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木梳瞪大眼睛。
散豆豆低声道,“斯司库,斯老板,你听听,是不是她?”
木梳静下来,仔细听下去,只听外边一女声,“这就是监管大人的家?这水堵着,咋进去呀?”
接下就是斯思丘堤的声音,“早上我来的时候,有一条独木船,就拴在这棵树上,是监管大人在那个洞口(观景台)告诉我怎么乘那条船的,我才把散豆豆运进去的,船怎地就不见了?”
斯思丘堤早上离开的时候,是木梳送的。送走他,木梳又划回来了。再以后,散豆豆又去房场要了一回米,要完了米,当然就把船划进来了。当然独木船是在洞内,外边的树旁怎么会有船呢?
听了外边的话,木梳就让散豆豆快些招呼他们。
散豆豆就走向观景台,站在那里,和外边的人说话,“斯大人,是你们哪。”
外边的斯丽娜一指散豆豆,“你好了?”
散豆豆回道,“我没怎么样,老毛病犯了。只是木大人倒好象重了,我正不知如何是好呢。”
斯丽娜向站在自己身后的两个人一指,“奉主人之命,我请来了咱医道馆的先生来给监管大人诊治病疾,怎么进监管大人的家呀?”
“你稍微一等,我就划船出去。”散豆豆说着,就去水边划船。
按理说,散豆豆说木梳病的挺重,应该医道馆的先生先进来,可是,斯丽娜却要散豆豆先行把她渡进去。
斯丽娜头一次乘这种独木船,很是不习惯,在船里的散豆豆和船外的斯思丘堤的帮助下,才坐进了船里。散豆豆在她的后边,用两只手往前划,斯丽娜两只手紧张地把扶着船帮,担惊受怕地坐在那里,大气都不敢喘似的。
快到洞沿儿,斯丽娜惊叫着,“哎哎,咋整啊?!”
“你躺下,躺在我身上。”
听了散豆豆的话,斯丽娜颓然地躺倒了,她的脸比较鼓,加上躺的位置又不正确,有点儿没躺下去,过洞口的时候,洞口的上沿,几乎是擦着她的鼻头儿划过去的。进了洞内,她“唉呀娘呀”一声,“吓死了,我还寻思我的鼻子这回算完了!”
散豆豆也没说什么,先行下了船,在石台上把着船头,固定住船,然后叫道,“斯大人,你在船里把一条腿先迈出来,再迈另一条腿,别着急,一点一点的。”
斯丽娜按散豆豆说的,往出迈腿,还行,最后还是稳稳地到了水岸。
站在岸边,斯丽娜手捂着胸口,“我的娘亲呀,吓死我了——不行,住在这里不行,这要是有个病了灾的,进这洞内,头一晕,不一头就折进水里了?不行不行,住在这,干脆不行!”
散豆豆笑笑,“斯大人,我去渡那两个人去了。”
“你去吧,哎,监管大人在哪里?”
散豆豆把木梳的睡窝指给斯丽娜。
斯丽娜看去,口中连连啧啧,“当一个大人,怎么就睡在这样的地方?不行不行,住在这里不行。”
木梳在睡窝里向斯丽娜打招呼。
斯丽娜赶紧奔过去,来到木梳跟前,她口中“吆吆”地叫着,一偎身子,坐在了木梳的身边,“这个狐媚的小蹄子,不知爱惜大人的玉体,可能是一口枯井,让人够不着底,把个好模好样的大人累成这个样子!都走形了!”
木梳不知斯丽娜骂的是些什么,他只知道,她是在骂散豆豆。于是,向斯丽娜低声道,“怨不得她。”
“哎吆喂,”斯丽娜越发地夸张,“相着上了!怨不得她就怨你了?你这是什么什么,啊?”
木梳也不知她都说些什么东西,只是憨憨地冲着她笑了。
木梳这么一笑,无形中勾逗了斯丽娜,她指点着木梳,“等你好的,我非得领教领教你,我看你是哪路的金刚!”
