是他们也脱籍了,他们的口粮怎么办?斯丽娜和我那个关系,她的家人,都没有脱籍,连她都不想脱籍。你权衡一下利弊。”
“不是,我……我还是……”斗罗找理由找不到了,说起话来磕磕绊绊的。
齐鲁苏海立马洞察出,斗罗不是为了自己和自家奴籍的问题,只是想推脱,他就恼了,“什么‘不是’‘不是’的!你学没学会怎样和主人说话?!”
“是主人。”斗罗只好应承。他再敢犟下去,齐鲁苏海就要对他举鞭子,甚至是剑了。
齐鲁苏海气得忿儿忿儿喘,他咆哮着,“这事就这么定下了!而且,明天就把事儿办了——明天是六月十五,正是圆月期,花好月圆,成就好事!”
周朝的良辰吉日,不是双日子(双日子是女权主义的产物),而是月圆日。想想看吧,夫妻双方在洞房的间歇之中,举头看看天上的一轮明月,那心情,是什么样的?而且,那轮明月,无疑是一个暗喻。
齐鲁苏海看到斗罗害怕了,心又软下来了,因为,斗罗以后不是他的奴人了,而是他的姑爷了,在自己面前还是这么胆战心惊,总不是那么回事,于是语气平缓下来,“斗罗,我一向待你不薄,在我的心底,没有把你当成奴人,而是当成自己的孩子。你知道,蓉蓉母亲死得早,她又有眼疾,我思前想后最后才敲定,你是可以托付的一个人;蓉蓉那边,你知道,她没接触、她也不愿意接触除你以外的男孩子。我今天到了她的闺房里,看见你上个月送给她编制的花龙,她还保留着,虽然那些小花已经枯干了,但是,花蕾还在,支架还在,鼻子凑上去,还能闻到淡淡的香气——蓉蓉对你是一往情深的,希望你别辜负了她的一片情意,伤了一个柔情似水的女孩儿的心!”
齐鲁苏海动情了,他的眼里饱含着泪水,他不敢眨动眼睛,要是眨一眨眼睛,那泪珠儿,就能连串儿滚下来。
他的这一番富有文情诗意的言辞,确实感动了斗罗。可是,感动倒是感动了,最最关键的是,散豆豆怎么办?而且,明天就“办事”。于是斗罗急忙上前,“主人,是不是……”
“什么?!”齐鲁苏海立马把眼睛立立起来了。
“我是说,”斗罗连忙分辩,“是不是急了点儿?还没准备……”
齐鲁苏海一听斗罗这么说,他也把气缓了下来,平复下去涌上来的那股气,“准备啥?啥啥都是现成的。院外西侧,我早就准备出三间房,今年春上新粉刷的,还是新苫的房草。屋里的家具一应俱全。我早就给蓉蓉准备好了。”
——实际上,他这是给斯丽娜准备的,事情来得急,只好移给斗罗和蓉蓉用了,斯丽娜的再说,反正,房场有的是,苫苫房草,屋里粉刷一下就成了。至于屋里的家具,基本是手到擒来——那时的木工走在诸多工匠的前列,有“鲁班弟子满天下”之说。只要你有个想法,和木工师傅一说,好了,明天一早你就拿家具好了。有那么一句歇后语,“木工棚里的灯——夜夜不息”。
齐鲁苏海这一番话说出来,斗罗再就没词了,他只好应承。
齐鲁苏海用指指着斗罗,“你上东厢找迪尔轲,就说我让你去的,他就知道干啥了。”
迪尔轲是内务总管,斗罗知道主人让自己找他,无外是给自己做衣物之类的。
斗罗应。
齐鲁苏海又补充道,“明天你不用给房场送饭了。蓉蓉的生日可以简约,但结婚这样的大事,我要好好操办一下,明天的亲朋好友不能少了,你跟在我的旁侧,招待着客人,不要怠慢了。”
斗罗一拱手,“诺”了一声。随后又问,“明天送饭的车,谁来赶?”
齐鲁苏海一摆手,“你不用管——真格的了,我的姑爷,还用当驭人?”
…………
第二天早上,散豆豆叫木梳,木梳说头晕,没起来。
散豆豆又去摸木梳的额头,有点儿热,不算太热——发低烧,实际上,低烧比高烧更危险,可是,木梳和散豆豆哪里知道这些?
木梳躺着对散豆豆说,“我没事,你去房场那里吃饭吧。”
散豆豆只好答应,她在洞内找到一只桦皮碗,拿在手里,“我吃完了,再给你盛回来一碗。”
木梳费劲地摇摇头,“不用,我一点儿也不想吃饭。”
散豆豆碎叨叨地不停地说,“‘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不吃饭哪行呢?”
木梳再没和散豆豆挣,他一转头,那意思,我不和你犟,你随便吧。
散豆豆就拿着一只桦皮碗,坐上了船,划出了洞外。她来到房场,看到人工们都聚在房场的道口附近,在等送饭的马车,都有点儿着急了,每天这个时候,早吃上饭了。
大家都翘首以盼。
散豆豆心里也想,斗罗今天是咋地啦,怎么这么咱还没来呢?
