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交织的线

【原名：镜之国度】

“嘀——嘀——”

辛缇持续按着喇叭。严格意义上来说，他开车并不是很喜欢鸣笛，但现在的情况不同，他警告着任何一辆试图阻挡他前进之路的车辆赶快离开，因为他要在最短的时间内赶到目的地。

就在半小时前，辛缇收到了夏安委托别人带给他的盒子，里面除了一盆意在表明夏安身份的植物外，还有一张孕检B超照和一本名为《王子与乞丐》的书。那本书上有一串用两种颜色的笔书写的数字，在解开数字与书的关联后，他得到了一个地址：城北林荫大街五百八十六号言家会馆。

辛缇尝试着把这些零散开来的线索拼凑到一起——言墨曦，她因为一个月前杀害了自己的丈夫，同时也是市长候选人之一的施戈被警方逮捕，暂时囚禁在桑榆的临时拘禁处，等待着法院的审判。而城北林荫大街五百八十六号的房子是在她名下的住宅。言墨曦可以在法律允许的范畴内离开桑榆岛回到家中居住的正当理由就只有一个，这也对应了夏安给他的那张孕检照片——她怀孕了。

仔细想想，在中央信息部担任记录员一职的夏安有机会参与到之前言墨曦的审讯工作中，在那次审讯过程中言墨曦很可能向夏安透露过什么内容，根据《王子与乞丐》这本书所叙述的故事，辛缇猜想那个内容应该是与身份识别系统有关的，所以夏安才会在言墨曦离开桑榆岛的当天托人把这些东西带给他，为的就是让他去找言墨曦了解身份识别系统的情况。这样一解释，似乎所有的线索就都能串联到一起了。

辛缇在心底深处希望自己的推论是正确的，但同时他又有一些担忧。如果说上次在桑榆岛，景瑟的失踪是因为他的存在会使身份识别系统存在漏洞这件事暴露，那么言墨曦的存在会不会也伴随着同样的风险呢？如果说那些人可以在守卫严密的桑榆岛让景瑟消失，那么在没有一兵一卒防守的私人会馆，让言墨曦消失岂不是更简单？

想到这儿，辛缇将油门踩得更深了一些。风透过玻璃窗发出“呜呜——”的声响，而这辆小小的甲壳虫在高速公路上竟跑出了赛车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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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被检查出怀孕后，考虑到言墨曦的身体状况以及她较为特殊的身份，中央信息部联合桑榆岛行政部门做出最终的评估，在正式开庭前为她办理了羁押的监外执行手续。

那些人绝不会想到这个言墨曦是假扮的，更不会想到这个扮演者其实对监外执行这件事本身并不十分感冒。也许桑榆岛才是最令她感到舒适的地方，她不用担心在这里会被外界打扰。想象一下，一旦她离开桑榆岛的消息被外界知晓会发生什么？记者还有那些渴望从她这里获取消息的人一定会纷至沓来，一些居心叵测的人甚至会为此不惜利用她身边的关系，这是她不愿却必须要面对的事。在选择杀死施戈的那一刻，她只想到了以命抵命，在离开这个世界后，她不会畏惧流言蜚语，也不用担心自己的生活会被打扰，可有的时候命运就是这么难以捉摸，上帝偏偏在这个时候跟她开了个大玩笑——她不仅没有死，反而被证实怀孕了。如果这个孩子能早些到来，她一定不会杀死施戈，也一定不会面临今天这样的局面，但不管怎么说，事情已经发生了，此时此刻瑞琳唯一能做的就是尽量保全这个孩子，那是连接她与施戈的唯一纽带。为了这个孩子，她可以配合中央信息部的审讯，甚至不惜把自己原本打算带到棺材里的秘密说出来；同样为了这个孩子，她必须离开桑榆岛，即使冒着某种风险，因为一个身世清白的孩子，他的出生记录是绝对不能由隶属桑榆岛的医院出具的。

……

如果是真正的言墨曦，在面对这样的情况时她会如何处理呢？瑞琳不止一次想过这个问题。也许以她的智慧，根本不会让自己置身在如此的窘境之下。瑞琳可以将自己与言墨曦的身份识别互换，可以不被外人发现很好地扮演起言墨曦这个角色，但她毕竟不是真正的言墨曦。就像演员在扮演一个角色那样，不论扮演得多么惟妙惟肖，他终究不是那个角色本身。她和言墨曦的出身、经历、成长环境完全不同，她可以从表面上模仿言墨曦的一切，但那种在面对一些事情时，从骨子里散发出的从容与淡雅却是瑞琳无论如何也模仿不来的。所以现在，她的心情才会如此的焦虑不安。