这时,雅格挺挺着上身,跩跩地走来了,冲着斯丽娜有节奏地“嘎”、“嘎”、“嘎”地叫着。斯丽娜一闪身,“你威胁我?我对你的主人没怎么样,只是练练舌头,快登快登嘴而已,你大可不必动肝火。”
木梳也看出雅格不高兴了,就安抚雅格,“雅格,没事的,回你的睡窝去。”
雅格用这边眼睛看看斯丽娜,又用那边眼睛看看她,大约没看出什么破绽来,就跩跩地走了。
斯丽娜仍用夸张的声调,“木大人,你的这个宠物很特别吔,你要不说那一句,它真对我动嘴了,让它触触一下,也够受的!”
木梳憨憨的笑了,“没事儿,就是奇痒难忍,一般人受不了,连我姥爷都经受不住它的触触。”
“姥爷?”斯丽娜这时才去注意另一个平台上还躺着一个人,她缩了一下脖子,把声音压得很低,“老爷子睡呢?刚才不知道。”
“没事没事,再怎么大的声音,也吵不到他。”
“他……”斯丽娜动动自己的耳朵,意思是“老爷子的耳朵不好使?”
“不是……”木梳想进一步解释,可是,这时散豆豆又把医道馆的那位先生渡了进来,斯丽娜就站了起来去接那位先生。不过,她说起话来,都是曲咕嚓咕的,几近耳语,生怕吵醒了木梳的姥爷。
斯丽娜领着医道馆的先生来到木梳跟前,向木梳介绍道,“斯思丘堤回去说大人病了,主人连忙让我请来舒璐噶嘎乾咔前来给大人诊治,舒璐噶嘎乾咔先生医术高明,同中原的扁鹊齐名,人们称颂他为‘舒鹊’。”
木梳挣扎着要起来,斯丽娜和舒璐噶嘎乾咔纷纷阻拦,木梳只好侧着身子,向舒璐噶嘎乾咔致拱手礼,“有劳舒鹊先生了。”
舒璐噶嘎乾咔连连说,“谬赞谬赞。我来给大人拿拿脉吧。”
木梳就伸出手去,舒璐噶嘎乾咔盘腿坐在木梳的身侧,把木梳伸过来的手,放在他的膝上,手指按住了木梳的手腕,号了一会儿,又让木梳张开口看看他的舌相,“大人这是一股急火儿,纷扰了肝经,使肝气上扬,冲撞了幽门。故而神志不清,不思饮食。”
斯丽娜犯了思虑,“木大人这是因为何事,上这么大的火呀?莫非是那小蹄子……”
木梳出手阻止了斯丽娜,他知道先生说得对,就是因为干儿走失的一股急火儿,才导致自己今天这个样子,和散豆豆毫无干系。斯丽娜怎么什么都往散豆豆身上攮啊?
——斯丽娜只知道有个散豆豆在木梳身旁,她怎知干儿是何许人?不怨散豆豆,还能怨到别人身上去?
木梳对舒璐噶嘎乾咔说,“先生,我有些热,但不太热,感觉上,燥燥的。”
“你这是低热,长火都是这个样子,但是,千万不可大意。我给你开一副药,你要一日服三次,分早中晚三次服下,切记切记。”舒璐噶嘎乾咔再三叮嘱。
斯丽娜提高了声音,她一指木梳对舒璐噶嘎乾咔说,“就他这里的条件,用什么煎药?怎么养病?不行不行,走走,到镇上去,正好,七丫头婚房的对门,是丫鬟的睡房,这几日,先行遣走丫鬟,夜间就让散豆豆照料着,这边,还能照料着木大人。”
木梳一听让他回镇上和七丫头住东西屋,连连摆手,“不行不行,那绝对不行。”
这时,散豆豆正好渡舒璐噶嘎乾咔的助手、也就是所谓的二先生进到洞里,正好听到斯丽娜和木梳这番对话,她在船上就搭了茬儿,“什么不行?怎么不行?”
这次,她不顾二先生,自己先自从船上跳到岸上,“蹭蹭”几下,来到了斯丽娜和木梳的跟前,一把搂住木梳,往起抬木梳的上身,把他抬起了睡窝,一边说道,“就这样,稀拉哈达的,软得像一条子猪肉似的,还要在这个山洞里治病?我可告诉你,你在,我可不在,进出一趟,像出生一次似的,哪哪都不方便,你不快些到镇里,将养生息,你这病,哪一天能好?不快点儿好了,河口监管的工程,你交给谁?谁能替你顶下那一摊儿?你天天拿我们主人的薪米,就病在你的睡窝里,啥也不干,你好意思吗?”