正在大家着急的时候,就听到榆林里传来打马的声音,而且,渐次地传来马蹄“哒哒”的奔跑声,和车轱辘碾压的声音。
散豆豆听驭使马的声音,不是斗罗,她心里还纳闷儿,是什么车还奔这股道上走呢?这也不是一条通道啊?
散豆豆正在充满疑虑的时候,榆树林里走出了马车,她一看,真是斗罗每天赶的车,不用看车马熟不熟,就看车上装的饭桶和咸菜罐,就知道是送饭的车。可是,奋力打马的不是斗罗——斗罗也从来没有这么用劲儿打过马。
谁呢?散豆豆眯起眼来,仔细看,才看出是斯思丘堤。
他?他怎么赶上了斗罗的车?!
散豆豆对斯思丘堤不怎么熟,只知道他是赶院内拉运货物的车,他的车,是两匹马,一匹辕马,一匹外套。他今天怎么赶上斗罗送饭的车了?斗罗怎么了?他病了,还是出啥事儿了?
散豆豆连忙迎面跑了过去,她大喊着,“斯思丘堤,怎么是你赶车?”
斯思丘堤急皮酸脸地,“今天一大早才告诉我,我一点准备也没有,我的那两匹马……喔喔,吁!”
斯思丘堤叫住了马。
散豆豆问,“斗罗呢?”
“斗罗?斗罗这回可牛逼了!”
“他咋牛逼了?”散豆豆问。
斯思丘堤说,“他今天娶媳妇!”
“娶,娶媳妇?!娶的谁?”散豆豆的头“嗡”的一下,腿就有点儿软。
斯思丘堤不知散豆豆的状况,他还逗笑话,“娶谁也不是娶你。”
散豆豆往前一倒,一下子就倒在了斯思丘堤的怀里。
在斯思丘堤的身上,散豆豆还喃喃地问,“他娶谁?你说,我、我没事……”
说着,散豆豆就昏了过去。
…………
散豆豆醒来,木梳在她的身边,她挣扎着要起来,木梳把她按了下去,“你躺着,歇一会儿。”
散豆豆伤心地哭了,“哥,你知道吗,斗罗今天结婚!你知道他娶的是谁吗?”
木梳点点头,“那个代替斗罗的驭人斯思丘堤说了。”
“谁?”
木梳想了想,还是说了,“镇长的七丫头,齐鲁丽蓉。”
“啊!”散豆豆大叫了一声,又昏了过去。
等散豆豆再醒来,她有气无力的叫着,“哥……把你的胳膊给我一只……”
木梳把胳膊送给散豆豆,问她,“你要干啥?”
“我,要,哭!”说完,散豆豆搂住木梳的一只胳膊,把自己的头脸抵在木梳的胳膊上,放开声量“哇哇”地大哭起来。
木梳的另一只手拍在散豆豆的肩头上,“哭吧哭吧,哭哭,痛快痛快,别憋着。”
散豆豆着实地哭了一阵子,最后,雅格来了,触触她的头,触触她的脸,触触她的手,又去触触她的脚心。散豆豆忍受不住,抬起身来去遮挡,因此不哭了,一甩头发,对木梳说,“哥,我说吧,我没冤枉斗罗吧,我说他和那个瞎子搂搂抱抱的,你还说我小女人。这回好了,我就大一回女人吧,斗罗,我让了!天下的男人们,我和斗罗睡.。过,谁要不嫌恶,我就跟谁,啊?怎么样?”
这洞里,就木梳、木梳姥爷和雅格。
木梳的姥爷岁数大还是小的不说,他是谁喊谁哭谁闹谁笑,他就是一个,不给你醒,散豆豆当木梳的姥爷说,无意义;雅格呢,是一只鸟,是人也好是鸟也罢,可是,不知它是公母雌雄,所以,当雅格说,意义也不大。
那就只剩木梳了。
而且,散豆豆双眼毒毒地盯着木梳。
木梳张张口,想说什么,最终没说出来。
散豆豆泪眼婆娑地看着木梳,“哥,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是不是干儿?这好办,你现在是大人,娶个一妻一妾,不算什么,我宁肯为妾了,你看怎样?”
木梳拍拍散豆豆,“豆豆,你听哥说,斗罗娶齐鲁丽蓉,绝不是出于自愿,他是被逼无奈啊。”
“哼!”散豆豆不以为然,“你说那丫头瞎是不是?”
木梳想说,散豆豆又截住了他,“瞎,是不假,但你别忘了,一那是个‘白板’,你们男的有几个喜‘风洞’,不喜‘白板’的?”
木梳不懂散豆豆说的“白板”和“风洞”隐喻着什么,就怔怔的。
看木梳这个样子,散豆豆把手在眼前一挥,“算了,你不懂。可是,主人有亿万家财你懂吧?娶了主人的女儿,虽然是瞎子,钱财车马房屋田地不瞎吧?其三,娶了主人的女儿,就是主人的姑爷了,还能是奴人了吗?”