按照羁押嫌疑人监外执行期间的若干法律规定，嫌疑人在缴纳一笔保证金后首先要做的就是上报在外期间的生活场所，这个场所将被视作嫌疑人在桑榆岛之外的拘禁地。一般情况下，嫌疑人选定的场所都会是自己的家中，桑榆岛会派遣工作人员提前勘察监外执行地点，并且将该地点的身份扫描装置与中央信息部的监控中心联网。这样做第一是为了确保嫌疑人在监外执行期间的人身安全，第二也是为了方便对嫌疑人接触到的人员进行监控。除此之外，嫌疑人在监外执行期间必须佩带可以进行实时追踪的定位手环，并且在未得到特别允许的情况下，不可离开上报的监外执行地所在的城市。

衡量了诸多综合因素后，瑞琳最终选择的监外执行地点是城北言墨曦名下的一处会馆。这块地是真正的言墨曦在世时购置的，她离世后施戈一度想要卖掉这块地。当瑞琳以持有者的身份第一次来到这里时就喜欢上了这个地方。远离市中心的位置以及优雅的环境，这让习惯了嘈杂、拥挤的瑞琳找到了一方心灵的归宿。于是在她的坚持下，这栋房产才得以被保留下来。

在解决了监外执行场所的问题后，真正让瑞琳感到头疼的问题才初露端倪。作为一名怀孕初期的准妈妈，她可以自己料理一些生活琐事，但到了后期，她的身体会越来越不方便，所以在那天到来之前，她必须提前确定好负责照料自己的人选。

瑞琳预计招聘一男一女共计两人。女人负责照顾她的日常生活起居，男人可以干一些体力活，在关键时刻也能够以备不时之需。在这两个人的甄选上，瑞琳是花费了一番工夫的，特别是那个女性保姆的人选。因为保姆会是在未来一年里与自己接触最多的人，瑞琳不希望隐私从她这里被透露出去。其实瑞琳想到的第一人选是她家中过去的保姆，她们相处的时间比较长，对自己的生活习惯她可以说是了如指掌，而对她的为人处世，瑞琳也是比较放心的。只可惜，在瑞琳被羁押到桑榆岛的那段时间里，她已经找到了新东家，现在合同期未满，她不能毁约。

虽然自己无法胜任，不过这位保姆还是为瑞琳推荐了其他人选。据说，这个人选是一位二十岁出头的年轻女性，和她有些沾亲带故的关系。别看年纪不大，但这个女孩手底的活很利索，而且也不是一个喜欢品头论足、乱说是非的人。

单是最后一点便让瑞琳有些心动，她通过之前的保姆和女孩约定了见面时间和地点，时间就在她离开桑榆岛的当天，而地点就是这座会馆。

上午十点一过，女孩便准时前来报到，屋外的身份扫描装置印证了她的身份信息。

“身份识别·伊雪·家政人员。身份识别已得到授权。”

在电子女声响起后，大门自动打开，女孩走了进来。这是瑞琳与女孩的初次见面，老实说，虽然早就知道了这个叫伊雪的女孩的年龄，但在见到她本人后，瑞琳还是稍稍吃了一惊——尽管她刻意穿上颜色较深的衣服，并且佩戴了眼镜，但她的脸还是要比实际年龄显得年轻，看上去不过只有十七、八岁的样子。不过与稚气未脱的脸相比，她的神情却像她的衣着打扮一样，老成的多。

瑞琳带伊雪简单参观了一下房子，然后向她说明了一下她的工作内容。伊雪的基本回应就是点头，或者轻哼一声表示肯定。之前的阿姨说的没错，伊雪的确是不是一个爱说话的人，通过这短暂的相处瑞琳便基本看出了她的性格。瑞琳相信自己看人的眼光，在很久以前，年轻的她就曾不止一次向客人炫耀过这点，只不过后来，她深爱的那个男人并没有带给她幸福，但这并不是由于她看人的眼光导致的。时间会改变一切，包括一个人的初衷，所以瑞琳现在依然相信着自己看人的眼光。不知为什么，眼前这个沉默寡言的女孩突然让她想到了年轻时的自己。在这个世界，容貌一致的妙龄女子比比皆是，她们却不曾让瑞琳产生过那样的联想，但唯独对这个第一次和自己见面的女孩，瑞琳会想了解她的身世、她的经历，是什么让她年纪轻轻就如此老成？

也许有一天她会知道的，但却不是现在。临近中午了，伊雪在这个时候开始履行起了自己的第一份工作职责——准备午餐。对于现在的瑞琳来说，不论是米其林三星级厨师烹饪的菜肴还是路边摊的小吃在她的口中都是一个样子的。如今的瑞琳开口吃食物不是为了享受美食，她只是在履行一项职责，履行作为一个渠道的职责，因为只有通过她，孩子才能够摄取足够的营养。