散豆豆这一番话,把木梳说怔了,把斯丽娜也说愣了。
斯丽娜心想,看不出这个小蹄子,一张嘴,像一把快刀子似的,分辨出这么多层次。还句句都在理上,不容人分辩。
斯丽娜只好降低声调儿,冲着木梳点点头,“养病拿薪米,和河口工程监管的事都是小事,我想,主人是能够理解的。为主是你的病,在这样的环境下,如何能养好?再说了,先生诊治、抓药也不方便哪,你还是到镇上。”
散豆豆就着斯丽娜的话音,极力赞成,“就是,正好七媛那里还有现成的房子,她还正好结婚,咱和她住得近边点儿,也让她的喜气给冲冲,不就好了?”
听到这里,斯丽娜忍不住用手指戳了一下散豆豆的额头,很是痛爱,“你这小蹄子的一张嘴呀!赶明儿你就跟着舒璐噶嘎乾咔先生吧,他到哪里,不用给人诊治了,就凭你一通话,病人就好了,甚至人死了,也能让你说活了!”
“姐,你说我说的对不对得了?”
平常,散豆豆都公事公办地叫斯丽娜“斯大人”或者“斯老板”,怎么哈么央儿的就叫上斯丽娜“姐”了,这一句“姐”叫的,把斯丽娜喜得不行,她一把搂住了散豆豆,“对对,我妹儿说得对!”
——散豆豆搂着木梳,这回斯丽娜又搂住了散豆豆,这是一个什么形态?斯丽娜和散豆豆关照全景,忍不住笑了起来。
斯丽娜把另一只胳膊从木梳的前边环过去,凑近木梳的脸,“好妹夫,你就听你媳妇的一句话吧?!”
——她管她叫“姐”,她当然管她叫“妹儿”了;捎带着就管木梳叫“妹夫”了。管是怎样“妹夫”,就只是个“合体”的,也是“妹夫”一回,就像现在的夜店一样,那里的小姐,管泡夜店的客男,通通叫“老公”。
木梳的脸微微泛红,他知道,散豆豆巧言令色,是想千方设百计住到七丫头的新房里,她到底要干什么,木梳不得而知,但肯定不是儒儒贴贴的事就是了,他真怕她闹起来,就坚持不去镇里。不去镇里,当然就不能进七丫头的新房了,那一切都万事大吉了。可是,让散豆豆搞得,木梳没有不去的理由了。
眼看散豆豆心下都庆祝胜利的时候,木梳忽然找到一个理由,他想,这个理由是谁也不能分辩的,一言以蔽之的,于是自语道,“我走了,我姥爷怎么办?”
是啊,这是个问题。孝道由来已久,那么“无义”的春秋,还是有“黄泉下母子相见”的美谈呢,说明“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已经是人们道义上的一个尺度了。
斯丽娜放开双手,怔在了那里。她看向散豆豆,心里想,你的嘴再是一把刀子,这回也碰到一块石头了吧?
散豆豆“啊啊”了两声,“你寻思,有你在,姥爷就能有人照顾了?就说今天,要不着人家萨工安排人照顾着,指着我一个人,哪能管好姥爷?”
斯丽娜好生奇怪,“哪那么一个‘萨工’啊?”
散豆豆信口道来,“他们房场里的工头呗,他们叫他‘萨工头’,我简化了一个字,叫他‘萨工’。”
斯丽娜双手一拍,“着啊,那就让萨工再给照顾着呗,不就齐了?”