木梳想说什么,又被散豆豆出手阻止了,“你不知道,斗罗是多么多么想脱籍啊!他当我说过,‘临死前要是能脱了奴籍,我就能闭上眼睛了’——看看,他是多么看重脱籍啊!那么好,现在有一个现成的机会,娶了瞎丫头,就能脱了奴籍,你说,他能不干嘛?”
木梳可下子得到一个散豆豆喘气的空隙,“能不能让我说句话?”
散豆豆还想制止他,后来一想,一摆手,“你说吧。”
木梳想了想,“齐鲁丽蓉,不是他想娶就能娶的;而是反过来,人家让他娶,他才敢娶。”
“让他娶?”散豆豆的刁劲儿上来了,“让他娶,他就娶?”
木梳愣了一下,但嘴上还在说,“镇长让你嫁,你嫁不嫁?而且,不是嫁的问题,只是和一个人‘合体’。完后,那个人很可能像一个破抹布样的把你扔掉。而且你和斗罗已经好在先——镇长说了,你敢不从吗?”
散豆豆眨眨眼睛,嘟着嘴,“反正,他想那什么,还那什么,又那什么。”
别看散豆豆语焉不详,但,木梳懂她的意思,无外她说的那三点呗。
木梳看着散豆豆,“你说他多么多么看重脱籍,但他又是多么多么多么地看重你呀?!”
散豆豆直视着木梳,“此话怎讲?”
木梳便娓娓道来,“他以前和我抱怨过作为一个奴人的辛苦,没尊严,他说过谁谁跑到南边去了,我问他,你也想跑吗?他摇摇头。当时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不跑,现在知道了。”
散豆豆睒了木梳一眼,明知故问,“为什么?”
“是因为你呀。”
散豆豆“嘁”了一声,“那就领着我跑呗。”
“自己跑,和领着一个人,而且是个女人跑,能是一个概念,他能跑得脱吗?”
散豆豆听后,涮了木梳几眼,不语了。
木梳一看自己的说辞征服了散豆豆,心下欢喜,趁热打铁,“所以说,他不是看中脱籍才娶了镇长的七闺女,是不得已而为之呀。”
散豆豆仍嘟着嘴,“……现在,关键是,我,怎么办?”
“你嫁给我呗。”木梳逗着散豆豆。
散豆豆却满脸愁容,手扯着木梳的衣袖,“哥,我怎么办?斗罗今天就娶齐鲁丽蓉了,过了今晚,就成既定事实了,不可挽回了……”
此时木梳也真是无能为力,“说实话,你让我改变这个既定的事实,我也没有办法,我现在能劝你的,就是正确认识斗罗,不要误会他。”
“那又能怎样?”散豆豆仍是一脸愁容。
“只好静观其变了,”木梳突然想起来了,“哎,斯思丘堤捎来镇长的话,让咱俩到镇上参加他七闺女的婚礼。”
散豆豆“刺棱”一下挺起了身子,“咋去呀?斯思丘堤还没走吗?”
“走了。”
“那咋去?走着回镇上?!”
木梳一摆手,“我根本就没想去。我让斯思丘堤给镇长捎过话去,说我病了,向他告假,不能参加了。”
“为什么?”聪明的散豆豆此时也糊涂了。
木梳语气也缓了下来,“我确实是没章程到镇子里,你还滴里当啷地晕着,就算我们都精神了,我们参加的也是斗罗和齐鲁丽蓉的婚礼,就你那脾气,能兜得住啊?”
“那我们只能听之任之了?”散豆豆说着,手捂着头,要倒下去。
木梳用手把着豆豆,一边说着,“等等,你先别倒,我这是实在受不了了,斯思丘堤进来的时候,我还昏迷着,看你丢当的样子,我是强忍着挺起来的。现在我支撑不下去了,让我躺着吧。”
散豆豆看木梳那个支撑不下去的样子,就坐了起来,掀开了被子,“让给你吧,你是大人嘛。”
木梳挪到睡窝里,支着身子躺了下去。
这时,雅格来到了散豆豆跟前,频频地点着头,“嘎嘎”地叫着。
散豆豆突然意识到,“坏了,咱们俩可以不吃东西,可是,雅格不能不吃吧,他们谁也没有想着给我雅格捎回来一把两把米来?”
木梳也在睡窝里低声叨叨着,“豆豆还是你去吧,你不吃饭哪行呢?去房场看看还能不能有剩饭,没有,你就管工头要些米来,咱们有石锅,你煮点儿粥,顺便给雅格要回两把米来。”
散豆豆应声,就坐船出去了。不一会儿的功夫,她就回来了,果然是没有粥了,她只要回一些米来。散豆豆做饭很内行、熟练,不一会儿,就架起石锅,煮上了粥。
看一切都按部就班了,木梳才放轻了心境,同时,他也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也不知是什么时候,木梳就听到好多人在外边,他睁开了眼睛,问散豆豆,“这是谁?”
散豆豆正静静地听着,她惊回头,“怎么会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