即使是抱着这样的想法，在伊雪上菜时，瑞琳还是看出了她的用心。这些食物不论是营养还是色泽搭配的都很好，让人看了就很有食欲。而且伊雪采用的都是低盐少油的烹饪手法，在不影响口感的情况下又很健康。

“真好吃”瑞琳尝了一口菜，并夸赞了伊雪的厨艺。只是对于她的夸赞，伊雪表现出的样子似乎并不太领情。

“你为什么要说谎呢？你刚刚只是把菜咽到肚子里，却根本没尝出它的味道吧。”

瑞琳看着这个面无表情的女孩，这是她从真正意义上跟自己说的第一句完整的话。但这句话真不像是一个雇员该对雇主说的。不过也许正是出于这点，瑞琳对这个女孩的好奇才更多了几分。

“你说的没错，我的确只是把菜咽到肚子里，没有品尝出它的味道，抱歉，因为我现在没有什么胃口。”

“我的工作之一就是准备一日三餐，你已经把饭吃掉了，所以我的工作就完成了。你不用跟我说抱歉，你真正应该感到抱歉的是你肚子里的孩子。有人跟我说过，食物是老天对人类的恩赐，可是你却因为自己的原因也剥夺了孩子享有恩赐的权利，这样做不是太自私了吗？”

瑞琳呆呆地看着女孩，竟然说不出话来。

“至少这一顿饭，请让孩子好好品尝一下它的味道吧。”

“……谢谢。”

这种第一次相见却如同熟识已久的友人般的对话就这么在瑞琳与伊雪之间展开了。之所以会出现这样的对话，是因为她们所站的角度不同。尽管在名义上是言墨曦需要一位保姆，但瑞琳却不是言墨曦。现在的她只是一位母亲，一位孤独无助却又不得不撑起坚强的母亲，所以在面对真心关爱她和她的孩子的人时，即使那个人说出的话并不悦耳，但她也会表达出自己的感谢。而伊雪呢？她所站的从来就不是一个雇员的立场，所以说出那番话也就不足为奇了。

瑞琳又夹起一口饭放进嘴里，这次她在咀嚼的同时也在尽量感受着饭的味道。于是，她察觉出了之前没有感受出的味道，那是一种甘甜的香味，即使已经咽下肚，嘴里也依然保持着那股淡淡的甘甜。

“这股甜味是什么？”瑞琳问。

“我用泡过梅子的水煮的饭，所以饭里会带着梅子的甘甜。”伊雪如实回答。

瑞琳没有说话，自顾自地吃着眼前的饭菜。她已经忘了自己上一次这样仔细品味一道菜、一口饭是在什么时候，她唯一知道的是，这是她在这一个月以来吃过的最美味的一顿午餐。

……

午餐过后，伊雪收拾着餐具，瑞琳则坐在位于客厅中央位置的沙发上，阳光透过窗户正好可以照到这个位置上。今天的天气特别的好，不会太热，更不会太冷；今天的阳光也格外的好，不会太刺眼，又不会太阴暗。中午的美味佳肴配上此时的和煦阳光，瞌睡剂一般的化学功效就这样达成了。

不知不觉，瑞琳倒在了沙发上。她隐约听到了一些声响，也似乎感到了一丝灼热的气息，可她的眼皮实在太重了，重到根本抬不起来。

一双纤细的手撩开覆盖在瑞琳面部的几丝头发，轻抚着她熟睡的脸。淡淡的声音略过她的耳畔：“如果这个还未出世的孩子连他的最后一顿午餐都不能好好享受的话，他的灵魂在离开这个世界后一定不会甘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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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辛缇看到被浓烟覆盖的半边天空时，他突然觉得心脏一阵紧缩，好像被一种无形的恐惧力量握住似的。

辛缇关闭了卫星导航系统，调转车头，直接冲向浓烟冒出的方向。他把车停到了路边，这里离浓烟冒出的位置有一段距离，可以确保在意外发生时，他的甲壳虫至少不会对现场造成二次破坏。

以往为了防止交通堵塞或者一些其它的突发状况，辛缇在车内总会备上一些应急的衣物、不易腐坏的小食品和矿泉水，现在看来，这些东西倒真是派上了用场。辛缇取出擦车的长毛巾，将矿泉水洒在上面，然后迅速向起火的房子跑去。

“身份识别·巡查部·辛缇。身份识别未得到授权——”