木梳知道,这是散豆豆编的谎,萨哈苏何时来照顾姥爷了?再说,姥爷不吃不喝,只是一味地睡,他也不用谁照顾呀!因此,木梳在过后对散豆豆指出她撒谎,散豆豆反唇相稽,“我撒谎,你也没说真话,咱俩彼此彼此,獐子别说鹿没尾巴。”
木梳想说什么,可是,散豆豆的手在木梳身上暗暗地掐了一下,木梳再也没什么说的了。
那就这样定了,移步啜水镇,养病。
说着,就准备往出走。二先生到底没敢下船来,站起来,挣扎一会儿,没胆子往岸上上,就只好又坐下了。散豆豆看到了,笑了,“正好,你就不用动了,我先把你渡出去再说。”
接下去,散豆豆渡斯丽娜,再渡舒璐噶嘎乾咔,最后来渡木梳。
她搭起木梳的一只胳膊,架在自己的肩上,木梳坐坡不想走。散豆豆生气了,“你干啥?”
木梳反问道,“你干啥?”
“给你治病啊。”
“得了,我还不知道你,你想去闹斗罗。”
散豆豆气哼哼地回道,“谁要想闹他,谁是孙子。”
木梳不咋信,但是,散豆豆起誓了。木梳怕散豆豆钻空子,就逗她,“谁的孙子?”
“你们大家的孙子!”
木梳一听,这样说,不会有问题了。可是,她不闹斗罗,能不能去闹齐鲁丽蓉?她,敢吗?不能说她敢,也不能说她不敢,上来那个劲儿,她是天不怕地不怕的。
木梳很严肃地看着散豆豆,“那你也不能闹七丫头,你起誓,不然,我死也不去。”
散豆豆撒起娇来,“哥呀,你这么信不过你妹儿吗?我和七丫头闹得着吗?”
“不行,你得起誓。”木梳还是坚持。
散豆豆告饶了,“好好,好。我起誓。”
“起啥誓?”木梳一分一毫不让。
“嗯……我要闹七丫头,我烂嘴。”
“烂嘴”是毒誓之一。因为,烂嘴了,就不能吃饭了。吃饭很重要。
木梳这才放下了一颗心,他往回抽他的胳膊,“我自己能走啊,用不着你架着。”
散豆豆并没放开木梳,“你能走?算了吧。你要习惯我搀扶你的状态,要不,到了镇子,人家看了,你能走能撂的不来上工,唬弄我们薪米哪。”
“不至于吧……”话虽如此说,但是,木梳没有抽回被散豆豆架起的胳膊。
散豆豆把木梳架到船上,渡了出来,又在众人的扶持下,上了岸,坐上了车。雅格也游了出来,不过,在水里,它就踩着水急走十多步,然后展开翅膀,飞到天上去。
散豆豆下了船,把船拴在了那棵树上,就嘱咐车上的斯丽娜,“姐,你拢着他点儿,可别让他一头折下车来,我去找萨工,把老爷子交代给他。”
斯丽娜在车上,“你放心地去吧,把他交给我,你就擎好吧。”说完,斯丽娜就在车上挪动着屁..鼓,来到木梳跟前,一把搂住了木梳,用她的大胸猥住木梳的脸,“来来,让姐抱着。”
木梳羞愧无比,他把自己的脸往外挣,斯丽娜还夸张的说,“哎吆喂,还磨不开了呢,怎么还像一个雏呀,豆豆,你是怎么调教的?”
散豆豆“嘿嘿”一笑,向房场走去。
当然,散豆豆不是去找萨哈苏,让他照顾姥爷,而是交代他,让他还得加大寻找干儿的力度,要这样说没就没一个人,那成啥了?监管大人最近要给主人提个建议,让各个工地拢好自己的人,把这一项也列入考核工头的指标上。
萨哈苏连连应声。
散豆豆吩咐道,“找到了干儿——不管是死的还是活的,都要到镇上告诉监管大人。”
萨哈苏应答。
“还有一件事,”散豆豆又补充道,“你到镇上和掌管米库的频玖说,监管大人每天的薪米,由你来领回去,你把它交给虎头一半,干儿家一半。你知道谁是虎头,还有干儿的家在哪里?”
萨哈苏连连应承,“知道虎头是谁。干儿家真不知道。不知道,可以打听。你让监管大人放心吧。”
提到“监管大人”,萨哈苏不由自主地摸了摸嘴唇上的伤疤,像是木梳和他这块伤疤有关似的。散豆豆很是好奇,她转动一个角度,想仔细看看,他那块伤疤到底是怎么留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