辛缇刚刚赶到现场，机械的电子女声便响起，紧接着就是刺耳的报警铃声。辛缇没空理会这些，他现在所想的只是如何进入这栋房子。由于身份识别不符，他无法直接从大门进入，只好绕到一处已经出现裂痕的玻璃窗前。辛缇用湿毛巾裹紧拳头，在原先裂痕的基础上再用力一击，整个玻璃就这样碎落了一地。

双手支撑高台，一个利落的纵身，辛缇从窗户跳进了屋子里。滚滚的浓烟使屋内的能见度迅速降低，辛缇用那块湿毛巾捂住口鼻，以防止颗粒物进入呼吸道，然后尽量放低身体的重心，在浓烟中寻找着可能出现的人。

“￥%#@&”辛缇在心中暗自叫骂着。这座房子不小，如果言墨曦是在比较明显的位置上还好，一旦她选择了隐蔽的地方，以现在的火势发展速度看下去，恐怕真的只有凶多吉少了……

汗水打湿了辛缇的额头，浸入他的眼睛，辛缇眨了一下眼睛，又定了定神，努力让自己保持清醒。根据目前的情况推算，起火的时间应该是在午餐前后，如果自己的推断正确，那么严墨曦最有可能在的地方应该就是餐厅或者客厅一带！

按照辛缇的习惯，在进入房子时，他就粗略观察了一下房屋的情况。以这种房屋的构造来说，客厅与餐厅相连的可能性极大。辛缇小心翼翼顺着一条走廊前行着，只要通过这条走廊，前面就是客厅的位置了。辛缇似乎看到了希望，而顶棚的吊灯却在没有任何预兆的情况下突然掉落。辛缇及时向后撤了一步，躲闪了过去，但这架体积庞大的水晶吊灯却把原本就不太宽敞的走廊死死堵住。无奈之下，辛缇只好暂时退回去，再设法去寻找其它的路。

退出走廊后是玄关的位置，这里直连接着通往二层的楼梯。虽然火势依旧在蔓延，但辛缇注意到楼梯还是完好的，抱着赌一把的心态，他踏上了楼梯。感觉到楼梯在脚下吱吱作响后，辛缇加快了速度，随着他抵达房子的二层，整个楼梯也垮塌了下来。

已经没有退路了，辛缇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行进。与一层的构造不同，房子的二层被分割为单个的房间。在穿过连接着各个房间之间的通道后，辛缇来到了二楼的另一端。这里被设计成了二楼的休闲区，可以看到沙发和茶几，而它正处于客厅上方一块凸出的位置，从这里可以将整个的客厅、餐厅尽收眼底。

在那里！

辛缇几乎快要叫出声音来。尽管能见度已经变得很低了，辛缇还是一眼就看到了倒在客厅沙发旁的言墨曦。比预想的要好太多，由于客厅的面积很大，再加上四周比较空旷，没有什么易燃物品，所以相对于其它地方，这里的火势蔓延速度并不算快。

辛缇连忙找到了一处松动的木制栏杆，一用力，将那根栏杆弄断，然后俯身，用手扒住二层楼板的边缘位置，带动整个身体轻轻一跳，顺利从房子的二楼着陆到一层客厅。

脚刚刚站稳，他便立刻跑去了言墨曦身边。“你没事吧？”辛缇转过言墨曦的身体，用手指在她鼻底试探了一下，谢天谢地，还有呼吸。他连忙将言墨曦扶起来，然后用湿毛巾护住她的头部。

就在辛缇打算带言墨曦离开这里的时候，他突然察觉到了身后的一丝凉意。在烈焰混合着浓烟的房子里，这股凉意是从何而来的呢？

几乎是下意识的，辛缇侧过了身子。而仅仅是这个下意识的举动，便让他逃过了一劫——在辛缇侧身的一瞬间，一阵寒光掠过，直插入他身旁的地板中。

辛缇不会将自己的背影长时间留给对手，他放下言墨曦，在回身的一刻，他用余光瞟过地上发出寒光的东西，那是一把锋利的匕首。

根本容不下辛缇多想什么，这把匕首便被人从地板上拔了出来。一转眼，它又直奔辛缇的身体刺去。辛缇紧贴着匕首的边缘位置侧过身，他想要从背后擒住这名神秘的攻击者，奈何这名身形灵活的攻击者已经意识到了他的企图，在他出手的那一刻居然成功躲闪了过去。

刚刚纠缠的两个身影再度错开，这次，辛缇终于看清了他的对手。尽管在刚刚的交手中，辛缇没有擒住他的对手，但他也并非一无所获——有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辛缇注意到，那是一副眼镜。再看向对面，一个年轻的女孩站在那里，此时此刻，她盘起的头发已经散落下来，而在她的额头上，辛缇隐隐约约看到了一道疤痕……